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來到湖邊,還沒靠近人羣,就聽一個婦人拉長聲音斷斷續續地哭道:“我的石頭唉——你不要丟下娘……你丟下娘可咋辦哪……我地兒——啊——”
哀哀的哭聲如唱戲般拖着長長的尾音,卻激得人渾身起皺,從心底冒出悲涼之意!
外邊圍着的人聽了,無不心酸落淚,更有那心軟的小媳婦跟着嚶嚶地哭泣起來。
菊花心裡一着急,也不管自己的臉難看了,使勁地擠進人羣。
只見人羣中間坐着一個頭發蓬亂的婦人,閉着眼睛嚎哭,眼淚鼻涕流的滿臉都是。
她懷裡抱着剛纔領頭嘲笑菊花的小男娃,臉上死寂一片;秦楓渾身溼淋淋的,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緊抿着嘴脣。看來剛纔是他下水去救的,顯然沒有救過來,這使他十分沮喪。
她剛想開口,“石頭——”又一聲狼嚎似的男聲傳過來,人羣紛紛讓開,一個三十出頭的高大漢子衝進來,看到婦人懷裡緊閉着眼睛的娃兒,像被抽去脊骨似的,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兩手握拳不停地捶着草地!
“我的石頭啊!!!”他那淒厲吼叫更是驚心動魄!
菊花再也忍不住了,這悲傷而又慘烈的氣氛感染了她,心兒狂跳起來,禁不住眼淚直流,連推秦楓道:“給他渡氣,快幫他渡氣!快啊!”
秦楓莫名其妙地瞧着她。
菊花大叫道:“對他嘴裡吹氣,說不定還有救。將他身子放平,不能這樣抱着。”
要死了,時間長了救不過來了!
菊花的心狂跳着,再也不想跟他囉嗦,衝上去一把將小石頭搶抱過來,平放在地上,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捏開他的下頜,深吸一口氣,對着石頭的嘴裡吹去,反覆進行!
那婦人傷心之下,兒子被搶走,不禁大怒,伸手就要來推搡菊花!
秦楓急忙攔住她道:“讓她試試!別打擾她!”他心裡萬分的驚奇,兩眼一眨不眨地瞅着菊花不停地往小石頭嘴裡吹氣。
菊花奇怪的動作,讓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即便是後來的人,也被先到的人噤聲;石頭的爹孃更是死死地憋住哭聲,緊張地盯着菊花。
過了好一會,石頭還是沒有反應,菊花仍不想放棄。
她從未做過這種急救措施。可是在上輩子,誰沒聽說過啊,電視上也是常見的。至於人工呼吸到底要做多長時間,她根本不清楚。本着堅持到最後的救人精神,便一直反覆做着。
見沒有效果,她便將左手放在石頭的胸口,右手按在左手上,輕輕地往下按壓,然後放開手,對秦楓道:“照着這麼做,知道了嗎?”
秦楓點點頭,照她剛纔的動作做了起來;菊花則繼續爲石頭做人工呼吸。
秦楓是一個很認真的大夫,眼下即便萬分疑惑、不相信菊花,也要配合她——生死存亡的關頭,一點希望也是不能放棄的,一切疑問待會再說。
也正是他這種謹慎負責的態度,和菊花懵懂無知的熱情,將石頭從閻王手中搶了回來。
當石頭輕咳一聲,嘴邊流下一灘水漬時,旁邊的人全歡呼起來;秦楓也怔住了——居然真的救活了!
石頭的爹孃更是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女人使勁地捶着男人的後背,哭得比剛纔更厲害了。不過,這是喜悅的淚水。
菊花顧不得其他,忙將石頭的身子翻過來,用膝蓋頂着他的肚子,輕輕震了震,石頭的嘴裡便不停地流出水來。
好一會,她才停下來,對秦楓說道:“剩下的該你了。”——她可是不懂醫術的。
秦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將石頭放在他娘身邊靠着,自己給他把脈;石頭爹早脫下自己的衣裳把兒子包了起來,防止他着涼。
石頭爹叫趙三,村裡年輕的都叫他“三哥”,年紀大的稱呼他爲“三哥兒”。
這會兒他趴在菊花面前,就着草地對她磕了三個頭,嚇得菊花忙不迭地躲着。
趙三這個昂藏漢子,紅着眼睛啞聲對菊花說道:“菊花呀,今兒要不是你,三叔可就沒兒子了。給你磕頭是應該的。待會石頭也要磕。”
石頭娘也連連說道:“要磕,要磕!”她臉上殘留着鼻涕眼淚痕跡,甚是難看,這會兒卻是笑得燦爛無比!
旁邊一個臉色黑紅的胖子接口說道:“三哥,不是我說你,你要謝菊花有的是法子。你對她磕頭,那不是折她的壽麼?”
菊花急忙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連聲道:“對,對!還是別磕頭了。秦大夫那天救了我,我也沒給他磕頭哩!”
周圍的人聽了這話,臉上露出異樣的神色。
菊花也很懊悔說錯了話,一時情急,忘了自己現在是清南村的“緋聞”人物,她拔腳準備離開這裡——反正也沒自己啥事了,她還要回家做午飯呢!
不料那個狗蛋見石頭醒過來了,也不害怕了,又恢復了小娃子的活力,他蹲在石頭跟前,大聲對他說道:“剛纔癩皮女和你親嘴了。親着親着就把你親活過來了。你長大了要娶她才成!”
人羣頓時一片寂靜,大家都瞧着菊花。
一個大臉盤子的村婦——看樣子是狗蛋娘——伸手揪住狗蛋的耳朵,將他扯得站了起來,嘴裡罵道:“死小子,就你多嘴!菊花!狗蛋還小,你彆氣啊!”
靠在娘懷裡的小石頭頓時“哇”地一聲哭起來:“我不要娶癩皮女!我不要……”好在這小子剛醒過來,叫了兩聲就沒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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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娘和趙三尷尬不已,圍着的人羣也要笑不好意思笑的樣子。
趙三繃着臉呵斥道:“叫菊花姐!啥癩皮女,跟哪個學的?”
人羣外邊,張槐手足無措地呆立着。
他也是瞧見一大羣的人圍在這鏡湖邊,馬上就想是不是醜丫頭又跳湖了。待心急火燎地跑過來一看,不是菊花,這才鬆了口氣。
好不容易按捺住“怦怦”猛跳的心臟,喘了口氣,正聽到菊花說“秦大夫救了我”,心裡就有些不自在;誰知狗蛋偏又說出這話,更是讓他覺得尷尬!
一個四十多歲塗脂抹粉的婦人——菊花認出她是柳兒娘——大聲笑道:“我說石頭啊,你這是幹操心。菊花比你大那麼多,咋嫁給你哩?”
她一邊說着,一邊大聲笑,兩眼掃視周圍人,卻沒有幾個人應和她。村裡大多數人還是質樸的。
菊花拉下臉對石頭道:“誰要嫁你?你給我送十斤魚乾來,這救命之恩就一筆勾銷了。記着,要弄得乾乾淨淨的。”
莊稼人大多純樸,如果欠了人情,那心裡一定不安寧。這孩子還擔心長大要娶她,還不如要些實惠的東西,又解了人家的麻煩,一舉兩得。她可喜歡吃魚乾了,蒸了吃特別下飯。
大家都錯愕地瞧着菊花認真的神情。小石頭卻生怕她反悔似的趕忙答道:“好,十斤就十斤。不許耍賴!”
菊花正要回答,卻聽見人羣外她娘嘶聲大喊:“菊花——”拉長的淒厲音調嚇了她一跳。
緊跟着,楊氏粗暴地用力分開人羣鑽進來,看見菊花好好的站在那,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但還是一把抱住她哭道:“菊花!你可不能幹傻事啊……咱不稀罕嫁他。娘養你一輩子!”
她哭得稀里嘩啦的,死死地抱着閨女不撒手——生怕自己一鬆手,菊花就要跳進這鏡湖去了。
菊花聽了前一句話,知道楊氏誤解了她——以爲她又尋短見呢!當着這麼多人,心裡很難堪,剛想拉她走,又聽到後邊兩句話,不禁心裡一酸,也跟着掉起淚來——娘能說出這樣的話,那是真心維護她這個閨女的。
張槐聽了更是無地自容。他也是委屈萬分——明明自己也沒做錯啥,這會兒卻感到罪大惡極似的。他躲閃着周圍人瞧他的異樣眼光,想走又不好走的,甭提有多難受了!
菊花抽抽鼻子對楊氏說道:“娘,你弄錯了——是小石頭不小心掉進水裡了,不是我。咱回吧!”
石頭娘急忙跟楊氏說道:“鄭嫂子!今兒多虧了你家菊花哩,要不然我的石頭可就沒了。”她說着不禁後怕,又抹起了眼淚。
秦楓見菊花一副急着要走的樣子,便對石頭娘道:“趕緊回去給石頭煎藥吧,我已經開好方子了。石頭嗆了這麼久的水,還得小心調養幾天才成。我一會給你們送藥過去。大家都散了吧。”
柳兒娘臨走的時候,眼神熱切地盯着菊花。可是瞧見楊氏寶貝地拉着她不撒手的樣兒,又悻悻的低聲咕噥道:“一個癩皮女,還這麼寶貝!”
人羣慢慢地散了。
趙三一家臨走的時候,對菊花母女是謝了又謝,並說等石頭好了,還要上門道謝。
等人都走光了,秦楓方纔含笑問菊花道:“菊花,你是咋知道這種救人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