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妹張大了嘴巴愕然地瞧着菊花——剛纔她倆還吃了幾塊鍋巴哩,都沒摻玉米,全是大米飯的鍋巴,可香了。
菊花咋這樣跟人說哩?
雲影看着雲淡風輕的菊花,簡直無語,她這副樣子明顯就是不想送,還說得這麼自然。
這小姑娘怎麼這樣小氣?
師兄不是說這村裡的人都很好客嗎?尤其是這個菊花家,更是讚了又讚的。
還有,她一聽她說“鄉下人”就生氣,那口氣,一點也不以自己是鄉下人自卑,反倒很自豪,好像在說“我們皇家人”或者“我們當官的”一樣。
忍了半天,她才說道:“沒有就沒有吧,也不是一定要帶的。”
菊花沒有任何東西帶給秦楓,雲影本應該高興纔對,可她就是不高興——她覺得自己被這個菊花牽着鼻子走,因此,又不想把養顏膏和清凝露交給菊花了。
其實,這都是她自己的疑惑,所謂“未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自己心虛,那精神就格外的敏感;菊花正好也因爲警惕,便帶着懷疑的眼光看人,待她就失了真誠。
兩人雞同鴨講地交鋒了一回,又靜坐無語了,似乎在比拼定力。
時間一長,雲影受不了了,她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不把那個黑紅色的盒子交給菊花,但剛纔又臨時決定連養顏膏也不給她了,這心裡還是很糾結的,又天人交戰起來。
就算師兄到時候看見菊花的臉沒好,那也好解釋——這藥又不是靈丹,疤痕深的話。也是消除不掉的,而且,她一定不給師兄機會再到這清南村來。
真要來了,事情敗露,到時候就看師兄信誰的話了。
從未做過虧心事的雲影想好之後,心裡也極不好受,那感覺就像珍藏多年的一件寶物染上了瑕疵,不再完美無缺。
她神色就冷了下來。站起身,對菊花道:“既然菊花姑娘沒有東西要帶給秦楓,那在下就告辭了。多有打擾!”
菊花也在心裡盤算着,雖然覺得這人有問題,奈何不知問題出在哪。難道她要把她扣留下來拷問?
她正想着主意,聽見雲影告辭,不禁愕然——這就要走了?
她還想着不管這小姑娘有什麼蹊蹺,自己以不變應萬變,見招拆招就是了,哪知人家忽然啥也不說、啥也沒幹就要走了,留下一頭霧水的她不是心裡難受麼!
於是,她便一步跨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這位姑娘,急什麼?你既然是代秦大夫來看我,連姓名也不肯透露麼?再說,你真的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她比雲影矮了一個頭,站在她的面前仰頭看她。
雲影卻覺得她在俯視自己,那審視的目光,探究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你有問題!”
雲影到底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她這一路飽受煎熬,心神皆疲,如今做了見不得人的決定,心裡正痛苦難當,被菊花這麼一問,幾乎要老羞成怒了。
她冷冷地答道:“菊花姑娘好像也沒問過我吧?我既是代人探望,看到了也就盡到了心意。再說。你連鍋巴也捨不得拿出來,不冷不熱的盤問我,又豈是待客之道?”
菊花見她發怒,輕笑道:“你連個問好也沒有,有你這樣探望人的?秦大夫就沒讓你帶個好?他不會讓你帶了什麼東西來吧?”
她找不到雲影舉止失常的原因。便嘗試着拿話亂碰。
如果說先前雲影還內疚、難受,現在則是大怒,精神徹底崩潰,她感到自己被剝光了一樣被菊花看個光溜溜,羞憤、恥辱和怒氣一齊涌了上來:“他會給你帶什麼?你想讓他給你帶什麼?想的話就親自去找他啊!”
菊花被她歇斯底里的語氣給弄得愣住了,隨即眼神也是一冷,擋在她的面前寒聲問道:“你到底是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不管你心裡藏了什麼,想幹什麼,我勸你還是懸崖勒馬,莫要誤了一生。”
她雖然覺得雲影有問題,但也看出來她是一個單純的少女,不是那種陰險狡詐的人。從她開始進來很緊張的樣子,就可以推測她是想做什麼事,可又有些猶豫不決。
因此,當她判斷雲影想做什麼不利於自己或是不利於秦楓的事後,便想拿話震住她,好讓她不敢妄動。
誰料她的話戳中了雲影的痛處,她大聲道:“笑話,你一個鄉下醜女,值得我幹什麼?”
說完,挽起包裹,一把推開菊花,揚長而去。
菊花被她推了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只見那少女早已經出了院子。
劉小妹驚愕地過來扶住她,完全不明白兩人沒說幾句話,爲啥就吵起來了。
菊花心情也不好,直覺這裡邊有大事,她的心忽然狂跳起來。
她疾步跑到院門口,只見雲影正要上馬離去,心裡一着急,四處一望,一眼看見村路上來了青木和張槐,頓時大喜。
雲影見菊花追出來了,她雖然並不害怕,但也不知爲何,卻非常不喜歡面對這個鄉下醜女,她一向高潔的心性,在菊花的面前好像被打了個折扣,這使得她十分不舒服,因此,她急於要逃離這個地方。
她縱身上馬,一提繮繩,雙腳輕夾馬腹,那馬兒就小跑了起來。
菊花此時再也顧不得什麼了,對着青木和張槐厲聲喝道:“攔住她!一定不要讓她走了。”
她說完也拔腳追了上去。
緊跟着,大黑狗也從菊花的身後竄出,狂叫着向那馬兒追去——它早就想咬這大傢伙了。
青木和張槐早看見一個少年從鄭家的院子出來,正要上馬離去;緊跟着菊花就追了出來,高聲喝叫“攔住她”,那聲音竟是不容置疑的堅決和緊張。
兩人不知這人做了什麼。但既然菊花這樣叫,肯定有她的理由,於是,他倆神色肅穆地站在路中央,不閃不避,就那麼盯着迎面而來的馬兒。
雲影沒想到菊花如此緊追不放。
她慌張不已,同時又痛恨不已,再也不爲自己的決定內疚和自責。她覺得自己做的無比正確——這個小姑娘對自己的威脅太大了,一定不能讓師兄再來找她。
那一聲厲喝氣勢無雙,哪裡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該有的?她真的一直生長在農家?由始至終,除了那一身粗布衣衫,她就沒瞧出菊花哪點像個鄉下人。
雲影緊抿嘴脣。根本無視青木和張槐的攔阻,雙腳猛一用力,揚鞭抽在馬屁股上,那馬就撒開四蹄,直衝二人奔去。
馬後邊,大黑狗直追上來;再往後,菊花也是撒腿狂奔。
青木和張槐飛快地對視一眼,點點頭。輕一側身,準備左右夾擊,把這人從馬上扯下來。
菊花見這少女竟然不顧人,眼看那馬就要傷到哥哥跟張槐了,真是怒氣攻心,越發的緊張。
青木和張槐算得很好,鄉下的男娃,也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可他們到底不懂馬的脾性,就見那馬奔到跟前,也不知馬上的人使了什麼法子,它一躍而起,竟是騰空從他們頭頂飛過去了。
張槐瞥見菊花驚慌和焦急的眼神,曉得這馬上的人定是做了啥讓她無法容忍的事,他心裡一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轉身就跟在馬屁股後頭狂奔起來。
他盯着那不停彈起的馬蹄,發瘋似地追趕。一瞬間的爆發居然讓他接近了馬尾,他也跟馬兒似的,猛地躍起。飛撲向前,一把揪住了馬尾巴。
可是,不等他站穩腳跟,立即被巨大的力量拖着往前跑。但他的腳步根本就跟不上馬的速度,最後被馬拖在了地上。他幾次想提起腳步跟上,好站穩身子,哪裡還能站得起來。
黑狗兇狠地竄了上去,跟馬兒並排跑着,衝它大聲地狂叫,數次要撲上去撕咬,可是馬兒也在疾奔,總是差了一步,一直沒咬中。
青木也隨後緊追過來。
菊花見那馬拖着張槐跑,心裡就緊揪了起來,生怕那馬一腳把他踢個好歹,那可就麻煩大了。
她鼓足中氣,厲聲高叫道:“趕快停下!要是傷了人,你休想走出這個村。”
她不知雲影此刻也是心慌意亂、六神無主,菊花的話不僅沒有讓她有停下,反而使得她更加急於離開。
要是這個村的人都出來阻攔她,她可不是就完了?
到時候搜出了秦楓的信,她要如何解釋?
還有,這些人也不知她是秦楓的師妹,要是以爲她是壞人,怕是不會輕饒她——鄉下人野蠻起來可是不講理的。
她也感覺到有個人拽住了馬尾巴,心裡悽苦——她真的成了壞人呢,被人和狗這樣追趕。
她何曾被人這樣對待過?
以前走到哪都被當成善良美麗的仙女似的,被人捧着、尊敬和呵護着,那些覬覦她美色的人總是被人揍得抱頭鼠竄,可是,今天卻被這兩個少年當成了壞人來追趕。
都是那個菊花!
她淚流滿面,一咬牙,從腰裡抽出防身的匕首,側身往後一揮,那馬尾就被割斷了。
張槐手中一輕,身子失重,一下子摔倒在地,眼睜睜地瞧着那馬絕塵而去,只有黑狗還跟在後邊狂追不止。
雲影甩開了張槐,縱馬狂奔,一路不停地出了清南村,驚擾得村裡雞飛狗跳的,她也不管,出了村子直奔下塘集。
她在馬上大聲地哭泣着,像在哀悼那一去不復返的純潔過往,從此後,她再也不能心安了,這根刺紮在她的心裡,永遠也別想拔出來了。
到了二里鋪,她不管那些鄉下漢子看她的異樣目光,紅腫着一雙眼,租了條船連人帶馬坐了上去,吩咐船家開往清輝縣,然後才放鬆身心地坐到船頭,思考剛纔發生的一切。
那美麗的山村田野、農家院子、掛在廊檐下的豬腸、蒙着臉的菊花、追趕她的兩個農家少年,一一從腦海裡滑過,再一想整件事的原委,心裡就一陣絞痛——她本來生活得好好的,爲何會變成這樣?
她伸手拽過包裹,把那些罪魁禍首掏出來,想也不想地揚手拋入清輝江——她不要再看它們一眼。
她心裡痛苦萬分,全不知自己隨手丟棄的是對菊花性命攸關的東西,待秦楓知曉後,從此師兄妹離心,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