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冷冷地與周寶柱對視,毫不相讓,嘴裡說道:“周叔這話我可聽不明白,我有啥滿意不滿意的?這是你們的家事,與我無關,與作坊也無關;你就是不休她,也絕不會有人逼着你休。我只要她一句話:昨晚上的門是不是她關上的?”
這老東西,想讓他背上個逼人休妻的名聲麼?
哼!自己想休掉這兒媳婦,還想把這理由按到作坊的頭上,按到他鄭青木的頭上?他偏不讓他如意。
小年媳婦聽了這話,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即哭喊道:“是我,是我關的門!我豬油蒙了心,想瞧青木的笑話——誰讓鄭家上回害我罰跪的。我一時糊塗,如今曉得錯了,請大夥原諒我,我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她哀哀地對着衆人哭着懇求。
原來,她也以爲公爹要休她是迫於衆人的壓力,所以深恨大家;可是聽了青木的話,人家只要她承認錯誤,一點也不想管周家的事,因此她覺得這事還有轉機,就立即竹筒倒豆子般,承認了這事是自己幹
在場的媳婦們雖然討厭她,可是見事情鬧到要休她回孃家的地步,也不忍心起來,紛紛低語,語氣頗爲同情。也是,一個女人,要是被休回孃家,那她這輩子算是完了。
周小年攙着菜花,也懇求地望着自己的爹,又去看周矮子。說老實話,他怕周矮子比他爹更甚,可是,如今能讓他爹改主意的也只有這個大伯了。
周寶柱和周矮子臉色更難看了,他們都沒料到青木會這麼說,看着衆人的反應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青木卻不管他們,當衆宣佈道:“小年媳婦犯了錯,罰三個月的工錢,並辭退回家。好了,剩下的事不與作坊相干,周叔,你們家的家事,還是回家去處置比較好。”
周矮子氣得狠狠地瞪了鄭長河一眼道:“你養的好兒子好能耐哩!”說完轉身就走,周寶柱也臉色難看地跟着出去了。
鄭長河不會說話,氣得衝着他背影大聲叫道:“我兒子當然好了,我閨女也好,你不服氣麼?”聽得大夥都偷笑起來。
李耕田也忍着笑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別再嚷嚷了,人家都氣走了,還不許他甩兩句話面子頭上的喪謗話解氣麼!再說甭瞧這兩人橫眉毛立眼睛的,說不定晚上就到一塊閒聊去了。
周小年臨走的時候,誠懇地對青木道:“青木,真是對不住—給你惹麻煩了。我家去一定好好地管教菜花,往後她不會再幹這樣糊塗事了。菜花,還不給青木賠禮?”他扯着媳婦低聲喝道。
菜花——也就是小年媳婦抹着眼淚,驚魂未定地對青木道:“青木兄弟,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不要跟我一個婦道人家一般見識,我往後再不會幹這樣事了。”
青木依然繃着臉,對周小年道:“我罰她,是按作坊的規定辦,不然都這樣亂來的話,那這作坊成了啥樣?要說賠禮你們應該向金鈴賠禮纔是。”
周小年急忙拉着媳婦要去跟金鈴賠禮。
李明堂揮手製止他道:“別扯這些面子情上的話了,你都害得我家金鈴丟人現眼,賠個禮就完了?還有青木,你讓小年媳婦賠禮是啥意思?是不是這事就算了?你倒是會一推乾淨…···”
“老三!”
“爺爺!”
兩聲大喊同時傳出一聲是李明瑞喊的,他覺得這個三弟真是要氣死他了,明明是他自己幹出來的事情丟人,還說孫女丟人;另一聲是金鈴喊的,昨天人少,爺爺說讓青木給個說法她還能忍受,今兒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爺爺要是再把那些話說一遍,她也不用活了。
李明瑞哆嗦着嘴脣,食指點着李明堂道:“你······你真是豬油蒙了心,要逼死娃兒麼?你到底想幹啥?你說!該死的東西,甭以爲你一把年紀了,我就不敢打你?耕田、耕牛,把他給我拉回去,我要打死這個老糊塗!”
李耕田和李耕牛嘴裡幹答應着,哪裡敢上前。要是他們真的去拉李明堂,他暴怒之下沒準能氣暈過去,這麼大年紀了,說不定就會出人
李明堂聽了這話,不敢相信地瞧着大哥道:“你打我?爲了這麼一個小毛娃子你要打我?”他邊說還邊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
李明瑞怒道:“打你咋了?你越活越回去了,我還不能打你?走,咱們家去——家事要在家裡處置,家醜不可外揚。反正小年媳婦幹了糊塗事,坊子裡也罰了,家去他爹也會罰她,這事就算完了
李明堂見大哥當這麼多人的面不給他好臉,也是氣得亂顫,翹着鬍子喊道:“我孫子都這麼大了,你還這樣待我?訓我也就罷了,還幫着外人對付我,你還算我的大哥麼?”
李耕田上前扶住三叔,一邊幫他順氣,一邊低聲勸着,李明堂總也聽不進去。
李明瑞喘了口氣樂道:“幫外人對付你?你好大的面子喲!我還沒那個閒工夫哩,我有空不曉得多享享福——長雨昨兒還讓人捎信來,要接我去清輝玩哩。我要不管你吧,又怕你丟老李家的臉;你要不是姓李,我管你鬧翻天!”
李明堂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他大聲道:“我咋丟老李家的臉了?你侄孫女被人欺負了,你不幫着討說法,還要打我,真不曉得你是不是李家人。不就是鄭家幫忙辦了個作坊麼,要是沒有村裡人幫忙,他這作坊也搞不起來,爲這點事,拽的跟二百五似的,不把人放眼裡。”他嘮叨着越扯越遠,叫人聽了哭笑不得。
金鈴先前被堂姐金香叫了出去,菊花、劉小妹、金香遂教了她一篇話,爲的就是應付眼前尷尬局面。這些女娃們經常相聚,討論些家務買賣的事,個個都有主意的很,早不是原先只聽爹孃話的乖乖女了。
她一直隱忍着,此時聽李明堂說她被人欺負了,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悲聲對他道:“爺爺,你孫女行得正、坐得正,不怕人說。我清清白白一個女娃,有啥要人交代的?今兒鄭管事要是給了我交代,那就是往我身上抹黑!”
李明堂見孫女竟然也來頂撞他,氣惱地呵斥道:“你懂啥?跟着瞎嚷嚷。”
金鈴既然是李明堂的孫女,才十五歲,那脾氣也是跟她爺爺一樣倔,被爺爺一罵,遂哭道:“我是不懂—-—明明我啥事也沒幹,爲啥要這樣糟蹋我?誠心不讓我活了哩。”
李長亮早就對他三爺爺忍無可忍了,橫眉怒道:“昨兒青木叫人,我跟小墩先前雖然沒聽見,也就過了一會就趕來開門了,這事有啥好說的?金鈴妹妹一個小女娃,啥事也不懂;青木是啥樣人大夥也都心中有數,三爺爺說這些話不是沒事找事麼?”他是李家二房的孫子,故而稱李明堂三爺爺。
桂枝等媳婦們也道,沒人會拿這事閒話的,這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青木本來聽李明堂說他欺負金鈴,也想發作的,可是見一旁的菊花衝他搖頭,又對金鈴那邊看了一眼,隨後金鈴就站出來哭着訴說起來,他就不好插嘴了。
李耕田今兒格外氣悶,就見他們老李家的人吵個不停,旁邊的人跟看大戲似的——還有座位哩——看得津津有味。他忍無可忍,對李耕牛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上前,一邊一個,攙着李明堂的胳膊,道:“走,回家再說,不能耽誤作坊幹活,這裡面也有咱的股份哩。”
李明堂還不停地掙扎,李耕田死不放手,一邊湊近他耳邊低聲怒道:“三叔,你真不覺得丟人?你瞧瞧人家都在看大戲哩——咱們李家人唱的大戲。我這個村長從來就沒這樣丟人過,求你行行好,咱回家再商量,行不?”
李明堂驀然驚醒,扭頭看看那些張大嘴巴望着自己的媳婦們,一時間羞愧不已。他並非真糊塗,不過就跟不服輸的賭徒似的,一口氣咽不下去罷了。遂不再掙扎,順勢讓兒子跟侄兒將自己半拉半拽地扯了
李明瑞也怒氣衝衝地出去了,一手還拽着金鈴。
周小年和媳婦則非常的高興,李家人這麼一鬧,人們好似忘了剛纔周家休妻的鬧劇,至少不會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小年媳婦的身上了。兩人趁着大夥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作坊。出去後,相視一笑,很有些劫後餘生的味道。
周小年挽着媳婦的手,又恨又憐地對她說道:“你還敢這麼鬧不?”
小年媳婦聽他這麼問,頓時眼淚又下來了,她這麼一會的工夫,經歷了驚慌、害怕、絕望、希望等種種心理,仿若被抽了脊骨似的,沒了力氣,挨着周小年抽噎着說道:“人家曉得錯了哩,往後再也不敢了。小年,我不敢家去咋辦?公爹要罰我哩。”
周小年悶悶地說道:“罰你你才應該笑哩,就怕他不罰你,客客氣氣地把你送回孃家,那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