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這樣活,菊花重重地下了決心。
下塘集是個小地方,除了這些稻穀、麥子、豬肉之類的東西能賣錢,其他的東西家家都有,比如蔬菜,就是有剩餘,你賣給誰?別說菜了,就是那豬肉,到下半年的時候,想賣上價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
離城鎮遠了,經濟不活躍,商品不流通,這就是弊端了。如何讓下塘集變成一個商人愛來的集鎮呢?
如何讓家裡富起來哩?
張槐和青木也在想這個問題。
到了縣衙規定的交稅月,十里八鄉的鄉民都來交稅,讓下塘集變得擁擠起來,那些停泊在二里鋪的小船,都是壓着很深的吃水線來,又輕飄飄地浮起空船回去。
也有人將多餘的糧食賣給鎮上的大戶,換些日用品回家。只是這個時候賣糧顯然不是個好主意,於是那討價還價、吵嚷聲就不停地響着。
要是菊花在這,看到這這個場景,該想起葉聖陶先生的《多收了三五斗》那篇文章了。雖不至於跟文中描寫的那亂世一般慘,價錢低也是肯定的。
青木和張槐交了稅糧,然後到處逛了一圈,望着那些賣糧的村民,鬧哄哄的場面,半晌不語。
青木微微蹙着兩道濃黑的眉毛,對張槐道:“這稻穀種的再多,那也是不能指望這個發財的。每畝田一抽稅,剩不下多少,那春耕夏收還把人忙得要死。買田地也是要花大筆的銀子本錢。”
張槐看着人羣,神情肅穆地說道:“你說清輝的豬肉價比下塘集還低,到時候咱把這豬肉運到那也不划算哩,還要加上路費。”
青木擺手道:“那麼賣肯定不成。我跟菊花在想法子。要是能用這豬肉做成好吃的,讓人家主動來咱下塘集進貨,那些辣白菜、橡子粉不都能跟着賣了?就是這一開始不太好辦,要讓人曉得咱下塘集也是有好東西的。”
張槐眼前一亮,笑道:“冬天的時候,咱多送些辣白菜給毛掌櫃,他不是能幫着傳揚傳揚?還有那肉,要是真能做出來好東西的話。也先讓他家賣。長風他姑,也是能開個鋪子賣這些的。總之,咱們不能自己去賣,一來沒本錢,二來咱也不精通。家裡也忙,折騰不起。”
青木點頭道:“先這麼幹。要是做出名了,等這清輝江上來往的船,在路過下塘集的時候,都能繞過來停下裝些貨,那就好了。”
張槐滿懷信心地說道:“不要急麼,一步步地來,總能做到的。再有。咱雖說不開鋪子,也不能兩眼一抹黑,抽空還是要去清輝縣跑一趟,見識見識,不然啥都不懂也不成哩。人家清輝縣旁邊住的鄉下人就不曉得養豬種菜了?”
青木連連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往常總說心疼路費,可是那樣越沒見識,就越窮。你也該去瞧瞧了,明年楊子怕是要去考秀才吧。就算頭一回考不中,那也要先準備。回頭進了城,分不清東西南北哩。”
張槐點頭道:“是這麼回事。他念書用心,我當哥哥的總要幫襯着他。”
兩人又轉了一圈,一邊評論着各樣東西的價錢,似乎他們一下子對下塘集這個小集鎮關心起來,想把它裡外都看個透。
他們邊走邊談。沒注意到遠處狹窄街道的拐角,一個錦衣少婦微微挺着肚子,正看着他們的背影。
原來是柳兒。
她已經沒有出嫁前的光鮮顏色,臉上雖然塗抹脂粉,卻掩不住那憔悴。
見她愣愣地張望。身邊的小丫鬟很奇怪,提醒她道:“姨娘,該回去了。晚了的話,老太太該要說話了。”
柳兒點點頭,不再看青木。
上回在家還沒出嫁,跟青木私會都給他帶了那麼大的麻煩;要是眼下她過去跟他說話,被人瞧見了,那結果會怎樣,她是不敢想象的。遂扶着小丫鬟慢慢地轉身去了。
收完了稻穀,過些日子,陸陸續續地收黃豆、收山芋和玉米。這些雜糧倒是不太趕時間,每天都忙就是了。
菊花則不停地摘紅辣椒,曬乾了好磨粉。
這到秋天了,辣椒紅得特別快,每天都能摘不少;又把吃不完的嫩豇豆摻着辣椒一起醃起來;又曬了好些嫩黃瓜嫩菜瓜,然後扔到醬缸裡醬了起來。
這黃豆種多了,她今年醬也做多了些,放了不少的蝦米。
這天她又摘了些紅辣椒,洗乾淨了曬,小黑狗在院門口一陣狂叫,她擡頭,只見李長星提了兩串鯽魚,站在那看着她笑,黑紅的臉上,眼睛亮閃閃的。
“菊花,曬辣椒哩?”他招呼道。
菊花“噯!”了一聲,奇怪地問道:“長星哥,啥事呀?這麼忙你還有空閒逮魚?”
李長星笑道:“一邊幹活一邊下的網子。給你一串吧,有兩串哩。”
菊花接過來,微笑道:“那我可不客氣了。這魚燒黃豆好吃的很哩。”
李長星笑道:“你盡會折騰,從沒見人用魚燒黃豆的。”
菊花道:“魚燒嫩黃豆好吃哩,你讓嬸子試試就曉得了。你到底有啥事?不會是專門給我送魚來了吧?”
菊花見他一副有事的樣子,便主動問道,她忙着哩。
李長星自己端了根小板凳,坐了下來,躊躇了一會,才擡眼對菊花說道:“按說我不該麻煩你,可是這事我也不敢找旁人,只能託你悄悄地問一聲了。”
菊花靜等他說下去,李長星見她並不問啥事,只好咳嗽了一聲說道:“是這樣的,我長明哥很喜歡梅子哩,可是也不知梅子是個啥心思。你跟梅子玩得好,能不能問問梅子,也不是要你說啥,只不過是問問,要是她有這意思,長明哥就找人上門提親;要是沒這意思,那就當我啥也沒說。”
菊花困惑地說道:“幹啥要這麼麻煩哩?你們直接上門提親,成就成,不成也沒啥,不都是這麼幹的麼。要我傳話,梅子也未必能做自個的主,那不是等於白問?”
李長星嘆了口氣,說道:“菊花,你還小,不懂哩!我長明哥可沒讓我來,是我瞧出了他的心思不落忍,纔來找你的。這事哩,要是梅子能相中長明哥,那才能上門提親,成不成的還難說,好歹有點指望;要是梅子不喜歡長明哥,根本不用上門提親——她娘是肯定不會答應把她嫁給長明哥的。你也曉得我花嬸子人緣不好,誰樂意跟她結親?可是我長明哥可是個好人哩。”
菊花聽了他的話呆了半響,沒料到李長星自己光棍一條,倒操心起堂兄來了,這倒讓她刮目相看。
只是自己出面當然不妥當,哪怕只是問一句話,這樣的話也不是她一個小女娃該問的,回頭叫狗蛋娘曉得了,那可就麻煩了。
她當初都沒答應爲柳兒私傳,那還牽扯到自家哥哥哩,何況李長明這不相干的人?
不是說她冷清,不熱心,而是這類事吧,攤開來說根本沒啥——男婚女嫁都是這麼挑的,要是私下裡定了這事,那是不成的,肯定要鬧出事來。
她便正色跟李長星說道:“長星哥,這個忙我不能幫哩。我覺得你這樣讓我去問梅子,或者你自己去問梅子,都不好,沒準害得她被人說。你要是覺得找媒人不妥當,那就找一個老人家,去問問梅子跟她娘,這樣也不顯眼。”
李長星聽了她的話,也是無奈,一時想想,又覺得她說得有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你說,我長明哥是多好的一個人,娶個媳婦咋這麼難哩?我花嬸子雖然不好,可這媳婦進門,往後還不得跟長明哥過日子麼?我長明哥要是曉得我來找你說這事,準要罵我。他可是幫梅子吸過蛇毒,他生怕人家說這事,害得梅子吃虧。你可聽見一個人傳這話了?那就是他從不說這事,也不准我花嬸子提。如今他連經過梅子家門也不敢了,總是特意繞道走;也從不在人前提她,就是怕影響她名聲。”
菊花聽他跟個婆娘似的發泄着,還是爲了堂兄鳴不平,覺得有些好笑——這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正主兒也未必着急哩,最起碼花婆子肯定不着急。
她一邊低頭把篩子裡的辣椒劃拉開,一邊微笑說道:“你着急啥哩?長明哥總能娶到媳婦的。”她心想,你坐坐也該走了,我一人在家,你坐這也不合適哩。
李長星說了一通,心裡好過了些,站起身跟她說道:“菊花,你甭見怪,剛纔當我瞎說的。我就按你說的,找個老人家悄悄地去探個口氣。那你忙吧!”
他笑眯眯地對菊花揮揮手,轉身走了。
菊花見他跟李長明的娘似的,竟然把這事給攬下來了,覺得有趣,又不禁感嘆,瞧他平常一副精明的樣子,到底還是心性淳樸的。也是,這山野之地,少有特別奸猾的。
正想着,青木下學家來,放下書,問她道:“剛纔李長星來幹嘛了?”他遠遠地瞧見李長星坐在院子裡跟妹妹說話,便加快腳步回來了。
菊花想了一下,跟哥哥也沒啥不能說的,便把李長星的話又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