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陽光還是很強烈的,這天一大早,菊花和青木將那泡了十幾天的像子果撈了上來,攤在院子中暴曬。
她又端了一撮箕草木灰,撒在小菜地裡那一壟新種的菠菜上。先一茬菠菜就要吃完了,楊氏趁着天還不太冷的時候,又撒了一茬,蓋上稻草護着,到冬天裡就不怕沒的吃了。
這新種的菠菜已經出了苗,那一層淺淺的新綠,看得人心裡柔柔的。眼下早晚天氣還是很冷的,撒些草灰也能保護菜秧子。這菠菜再長些日子就好了,必然會變得墨綠油亮,也不怕寒。冬天從雪裡挖出來纔好吃呢,鮮甜的味道絕不是大棚蔬菜可比的。
到中午的時候,那橡子果已經曬得嘩啦響了。撿起一顆搖動,能聽到中間果仁的晃動聲,菊花如那老農看到金黃的稻穀般,眯着眼睛笑了——這些可都是豬糧哩!
池子裡又換上了另一批橡子果泡上了。一定要儘快將這些都收拾出來,不然不好保管!
養蛐蟮的糞堆被蓋上了厚厚的稻草,外邊還搭了個小草棚子,爲的是保溫保溼。也不知道這樣過冬成不成,她只是想當然的試驗,以前也沒有養過這東西!
先前曬乾的蛐蟮,碾成了粉末,摻上菜葉和磨細的橡子粉,那雞可愛吃了。小雞娃長得飛快,現在都有小半斤重了。明年開春不就能下蛋了?
算計着這些,菊花忙起來覺得渾身都是勁兒!
鄭長河的腿已經痊癒了不少,他被楊氏和菊花連牀給擡到院子裡曬太陽。這會兒瞧見閨女忙得顛顛的高興樣兒,很是過意不去,對菊花叫道:“花呀!快來歇會!”
菊花擡頭瞧着爹說道:“我先扯些菜來!”
她跑到小菜園裡扯了一大把芫荽和菠菜青蒜,坐在鄭長河的牀邊,一邊摘着黃葉子並掐去根鬚,一邊問道:“爹,你今兒覺得好些沒?”
鄭長河笑道:“好了,好多了!我估摸着,過幾天能下地了哩!”
菊花不相信地說道:“那也要先問過秦大夫才成。不是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麼?”
鄭長河一瞪眼道:“一百天?那不把你爹憋壞了?哪裡要那些時候。我瞧着過不了幾天定能下地了!”
楊氏搬出小凳子,將針線籮筐給放在腳邊,一邊納鞋底一邊說道:“你要是瞎折騰,把這腿給折騰的狠了,我瞧你到時哭去吧!好不容易養了這些天,纔好些,就出新花樣!越是覺得好,才越不能大意了——這可是喝了許多骨頭湯才養成這樣的!”
原來,菊花說多喝骨頭湯才能長骨頭。於是,楊氏爲了鄭長河早日痊癒,咬牙買大骨頭回來煨湯把他喝。喝得他又是高興又是慚愧——這家裡的債務又多了,早就準備添置的新棉被也沒影了!
現在,聽到楊氏提到骨頭湯,他不由得沉默了,也不嚷着要下地了。
菊花見了他的樣子,知道他是心裡慚愧,便開解他道:“爹,你好好地養傷。等你好了,我有個掙錢的法子,要你去忙哩!”
這是她最近幾天一直反覆考慮的一項小本生意。
鄭長河一愣,急忙問道:“啥掙錢的法子?”
楊氏也停下手中的針線,不相信地瞧着菊花。
菊花被他倆明顯不相信但又充滿熱切希望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虛,忙道:“這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也不能肯定這法子一定就能賺錢。但俗話說‘勤儉持家’,可咱家現在田地也不多,就是再勤勞也不能種出銀子來,只能另外想法子了。只要不費啥本錢,試一試也不要緊。瞧這豬和雞不就是養成了麼?”
楊氏信服地點頭說道:“菊花說的對!若不是你非要逮這小豬,我肯定是不會再逮的——害得你連衣裳也沒做成;這小雞娃也是。瞧長得多好,明年就能下蛋了。花呀,那你眼下想到啥主意哩?”
菊花道:“爹,娘!我先問問,那下塘集上哪塊人最多?是那些幹活的苦勞力,不是有錢人。”
鄭長河插話道:“那呀,要數二里鋪那塊了。做生意的進貨出貨都走那,十里八鄉走水路趕集的人也從那上岸,所以那塊的人最多了。碼頭上搬貨送貨的勞力也在那塊活動。”
楊氏補充道:“那兒是小清河跟清輝江交界的地兒。沿河二里的岸邊都能停船,平日裡也是人來人往的,要不咋叫二里鋪哩!別看咱這小清河上的船不多,清輝江上可是船來船往。”
菊花問道:“那爹可曉得那些幹活的人都在哪吃飯?吃啥樣的飯?”
鄭長河道:“他們能上哪吃?只能買些饅頭和窩窩頭吃罷了。”
菊花問道:“那白麪饅頭要幾文錢一個?玉米窩窩頭幾文一個?”
楊氏見她問起這些,便細細地跟她說道:“白麪饅頭兩文錢一個,玉米窩窩頭一文錢一個,一碗湯麪也要三文錢哩!咋了,你不會是叫你爹去賣窩窩頭吧?”
菊花笑道:“那不是。我就想啊,做些菜去賣。賣得便宜一些,要讓人覺得花的錢少吃得還好,這錢出得不冤枉,這樣生意才能長久。每天都賺點小錢,日積月累的,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楊氏疑惑地說道:“哪有那好事兒?你要讓人花錢少,咋又能讓人吃得好哩?”
菊花不答這個問題,反問道:“娘,你說那些買饅頭和窩窩頭的人要是再添上一文錢,就能吃上肉或魚蝦,你說他們會不會多花這個錢?”
楊氏停下納鞋底的動作,驚叫道:“一文錢哪裡能買到肉吃?你這樣能賺到錢?”
鄭長河顯然也不相信。
菊花笑道:“我哪能去買肉燒了賣——那得多貴哩;就買豬下水燒來賣——那東西不是很便宜麼?還有小魚蝦也成。到明年春上的時候,那田裡的田螺、青蛙、河裡撈上來的貝殼,都能燒了賣!青菜就用自個園子裡種的,炒了做添頭——白送。這樣需要的本錢就很小了,賣得便宜些,也不過是賺個辛苦錢罷了。那二里鋪既然人多,一年下來,這筆收入應該也不少了。”
楊氏和鄭長河愕然地瞅着閨女——咋她啥都敢弄哩?殺黃鱔、殺泥鰍、殺老鱉、殺青蛙、殺……
兩口子心裡十分別扭,想象着他們的小閨女給青蛙剝皮的樣兒,不禁打了個寒顫。至於田螺和豬下水,反正他們也見識過了菊花殺黃鱔,這兩樣倒沒讓他們吃驚。
就是太讓人不得勁了——那老鱉黃鱔還能讓人接受,要是把青蛙都殺了煮,人敢吃麼?還有那豬下水,臭的要死,咋燒?燒了有人買麼?
不過,想到菊花都能將老鱉、黃鱔啥的燒出不同的味兒來,想必這些東西她也能燒好。
兩口子對視了一眼,顧慮地問道:“這樣成麼?”
菊花見了爹孃怪異的神情,也有些心虛,她訕訕地說道:“這些東西不就是把人吃的麼,跟爹上山獵兔子一個理兒。兔子活蹦亂跳的就不可憐了?那魚也沒惹你,哥哥還不是常捉來吃?所以哩,吃了它們倒好,‘早死早超生’,沒準來世它就投胎做人了哩!”
楊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鄭長河也裂開了嘴巴,覺得閨女說得對,不過聽了讓人想笑。
鄭長河道:“噯!花兒說的對。往後這些東西爹來弄。你小女娃兒弄一手的血不好。我跟你娘就是擔心沒人敢吃,怕賣不出去。”
誰都跟他家閨女似的,啥都敢煮了來吃哩!
菊花見他倆還轉不過彎來,便說道:“娘!比方說,這雜魚兒和蝦不管是咱自己兜,還是從村裡買來,想必要不了多少本錢;還有泥鰍和黃鱔——不,這兩樣還是算了——這可是好東西,就有了也留着自個吃,我可捨不得賣,還是等明年春上賣青蛙吧。我將小雜魚兒細細地燒出來,一文錢就一勺,兩文錢就兩勺,青菜白送,還搭一點下飯的香醬,我就不信沒人買。這些東西雖然常見,可他們在外幹活的人也不能把鍋揹着是不?咱們只賣菜,又不會搶了那賣饅頭的生意,說不定還能讓他的饅頭多賣些出去哩,別人肯定高興。那豬下水麼,娘,你明兒先去買些回來,等我燒出來再算細賬把你聽。”
楊氏眼睛一亮,細細地品味菊花剛說的話,好像有些道理。又想着青木上了學堂,家裡人手也緊張,只怕這生意不好做。
菊花瞧着鄭長河笑道:“所以才說要爹趕快把腿養好麼。這賣東西當然要爹去了,不然娘一人在那亂哄哄的地方賣菜也不妥當。”
鄭長河嘆口氣道:“聽你說的好像能賺到錢。可我這腿也不曉得哪天才能好哩!”
菊花白了爹一眼道:“爹!你急啥?這錢哪有那麼好賺的?我剛纔不是說了麼,這也只是賺個辛苦錢。一文兩文的生意,一天下來能有幾十文賺就不錯了。這還是因爲花的本錢小,纔有得賺。”
楊氏讚歎道:“是這麼回事!這下那新開的荒地裡種的菜有着落了,我還怕吃不了拿來餵豬哩,那多可惜!”
菊花說道:“把菜搭着賣出去,得了錢買米糠啥的,拌上橡子果仁餵豬更好哩!娘,那白菜過兩天能收了,先砍一些回來醃上!”
她還想着要做辣白菜哩,正好能搭着豬下水一起做添頭,也吸引人不是。
楊氏聽了應道:“噯!”
她見那豬吃橡子果果然長膘,樂得不行。過年的時候,那頭大豬怕是不輕,她準備賣一大半,留一小半自家吃!
於是又開口道:“那我明兒去集上買些豬下水來,讓你燒了試試。反正咱家現在是‘蝨多不癢,債多不愁’,總歸慢慢來就是了。”
菊花聽娘說的風趣,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