對面街角那家臭豆腐攤前不一會兒就圍上一衆人。
平安再拉醜婦的衣角。
醜婦自信一笑:“兒子,你看着,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那些買臭豆腐的人就會又回到我這攤子來。”
臭豆腐臭豆腐,要是真這麼容易模仿,她嘎哈還搗鼓半天,難道就爲了賺朱老爺的那二兩雪花銀嗎?
笑話,這可是一個生金蛋的老母雞!
“阿孃,是昨天那位朱老爺還有小少爺。”平安眼尖,看到那對爺孫向着新開的臭豆腐攤子移步而去。
那一邊新開的臭豆腐攤子門庭如市,反倒是醜婦這裡,一時間門可羅雀。
平安不服氣,哼哼說:“阿孃,昨天那些大爺大嬸兒還在咱這裡買臭豆腐的。”
醜婦知道平安是不慣那些昨日笑臉相迎,現在全都跑去那邊新開攤子的客人。但是,……人性如此。
醜婦從來不會放棄一個教育自己兒子的機會。她總是不經意地卻又適時的將生存的道理傳授給兒子。
醜婦或許無才,或許不會吟詩作對子,但是她會的是實實在在生存的技巧和道理。
“兒子,娘曾經聽一位夫子說過。天下熙熙皆爲利忘,天下攘攘皆爲利來。咱娘倆擺攤賣豆腐,那是商販,那些叔叔嬸嬸阿姨大爺啥啥的來買豆腐,那是客人。你聽說過商販和客人的利益相等的嗎?自然是誰便宜就買誰家的。”
平安苦着小臉:“啊?那她們家賣的比咱家的便宜,那不是說,咱家的豆腐沒人買了?要不……要不俺們也賣便宜點兒?”
醜婦摸摸兒子的小腦袋:“不急。還有一句話叫做‘貨比三家’。”
平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醜婦教育兒子的時候,眼睛還不忘觀察別人。她看到朱老爺買了那家的臭豆腐,小心嚐了一塊兒,面上雖然波瀾不驚,但是醜婦還是敏銳地捕捉到朱老爺眉宇瞬間皺起又疏鬆開。醜婦見此,彎脣一笑。
接下來,就看到朱老爺抱着他孫子羅哥兒向醜婦的攤子走來。
“朱老爺,您來了,候您多時了。”醜婦擦淨手掌,不阿諛也不怠慢地走出一步,向着朱老爺淺淺施了一個禮。平安有樣學樣。
朱老爺淡淡“嗯”了一聲。醜婦眉宇微皺。這聲“嗯”顯得有些輕視,至少與昨日自稱“朱某”的朱老爺態度,反差太大。所以她拿眼覷向朱老爺。
朱老爺下巴微微揚起,雙眼微微眯着,是用眼下的餘光看她的。這是不屑,但是朱老爺昨天還好好的,爲什麼今天就對她不屑呢?
醜婦垂下眼,遮住眸中的思索之色。只待朱老爺先開口。
朱老爺既然對她不屑,他又還是堅持來找她,那隻能說明朱老爺有求於她!當然,朱老爺一定不會認爲是他“有求”於她的。
時間過去一些,朱老爺見醜婦不說話,皺起眉頭,他昨天吃過這攤子的臭豆腐之後,回去路上就被人堵了路。本來他還很不悅,在弄清楚那人真是好心一片的份上,才露了笑臉。
朱老爺又看了醜婦一眼,……真沒看出來這女人竟是……這般不堪!虧他昨日還那般對她以禮相待,還對她的處境感到同情!
朱老爺越想越氣,覺得自己昨日那番作態,實在是侮辱了他!
“哼!”氣到最後,朱老爺乾脆鼻孔噴出一聲“哼”。
“老夫問你,你可是未婚先孕,你這兒子是不是與有婦之夫苟合生下的!”竟是問得赤裸裸!
醜婦驚愕,驚愕之後,頓時一股怒氣排山倒海而來!
她怒睜雙眼,怒視朱老爺,他竟敢這樣作踐她兒子!此刻果真如她所言,那些跑去對面攤子的客戶又回到她的攤子前。
沒想到,那些客戶竟然聽到這麼勁爆的消息。
“不守婦道!”朱老爺火上澆油,“作孽啊作孽,害的你家小子也跟着擡不起頭來。將來被人戳着脊樑骨罵作孽障孽畜。”
醜婦氣笑了,她的兒子卻在強作堅強,蒼白地笑着,只爲安慰她。
不知何時,蘭娘子跑到醜婦身邊,一下子擋住了醜婦,怒視朱老爺,就要說些什麼,卻被醜婦擡手攔下。
“朱貴呀朱貴,你說那麼多不就是想我把臭豆腐的秘方交給你嗎!”醜婦不再謙恭,反顯得冷然。
呵呵,不是隻有他朱貴能夠打聽她的事的,她也可以!
朱老爺面容上閃過一閃即逝的僵硬。卻好似心虛一樣擡高下巴,不屑看向醜婦:“老夫生意遍佈各地,還能爲你這一個銅板兒一份的小吃食失了身份嗎?”
圍觀的羣衆就有人暗自點頭,心道:就是,朱老爺的生意可大着呢,怎麼也不至於爲了這臭豆腐就威逼這對母子。想來朱老爺是真的瞧不上這對母子。
“沒有?沒有嗎?……那你故意當衆這般羞辱我們母子是何用意?你朱大老爺生意大大的,遍佈各地!爲何卻要爲難我們這對孤兒寡母!你先是在衆人面前這般羞辱我母子二人,令他人瞧不起我的品行,這樣,即便是我家的臭豆腐再好吃,恐怕人們也會顧忌到我的壞名聲,不買我家的豆腐。我母子本是孤兒寡母,賴以爲生的就是這行當!你這是逼迫我母子二人山窮水盡,到得那時,你是不是想要重做好人,發以善心給個八兩十兩的銀子買了我母子二人賴以爲生的臭豆腐秘方去!到時,我母子二人還得感恩戴德!朱大老爺!你說!你是不是打得這個主意!”
醜婦面貌平凡,中氣十足地喝問朱老爺,卻逼得朱老爺腳下不穩,心中有懼,倒退一步,還是在身後好心人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
若是有心,便可以看到朱老爺此刻花白鬢角,有着山川褶子的額頭都掛滿汗珠。眼神訝異中帶着驚恐!
她都猜對了!……他心裡的如意算盤,她居然都瞭然於心!這……
不行!事情發展到現在,他不能就此罷休!
否則……,否則明日他就會成爲小柳鎮上商會的笑料!
朱老爺眯起老眼,老眼之中精光閃爍,滿滿都是算計。
“胡說!滿嘴胡說八道!難道你德行有虧,還不允許別人說嗎?世風日下,你的醜事豈能擋住悠悠之口!”
醜婦冷眼看着朱老爺滿嘴仁義道德,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不膽怯,不心虛,反而向前跨出一步,一大步!這一步,顯得她光明磊落!讓她充滿……侵略性!
醜婦仰起臉,露出她並不精緻卻乾淨的臉龐,高聲喝問:“敢問朱大老爺,從何處得之我母子二人的事情?”她卻不是真的要得到朱老爺的答案,並非真的想知道朱老爺從何得知,是何人告知的,只聽她並沒有給朱老爺回答的時間,又接着說:“旁人所言,就一定屬實?當年事情,難道我這個當事人反而不如旁人清楚了?!我是未婚生子又如何?說我和有婦之夫苟合生下平安。我且問問衆位在場的叔嬸爺奶,……我自出身南山旁的小山莊南畦村,……整個南畦村,不!整個小柳鎮,可有男子能夠出色如我兒平安!”聲如鈡雷!
衆人渾身一顫,彷彿被蠱惑一般,轉眼都各自拿眼打量平安。
平安,俊俏也。
平安,膚如凝脂眉如刀劍。鼻若瓊弓脣似瑤華!
美態也!
最爲難得一雙眼,聚精傳神深邃似湖!
不過小兒也!已現潘安之姿!
答案……已然不用多說。
朱大老爺面色灰白,老脣猛顫!顯然是氣的。
這時,又聽醜婦說:“當年卻是我未稟明家人,卻非未婚先孕。實則我與家郎君已然拜過天地,有老廟觀音菩薩作證。”
聽到此時,衆人釋然,古人最敬重鬼神神仙,不會輕易拿鬼神說笑。因此人們相信,醜婦此話是真。
不得父母祝福,卻被天地認可。這也能夠被衆人勉強接受。
“好!你既然這麼說,那你家郎君此刻在何處呀?”朱老爺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當年家郎君與我拜堂之後,就上京趕考了。只是……,只是如今卻毫無音訊生死未卜。”醜婦還真的說着作悽然狀。
圍觀衆人中多有婦孺面露同情。便開始責怪朱老爺不厚道。
朱老爺的身份,他們是不敢當面斥責的,卻也止不住背後議論。
偏偏朱老爺耳不聾眼不花,聽得真真的!他氣的全身發抖。
什麼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就叫!
醜婦那話是編出來的,小小平安卻當真了。他兩眼紅通通,卻是高興的,沒想到他是有爹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