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轉頭往上瞧,原來是王忠,扛着鋤頭,正往山上來。他瞧瞧日頭,已經落下山了,便起身對菊花道:“走吧。日頭落了哩。”
上得路來,王忠掃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幾個人,衣裳都奇怪的很,少爺身上的褂子連個門也沒有,不過穿在身上挺精神,也顯利落。他笑着跟菊花打招呼問好,又問槐子可有啥事要交代,他以爲少爺是來找他的。
槐子打量他一番,穿一身半舊的灰色衣褲,栗色微紅的方臉上帶着笑容,很歡悅很精神的洋子,便道過來看看新種的橡樹,順便帶娃兒們逛逛。
寒暄了幾句,王忠便問道:“少爺,這橡樹是不是種得太密了些?等樹長大了,怕是有些擠哩!”
槐子微笑道:“不要緊,我自有主意。”
菊花見他笑容燦爛,心裡贊好個陽光少年,一副渾不知愁的模樣,又奇怪地問道:“收工了,你咋不回家,上這來幹啥?”
王忠還沒開口,槐子低頭對她道:“這橡園裡也蓋了個院子,我讓他和劉小四在這邊看着,順便伺候那些盆栽。”擡頭又問王忠,“你不是吃過晚飯纔過來睡覺的麼?”
王忠待他說完,立即展開大大的笑臉,道:“小四今兒逮了只兔子,燒了一大鍋,等我晚上家去吃飯哩。如今小四也會煮飯了,我就費事回家吃,我倆在這邊單開伙,還自在。”
槐子笑道:“瞧你樂呵呵的模樣,怕是巴不得單過吧?在你爹孃眼皮子底下,總歸不如跟小四混一塊自在。”
王忠聽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憨笑起來。
他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跟劉小四差不多大,又是開朗愛玩的性情,當然不喜歡被爹孃拘着,況爹孃上了年紀。就喜歡碎嘴嘮叨。他便慫恿劉小四,兩人不畏繁瑣,學起煮飯來,索性另開伙。
槐子道:“你們愛玩不要緊。對這林子可要照管精心些,見有樹死了就要趕緊補上。等這林子長成了,我會來這邊蓋院子,然後全家搬過來住。等你們娶媳婦了,也住我們跟前,就近跟着我管些事。”
王忠大喜,連道他會小心伺候這林子的。還催促槐子早些搬過來。他極喜歡少爺少奶奶的爲人。
菊花目光搜索了好一會,纔在橡樹林坡地的後面發現一角屋檐,先前她也沒注意。
聽王忠催促他們搬過來,想着他跟劉小四兩個少年住這邊,也沒個長輩管束,也沒媳婦照顧,便好心地說道:“該讓你娘幫你說一門親。過一二年成親了,你也多個人照顧。”
王忠慌忙搖手道:“不着急。少奶奶。我還想多攢些錢,再跟着少爺多學些本事,然後找個好媳婦。”
菊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很想問問他好媳婦是啥樣的,可是她問這話到底不大妥當,也就沒接下去。
槐子也眼中含笑。
王忠見他們都笑,連旁邊那個黑亮眼睛的小丫頭也嘴角微翹。他性子開朗的很,也不尷尬,主動解釋道:“往常咱家窮,人都瞧不上咱。我哥哥們娶媳婦都難的很,還受氣。我就想着,先不娶媳婦,等過幾年。那時我錢也攢夠了,我也出息了,再娶媳婦可不是容易的很?我也好挑個順眼的女娃子。”
槐子和菊花聽了忍俊不禁,卻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覺得親切無比:這話幾年前他跟青木不都說過?
王忠以爲自己說的太癡心妄想了,少爺和少奶奶笑話他。便傻笑着紅了臉。
槐子見他神情不似剛纔那般無拘束,忙用話開解他:“你這麼想纔好呢,我跟青木當年也是這麼想的。你先好好幹幾年,到時候你瞧上了哪家的閨女,我讓我娘幫你上門提親。”
這個王忠和吳家的老大吳成,都是他喜歡和得用的人。
王家和吳家雖然兒子都多,人也實誠本分,可是要麼老實巴交,上不得檯面,要麼雖然勤快卻沒啥主見,再不然就是脾氣容易衝動的,也就吳成和王忠讓他滿意,自然要另眼相看些。
王忠立即開心地笑了,又說了些種地薅草的事,道是他爹王老頭這兩天帶人在新地那邊種豆子,山下的老地都是他娘帶着一幫媳婦們在薅草,他也就近去幫了把手。
待板栗等幾個小娃兒不耐煩地往山下跑,槐子纔跟他結束問話,各自回家。
回去的路上,槐子跟菊花說起王家和吳家的人,也就王忠和吳成兩個當得用,又說起剛纔王忠想找順眼的女娃成親,不禁又笑了。
葡萄小聲對菊花道:“少奶奶,他說要找順眼的女娃子,肯定就是想找個好看的女娃子。就算不能跟少奶奶這樣好看,也是不能太差的。”
菊花好笑地問道:“爲啥要這麼說?要是他想找個賢惠的哩?”莊稼人娶媳婦還是更注重賢惠能幹的。
葡萄撇撇嘴道:“纔不是哩。我聽櫻桃姐姐說,兩個堂哥娶媳婦,相看的時候,都挑好看的。我大伯看中那老實的,他們就不中意。我們村的人挑媳婦也是這樣,做爹孃的都是挑老實能幹的,當兒子的卻只想挑那長得好看的。”
櫻桃就是劉小四的妹妹劉小五。
菊花見她生了一張小嘴巴,嘴脣微微嘟起,雖然顏色不大好,可那是因爲營養不良造成的,要是養些日子,這紅潤潤的小嘴可不就是“櫻桃小嘴”麼,於是幫她改了名字叫櫻桃。
槐子聽了葡萄的話,握着菊花的手一緊,然後輕笑道:“葡萄,那是他們還不知事,等他們多學些人情世務,就不會光憑長相挑人了。不過,人品性格,樣樣都好,長相再好一些的話,當然更得人喜歡。要是雙方性情相投,就更好了。王忠說找個順眼的,怕是說想找個自己喜歡的脾性。”
菊花知他是說給自己聽的,仰臉對他一笑,岔開話問道:“添了四百畝地,人手夠麼?眼下又要栽秧了,越發忙了。”
槐子捏捏她手,安慰道:“自然也花錢僱用了一些人。都安排好了,你甭擔心。”
如今張家名下有五十多戶佃農,收租的田地三百多畝。這還是張槐精挑細選的結果,要是真聚斂起來,多不說,千畝田地是輕巧巧的事。
不過他自有打算,並不想靠着這個法子聚斂土地錢財。因此,菊花添了這麼多土地,農忙起來人手就不夠了,只得另外僱人。
菊花笑笑,心道有你忙前忙後地張羅安排,我有什麼可擔心的?
開荒種地,植樹造林,挖塘養魚,栽秧割稻,飼養豬雞,這一年張家是分外的忙,也不能一一述說。
菊花今年種了三十畝地的辣椒,從七月開始就不停地摘紅辣椒往地底儲藏室收藏,立秋後,又下了足夠的土糞,辣椒是一茬連一茬地往家摘,這時候,連青辣椒也往回摘了。
開始收購辣椒的時候,方家也行動起來,他們在下塘集上收。張家也不在意,這本就是雙方事先說好的,他們還是在家門口收,只有附近一些村子的村民將辣椒賣過來。
待張家和鄭家又收了一萬多斤辣椒,加上各自種植的部分,湊起來有八萬斤了,這時,終於有人發現了辣椒儲藏的方法。菊花也不在意,任憑人們傳來傳去。
本來,她是準備這時候公佈辣椒的保存技術的,卻歇了這心思,決定等一段時候再說。
“這是誰吃裡扒外?”槐子納悶地問菊花。
天高雲淡的日子裡,他帶着菊花和幾個孩子,還有葡萄和黑皮在竹園下的魚塘邊看王婆子和兒媳婦採蓮蓬和菱角。
菊花坐在塘埂邊的草地上,看着在塘埂上瘋跑的幾個娃兒,有的手上舉着綠傘似的荷葉,有的舉着一隻綠碗似的小蓮蓬,跑到黑皮的身邊停下,看他釣魚。
她回頭笑道:“肯定不會是家裡這些人,要不然,也不會弄岔了,居然說是用稻草包着辣椒的。想起這個,我心裡就好過不少。我想着,肯定是有人進院偷看,又沒看清,見了竹簍子縫隙和蓋子上面露出的稻草,只當咱們是用稻草包着辣椒的。只不知是那幾家佃戶乾的,還是外面的人翻牆進院偷看的。不管是誰,這回都要讓他們受個教訓。”
原來,因爲今年藏得辣椒多了,槐子就建議在竹簍的底部和四圍隔上少許稻草,然後再用草灰埋辣椒。一來是爲了掩人耳目,二來也防止漏灰:今年可是要連簍子往外運辣椒的,不比去年,都是把辣椒掏出來再對外賣,要是漏灰就拖沓了。
劉黑子一家和馬叔馬嬸都是知道內情的,若是他們泄密的話,也不會說是用稻草來儲藏了,因此只能是其他人,這讓菊花很欣慰。
連吳家和王家也是逃不脫干係的,因爲他們兩家人常上張家找槐子和菊花回事情,但也不排除外人偷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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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密的人也怕張家和方家找麻煩,因此宣揚得外面人人都知道,如今家家都在藏辣椒,也就無從查起。
槐子目光沉沉地點頭道:“偷看的人肯定收的辣椒最多,一般人家,該賣的都賣了,也不過能藏個幾十斤罷了。到時自然會分曉。”
今年,人們知道秋辣椒好賣,那些本來種辣椒當菜吃的農戶,把房前屋後、牆根底下的空地都用上了,辣椒的數量就比去年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