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嬸在竈下燒火,聞言感激地說道:“東家總是這樣細心體貼人。我娘常說,就是她自個兒子待她也不能更好了。”
何氏提着鍋鏟,一邊給鍋裡的餅子翻個兒,一邊笑道:“可別說的我怪不好意思的,她這麼大年紀的老人家,能吃多少哩?她還總幫我照看孫子哩!往常窮,我就想做好人也做不成,如今好多了。”
劉嬸又謝了幾句,說不是所有的東家都這樣厚道的,他們家能遇上張家這樣的,算是好福氣!
菊花見二人客氣吹捧,也不插話,自端着一筲箕餅,出來問葡萄:“你弟弟哩?這麼快就睡覺了?”
葡萄點頭道:“我奶奶陪他回去睡了。”
菊花道:“那咱倆帶板栗小蔥去他們外婆家吧,順便送餅。”
於是兩人各抱一個,菊花還吃力地將筲箕攬在左側,往鄭家去了。
不料那餅還熱乎着,這麼抱在懷裡,不一會就覺得熱氣灼人,急忙加快腳步,還不到鄭家院門口,就大叫道:“哥,哥,快來接一把。”
葡萄見了,知她燙了,想過來幫忙,可是她抱着小蔥就已經吃力了,哪裡還能再端一筲箕餅?那可是有二十個哩。
好在青木就在院裡,聽到她的聲音急忙趕出來,先接過筲箕,然後再抱過板栗,掂了掂筲箕的重量,責備道:“你咋這麼大意哩?這麼多餅,有好幾斤了,還熱乎着,你不曉得分兩趟?再不先過來叫我一聲,我過去接你也好。可燙到了?”
菊花甩了甩胳膊,不好意思地笑道:“還好。我不是覺得就在跟前麼?這麼點路。還以爲一下就能到哩。快進去吧,站久了葡萄該抱不動了。”
幾人進了院子,只見劉雲嵐坐在青木剛洗好的篩子旁邊。篩子用兩根大板凳支撐着,裡面放了塊砧板,她手裡拿個圓滾滾的灰色的黴豆渣正在切。
見了菊花。關切地問道:“菊花咋了?”
青木跟她說了,她也責備了菊花幾句。又讓青木搬來葫蘆的小車,把板栗放進去,小蔥則抱在手上。
楊氏聞聲牽着葫蘆從東屋裡出來,身邊跟着一個同葡萄差不多大的小女娃,清秀的臉蛋,就是有些面黃肌瘦。
葡萄見了她欣喜地叫道:“妞妞!”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楊氏,“鄭奶奶!”
楊氏笑道:“你們兩個好容易到一塊。去說話吧。順便看着點板栗和小蔥。”
兩個小女娃聞言喜不自禁,還是葡萄跟菊花久一些,先對着楊氏規矩地謝了,然後才拉着妞妞來到板栗的身邊,端了兩根小凳子,兩人坐了,嘰嘰咕咕說起話來,又招手叫葫蘆,“過來跟弟弟玩,瞧弟弟對你笑哩。”
葫蘆卻撲到菊花身邊。剛叫了一聲“姑姑”,那邊板栗就大叫起來,他只好鬆開菊花的手,認命地去哄弟弟——不睬他可不成。板栗會一直叫嚷,他都有經驗了。
不過,他更喜歡跟妹妹玩,於是纏着青木將小蔥放下來。先抱她一下,又親了她一下,然後拉着她的小手呵呵笑。爲了表示公平,照樣對板栗也做了一遍這套動作,看得青木跟劉雲嵐呵呵樂。
菊花扶着楊氏,笑道:“娘,做了些果子餅,餡兒鹹鹹的,也不膩,你吃兩個看看好不好?雲嵐姐姐,你也歇會兒,等會我幫你切。”又道,“外婆在做飯麼?我去廚房拿筷子,叫外婆也來吃。”說畢便往廚房去了。
還沒到廚房門口,就聞見一股焦香,有些像煎雞蛋的味道。
“外婆,這是在做啥好吃的?”
汪氏正站在案板邊,用筷子攏一盤煎得焦黃的東西。聞聲擡頭,見是菊花,笑道:“菊花,你可來着了,瞧馬嬸煎的好東西,你指定愛吃。我正要送出去讓他們嘗哩。”
馬嬸是個四十多歲的農婦,面容有些滄桑,頭上包着頭巾,衣裳也乾淨整齊——菊花認出那是楊氏的舊衣裳——一看就是個清爽人物。
她見了菊花,有些靦腆地微笑,並不吱聲。這是個不愛說話的,跟劉嬸的熱心不同。
她將鍋裡的東西翻了一下,用鍋鏟輕輕地拍了拍,纔對外婆道:“成了,老太太。”又對竈下燒火的張氏——劉雲嵐的孃親說道,“親家奶奶,小小的火就好了。”
張氏應了一聲。
菊花對張氏叫道:“嬸子,咋讓你燒火哩?”
汪氏笑道:“不讓她幹,偏要來插手,把妞妞趕去照看葫蘆,又不讓我動手,你娘都不好意思哩。”
張氏忙道:“她外婆,說這話幹啥?倒叫我不好意思的。菊花,我也不光是來幹活,我就是來扎堆湊熱鬧,坐這跟馬嬸和外婆說說閒話。你娘身子不大舒坦,我話多,怕她聽了煩,就上廚房這來了。你可別笑話嬸子。”
菊花忙客氣了幾句,就被汪氏塞了一雙筷子在手裡,讓她嘗那焦黃的東西。
菊花搛了一塊,見上面還有絲絲細毛,恍然大悟道:“是毛雞蛋。”
她頓時就猶豫起來,夾着那東西不敢往嘴裡送。
這就是沒孵出小雞的雞蛋,有些還是蛋黃,有些卻是成型的小雞娃。她前世小時候也吃過的,後來,被城裡的朋友一頓說,什麼有細菌啦,什麼營養已經消耗光了啦,弄得她就不敢再吃這東西了,況且,飯店裡做出來的,她潛意識就抵抗。
所以,前些年鄭家孵小雞出了毛雞蛋,都叫菊花給扔了,楊氏也沒法子。
這一回好幾只母雞開窩,出了不少毛雞蛋,恰好汪氏在這,馬嬸也是不忌諱的,兩人就炸上了。
汪氏見菊花愣愣地看着那炸毛雞蛋,卻不吃,便殷切地催促道:“快趁熱吃,冷了不好吃哩。這個東西最補了,你多吃兩個。馬嬸會煎,煎得透透的,二面黃,還撒了些酸豇豆丁在上面,一點也不膩人。”
菊花不願讓老人家多想,準備吃一隻,反正她又不是沒吃過,但還是問了句:“這能吃麼?”
汪氏瞪眼道:“當然能吃了。每回孵小雞出了毛雞蛋,外婆就炸了給你大舅他們幾個吃——自己可不捨得吃哩!就數你二舅吃的多,你娘也吃過不少。往常也沒有油,都是幹炕出來的。馬嬸聽你娘說,往年你家都把毛雞蛋扔了,她怕你們嫌棄,就特地用油煎出來。瞧,煎得多好。可不能再扔了,可惜哩。”
菊花怕老人家嘮叨,忙將那黃燦燦的東西塞進嘴,咬了一口,確實焦香,還帶點酸豇豆的酸鹹,很不錯。
馬嬸似乎明白菊花的心思,憨笑着安慰道:“姑奶奶,我狠狠地炸過了,吃了不會生病的。”
張氏則笑呵呵地說道:“她外婆,菊花是嫌髒哩,怕這東西不乾淨,吃了鬧肚子。菊花,你甭怕,我家雲嵐、雲根也是吃過的,都沒事。咱們做的還比不上馬嬸炸的這麼好哩。”
汪氏呵呵笑道:“菊花,你小時候也是吃過的,你忘了?這娃兒,長大了講究多了。甭怕,你多吃兩塊,外婆保管你沒事兒。人家想吃還吃不到哩,偏偏往年你們都把毛雞蛋扔了。”
菊花聽了十分不好意思,反正這東西味道不錯,索性就吃了兩個,心道還能吃死人不成?鄉下人都這麼吃,偏偏自己進了城,忌諱一大堆。
汪氏見她吃了,樂得眉開眼笑道:“吃了好。這個最補了,你這身子就該多吃些。走,咱把這盤送出去讓他們吃。”說着拿了一把筷子,端着盤子就出來了。
結果,院子裡大的小的,個個吃得歡暢,只有楊氏根本不能聞那油香味,早站得遠遠的,倒是菊花拿過來的果子餅,她還吃了兩個。
菊花佩服地看着劉雲嵐道:“雲嵐姐姐,你胃口倒好,瞧我娘,根本不能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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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雲嵐紅了臉,笑道:“也不曉得是咋回事,我老覺得餓哩,總想吃東西。”
青木急忙道:“想吃就吃,可別忍着。多吃些東西,身上纔有勁兒。雲嵐,你想吃啥就跟馬嬸說,自己家,不要想些有的沒的,我娘是胃口不好,你不用隨她。”
劉雲嵐見他殷殷叮囑的樣子,心裡甜甜的,柔順地點頭答應了。
菊花也勸了她一番,坐下幫着切豆渣,青木自去地裡忙碌。
菊花見楊氏也過來幫忙,便問道:“娘,你今兒身上還好?”
楊氏雖然身子疲倦,臉色卻不錯,笑着對她道:“還好。你也甭惦記,我沒啥事。說起來還真是貧苦命,我聞見那油腥味就難受,吃些青菜豆腐倒好的很。這個黴豆渣燒小白菜,我能吃一大碗。我就跟雲嵐說,曬乾了裝起來,慢慢吃。”
這黴豆渣切成長條曬乾,裝在瓦罐子裡就不會壞,不然的話,發黴過了頭,容易壞。
菊花認真地聽着,點頭道:“這黴豆渣可是窮人家的好東西,多吃些沒事,俗話說‘青菜豆腐保平安’麼。娘愛吃,回頭用醃雪裡蕻燒豆渣,拿來送飯也是極有味兒的。不過娘,雲大夫說,這些醃菜你還是少吃些,雲嵐姐姐也是,儘量吃清淡些。”
本來媳婦們的生活就是圍着廚房家務轉,這會兒家裡多了兩個孕婦,言談間幾乎都是吃喝了,間雜些家長裡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