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進屋便看見華蒼君一張蒼白的臉上淺淺的掛着笑容,我立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跑到牀邊幫他掖好被角:“你總算是醒了!”
他依舊淺笑着:“我聽韓大夫說了,我昏迷不醒的時候都是你在照顧我。我還以爲在破廟裡看到你是我的錯覺呢。這幾天辛苦你了,謝謝!”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實也沒多辛苦,就是煎煎藥,你醒了就好!
這時韓大夫插進來說:“華公子剛醒,身體還虛着呢,暮姑娘還是不要跟他說太久的好。”
我點點頭:“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客棧了。”說完跟韓大夫交代了幾句,轉身準備回客棧,手就被人拉住了。
回頭便看見華蒼君一臉的疲倦拉着我的手滿含期待看着我輕輕說道:“在這裡陪陪我。”看着他期待的眼光,我怔住了,半天竟忘了將手從他的手中的抽出來。
說來,我跟華蒼君只見過兩次,一次是他救我,一次是我救他,兩人除了有點救命之恩的情分在,實在是沒有任何的情感交集,但我卻從他眼裡看到了不應該有的情分。
畢竟我從十二歲就喜歡上的方繼航,所以這情愛方面我還是比其他姑娘要擅長些的,華蒼君拉着我的手外加現在看我的這種眼神,我模模糊糊還是可以感覺到他估計是喜歡上我了。
心裡雖說有點不安,但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欣喜。畢竟有人喜歡並不是什麼壞事啊。只是我完全沒相處他喜歡我的原因。難道只是因爲我救了他?他就要以身相許?但他還救了我季揚鏢局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呢,按這樣說難不成我們全都要以身相許?
韓大夫輕咳一聲帶着藥童出了房間,屋子裡的氣氛瞬間有點尷尬,我抽了抽手,沒抽出來,剛想說讓他放手,誰知他竟然睡着了。我搖搖頭,用力的將手抽了出來,給他掖了掖被子,轉身出了房間。
沒想到遊暢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喝着茶,見我出來揀了個空杯子到上了茶。我坐下來拿起就喝了起來。
他低低的問了句:“剛纔爲什麼沒把手抽出來?”
我一怔,看着他淺笑道:“不知道,一半是太突然很驚訝,另一半是覺得如果我抽了出來……他受重傷,纔剛醒。”
他抿了口茶緩緩道:“竟然他已經醒了,你也算報了他的恩,收拾一下我們就啓程去江南了。明天我來接你。”
沒來得及等我說什麼他就已經起身離開了院子。我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就算是去江南,我也有發言權的吧,這遊暢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不那麼好相處的啊!
難道覺得我是個不守婦道的女子?跟方繼航有着婚約,被其他男子牽着手沒有反抗,是個水性楊花的人?額……
在離開醫館前我去找了一趟韓大夫,告訴他明天我就要離開千葉鎮了讓他好好照顧華蒼君直到他徹底痊癒。他很配合的說一定一定。離開之前又給了一封信給韓大夫,待華蒼君醒了後便交給他。
次日清晨,遊暢帶着鴛鴦和幾名侍從駕着馬車就到了客棧,東師兄悻悻的對我說:“冬雪,我總覺得你這突然冒出來的二師兄很是古怪,要不我們還是單獨出發好了,畢竟我們有重任在身。”
我推了他一把:“沒事兒的,遊大哥現在跟方繼航在一起做生意,又知道我跟方繼航之間的事情,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吧!”
說完我就跳上了馬車,東師兄楞了楞還是點點頭也跨上了馬,硬是推了遊暢邀他一起做馬車的請求。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千葉鎮。
遊暢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鴛鴦端正的坐在一旁發呆,我瞧瞧遊暢又看看鴛鴦在心裡嘆了口氣,覺得還是挑開簾子看看外面藍天白雲,青松綠葉比較舒適。
遊暢從今天早上就沒露過笑臉,不對,是個緩和一點的臉色也沒給我,一上車就閉着眼睛不知是養神還是補覺。
這鴛鴦到今天我們也只見過兩次,兩次都把我當空氣視若無睹,就算我現在就坐在她的對面。哎,這兩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第三次挑開簾子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太陽毒辣的烘烤着地面。東師兄騎在馬背上不停的擦着汗,我於心不忍:“東師兄你還是上馬車來吧,太陽挺毒的。”
東師兄呵呵笑了兩聲:“我十五歲就跟着師傅出來押鏢,什麼苦沒吃過,這點太陽沒事兒的。”
突然聽到馬匹的一聲打破悶熱的嘶吼,接着從樹林裡就竄出一匹帶着一輛殘破不堪的車子的馬正飛快的朝着我們狂奔過來。
東師兄立即飛身落在那匹受了刺激的馬匹背上,半天才制服了那匹馬讓它平靜了下來。待東師兄回到隊伍中,遊暢面色凝重,發話道:“大家提高警惕,換另一條路走。”前頭幾個侍從立刻圍到馬車邊兒上,趕車的侍從便將馬車掉了個頭。
我挑起簾子朝樹林裡看了看,突然看見一襲白衣跟一身錦袍的兩個人被人護着,一羣紫衣蒙面的女子在後面窮追不捨。
我大喊一聲“停車!”就跳出了馬車,身後傳來遊暢跟東師兄齊聲喊出的冬雪的叫喚。我將軟劍抽出來跑到白衣男子身邊:“月生公子!”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而後微笑頷首。天,這種情況下他竟還笑得出來?
一位紫衣女子見縫朝錦衣男子發了一記暗器,我立刻拿起軟劍一擋,一顆黑色五角星的鐵片順勢插入旁邊的樹上。不一會兒東師兄,遊暢還有鴛鴦全都趕到與紫衣女子們打鬥起來。
紫衣女子們節節敗退,最後領頭的那位將手一揚:“撤退!”一衆紫衣們這才快速的離開了樹林。
突然聽到遊暢一聲“冬雪小心!”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一旁的月生拉近懷裡。月生身子顫了一下發出一聲悶哼,我這纔看到他手臂雪白的袍子上釘入了一顆五角星鐵片,鮮血正往外流着,額頭上開始冒着汗珠。
錦衣男子咳嗽着從容的從懷裡拿出一個瓷瓶,到處一顆丹藥塞進月生的嘴裡。剛纔護着他二人的侍從們也紛紛回到他們身邊,將他二人扶住。其中一人立即將月生手臂上的暗器拔出來,撕掉自己的衣服的一角給他包紮起來。
遊暢過來一把抓住我眼神凌厲的看着我:“季冬雪,你做事能不那麼莽撞嗎?”我拂開他的手走到月生身邊擔心的問道:“月生公子,你還好吧?”
月生靠在侍從的身上點點頭,錦衣男子開口道:“多謝姑娘掛心,在下給月生服了百轉丹,已無大礙稍稍調理一下便可痊癒。”說完重重的咳嗽起來。旁邊另一個侍從輕輕的拍拍他的背,他緩了緩接着說道:“卓浩然謝過諸位的仗義出手!”
我腦中的弦突然繃緊了看向東師兄,東師兄也正看向我面色一下就沉了下去。我輕笑道:“你不會是那個天下第一莊卓刀山莊的大公子卓浩然吧?”
他又重重的咳了幾聲,而後微笑頷首。我和東師兄再一次對視一眼,這江南一行還真是驚喜重重啊!
遊暢淡淡的說:“既然卓公子已經沒事了,那我們就先行了,後會有期。”說完並沒有移步而是看着我。
我這纔回過神來,看了看面色雖然恢復正常但還是很虛弱的月生又看了看咳嗽不已的卓浩然,走到遊暢身邊說道:“遊大哥,俗話說送佛送到西,卓公子跟月生公子現下這樣的狀況也不可能徒步到附近的鎮子的吧?反正你的馬車夠大,多坐兩個人那也是措措有餘的。你看,行嗎?”
卓浩然立刻說道:“各位出手相救浩然已是感激不盡,怎能再麻煩各位。各位俠士還是儘快趕路吧!”說完讓侍從扶着他與月生向前走去。
我剛要上前阻止,遊暢率先擋住我快步走到卓浩然面前悠然道:“卓公子請留步,舍妹說的對是在下疏忽,還請卓公子與月生公子上馬車。”
舍妹?我什麼時候成了他妹妹了,即使我跟方繼航成了親,他掖應該喚我一聲嫂子纔對啊,這人輩分都弄清楚怎麼幫方繼航做生意啊?
卓浩然看了看月生最後點頭答應:“那麻煩了。”
我高興的上前想去扶月生,遊暢立刻道:“鴛鴦扶月生公子上馬車。”鴛鴦應聲點頭,扶着月生上了馬車。
我對上游暢深沉的眼神,這人不會又肯定我就是一水性楊花的女的吧?
卓浩然跟在後面,上馬車時腳下絆了一下差點摔倒虧旁邊的侍從機靈扶住了他。我看着卓浩然若有所思。
遊暢突然說道:“冬雪,江湖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簡單。記住除非是自己的親人遇到危險否則選擇袖手旁觀,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
我笑笑不以爲然:“遊大哥,這些道理我都懂,我之所以下車救他們是因爲華公子能那麼快醒來多虧了月生公子的關係,他救了我的恩人,我能看着他陷入危險而袖手旁觀嗎?況且他剛纔還救了我一命呢?你又不是沒看到。事情的利害我自己會衡量的,再說了不是還有你跟東師兄在嘛,我是不會有危險的。”
遊暢冷峻的面容稍微有些緩和,柔聲道:“事實如此,但以後呢?我和季東不可能一輩子都在你身邊。不要那麼輕易的相信江湖人,這次是救你下次說不定就是害你。林妙潔的教訓難道……”
他突然停住,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眼神暗了下來。轉頭看向遠處,太陽依舊那麼熾熱,只是這刻我的心瞬間石化。
那個教訓我怎麼可能忘記!多少次午夜夢迴都被那雙邪惡的手驚醒,嚇得滿頭大汗,縮在在牀角呆坐到天明。也爲了那一抹漸遠的鮮紅而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調整了呼吸,轉過頭來平靜的看着他,他面露抱歉和憐惜甚至還有自責。我將他的表情在閉眼睜眼後打消得煙消雲散:“不管怎樣,我會對我的行爲負責。你的勸告我會聽的,別讓卓公子他們等久了。”
說完大步走向馬車,走了幾步突然駐足沒有回頭緩緩說道:“不管你是從何得知這件事的,希望你從明天起將它徹底的爛在肚子裡。”
卓浩然跟月生都在閉目眼神,而遊暢的目光始終在我身上,就算我假寐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
鄙視?可憐?厭惡?玩味?不管是哪種我都接受不了,我猛地一個起身。卓浩然和月生就睜開眼,我向他們抱歉一笑:“馬車裡有點悶,我還是出去騎馬了,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我將簾子挑起來對專心駕車的鴛鴦說:“鴛鴦,停下車。”鴛鴦轉頭看看我,又看向裡面,最後將馬車停了下來,我立刻就跳下馬車,跨上東師兄邊兒上一匹紅鬃馬,猛地揚起手中的馬鞭,向前奔馳而去。
六年前的那天晚上看着方繼航離去後我想瞧瞧的從後門進去,誰知門從裡面打開了,於叔滿臉悲傷的表情然後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回家了就好了!”我一聽眼淚立刻奪眶而出,撲進於叔懷裡又是一頓猛哭。
我想我是把十二年的眼淚都那一刻哭盡了,但是沒有關係,因爲有方繼航和於叔可以包容我,我也可以卸下所有包袱不條件的去依賴他們,相信他們。
我最大的恥辱可以肆無忌憚的哭給他們看,可是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我的恥辱是個笑話,是個都可以拿來當談資的話題,並且是處了方繼航跟於叔以外的跟我沒有密切關係的外人說給我聽。
難道,難道整個青山都已經知道了?只有我像個傻瓜一樣相信其實沒人知道的?不要!不要!不要!!
我拼命的抽打着胯下的馬,馬兒吃痛撒開蹄子狂奔起來,呼呼的風穿堂而過,像刀子一趟鋒利的劃過我的喉嚨。
手中的繮繩突然斷開,身子立刻掉了下去,腳卡在馬鐙裡拔不出來,只能由已經發狂的馬拖着向前行。
沙子,樹枝,石頭,雜草不停的劃過我的臉,我的身體,火辣辣的疼痛刺透全身,衣服也磨破了大塊,心中突然一驚!想用力的挺起身子,但馬兒跑得太快根本容不得我有其他的動作,怎麼辦?再這樣下去,衣服會全破開的,到時候他們一行人發現,那……不行不行,東師兄你怎麼還不來啊?
突然頭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接着眼前一黑我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東師兄正在給我擦臉,見我掙開眼眼眶立刻就溼了,哽咽道:“冬雪,你總算是醒了,可把我嚇死了,要是你也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師孃交代啊?”
我白了他一眼,沙啞着喉嚨對他吐了一個字:“水!”
他立刻手忙腳亂的端了杯水給我,我一口氣就灌了下去,這才覺得舒服了點,只是頭還是昏昏沉沉。猛地看到自己竟然穿着一件湖水綠的羅裙!
我抓住東師兄的手臂:“我的衣服怎麼會這樣?他們都知道了?”
東師兄搖搖頭:“沒有,我們趕到時你已經被甩下馬昏倒在路邊,臉上被劃了幾道口子,衣服也破了,但還好金縷玉衣外面的那層粗麻只是磨損了,我立刻脫掉自己的衣服包住你,他們應該沒有發現。衣服是這家的婢女幫你換的,放心吧!”
我這纔將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心裡,當初爲怎麼藏着這金縷玉衣想破了腦袋,最後還真被我想到一個,就是把它當做軟蝟甲穿在身上,爲了隱藏它四溢的金光還特意在外面縫了一層不起眼的粗麻。
爹跟於叔聽了我的想法後很是贊同,於叔還打趣道:“這金縷玉衣江湖中人從來都是把它視爲珍品的供着,誰敢穿着它啊。你倒好不僅穿了,還在外面給它套上這便宜不起眼的粗麻,真是江湖第一人啊!”
我環視這件屋子,不是客棧也非醫館,而是富麗堂皇的裝潢。不禁訝異的問道:“東師兄我們這兒是在哪兒啊?”
東師兄幫我掖了掖被子:“這是杭州遊暢的別院,三天後是卓老莊主孫女卓嫣然的大喜之日。”
我如當頭棒喝!這麼說我是一直從襄陽昏睡到杭州了?這得有多少天?不過還好來得急,不然真讓這樣昏睡下去,永遠不醒了!阿彌陀佛!
東師兄說完這句話後一直沉默着,也不看我,我拽了拽他的袖子:“怎麼了?我不是醒了嗎?再說了我們平平安安的到了江南了,日子也趕上了,然後爹也有點救了,還有,你可以回家跟夏花成親了,我也可以去找方繼航了,一舉多得不能再多的好事兒,怎麼還悶悶不樂的樣子?”
半響他朝我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說的對,我只是太感慨了。你剛醒要多休息,我去叫月生公子過來看看你。”
不容我說話東師兄就出去了,我盯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不一會兒,一身白衣的月生風度翩翩的來到牀邊,朝我笑了笑。我眼睛又被閃了一下,怎麼對他的笑還是沒有免疫力啊?
突然月生將拿出我的手給我把脈,我詫異的看向他:“你會醫術?”
他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把完脈後將我的手放回被子裡,然後衣袖裡拿出一疊紙跟一根簡易的毛筆,刷刷的寫了幾下,然後將一張寫着“你恢復得很好,明天大概就可以下牀了”的紙放在我眼前。
一會兒他又寫了一張“你先睡會兒,我去給你配藥,醒了就可以喝了”我被他這種行爲弄得一愣一愣的,完全傻眼了。
他收好紙條衝我微微一笑轉身就走了,我立刻反應過來叫住他:“你不能說話嗎?”
他腳步一怔,轉身再次朝我頷首微笑,出去了。
我還是沒能轉過彎來,那麼美好的一個人怎麼就不能說話了呢?不過見他的幾面的確沒聽過他說話,只是沒有想過他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哎,果然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人,當然,可能除了我的方繼航。
想着馬上就可以見到方繼航,心裡就止不住的激動,到時要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慢慢的我在無比喜悅和激動的心情下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