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亮將柳兒娘好一番埋汰,這話噎得她直翻白眼,卻一也回不了,萎頓在地。
他又轉頭衝着一旁的孫鐵柱鄙夷地說道:“孫鐵柱,你還是個漢子麼?你妹妹被嫁給人做妾就不說了,如今半死不活的,想回來住兩天,你們家都不容。咱鄉親們還沒嫌棄哩,你們自個倒嫌棄起來了?這小青山大的很,埋一個人佔不了多少地方。”
孫鐵柱鐵青一張臉,上前拉起被罵得暈頭轉向的娘,轉身就要走,他一刻也不想在這呆下去了——圍觀人羣的低聲私語讓他無地自容。想起家中氣息奄奄的妹妹,他痛苦萬分,卻茫然毫無頭緒——妹妹被休回家當然不是他想見到的,這到底是錯是對哩?
他媳婦王氏見李長亮壓住了婆婆和男人,心裡很不爽。她平日待人也算明理,只是對於柳兒回家這件事,她心中自有一番見解。
要是柳兒只是回來住幾天,那她肯定不會說二話;可是這被休回孃家,還是自己主動求夫家休的,她就不能認同了。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又有“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和”,咋能隨便就讓人休回孃家哩?就算在婆家受了委屈,也不能這樣說斷就斷。
再說哪個媳婦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她在孃家時多爽利,嫁到孫家不照樣夾起尾巴做人,把婆婆伺候的跟祖宗似的,要是心裡不順,就讓人休回家,早不知休了多少回了。
這媳婦的外形用四個字就形容盡了,那就是“豐乳肥臀”,極具誘惑力。
當下,她眼珠一轉,正色對李長亮道:“話是這麼說,我娘心裡其實也是感激你們幾個幫了小姑的。
不過我覺得你們還是沒考慮妥當:你們又不是孫家人,根本不應該管這件事;最主要的是你們幾個都是年輕男人,就算好心要幫我家小姑,也該回來叫我家鐵柱,或是我公爹婆婆去接小姑而不是就這麼揹她回來——更不要說槐子往常可是跟我家小姑求過親的,如今又爲了她的事忙前忙後,叫人咋想哩?那唐家說不定就是因爲這個才答應休了小姑的。”
菊花聽了這話撫額嘆息——又是一個不安份的,清南村的傑出媳婦還真是前赴後繼,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這媳婦說話比柳兒娘厲害多了,旁邊有人聽了還不住點頭,覺得槐子等幾人確實莽撞了些要是回來叫孫家人過去就沒有這些事了。
張槐跟何氏大怒,同時就要發作,誰知李長亮比他們更快——這媳婦遇上他,萬般理由都是白搭。
他指着王氏痛罵道:“你這婆娘也不是啥好鳥,屁股一撅——老子就曉得你拉啥樣的屎,說了這一堆屁話,不過就是害怕柳兒回來嫁不出去礙眼罷了,那也犯不着往她和槐子頭上扣屎盆子哩。這一路上可不止槐子背了柳兒,我跟三順也都背了柳兒,你是不是連我們也要埋汰?還有你安的啥心思?意思是說就算柳兒死在路邊,咱們也不應該管她,應該回來喊孫鐵柱過去幫她收屍?是不是這個話?”
人們聽了這話,忍不住想笑,不過又不敢笑出聲來——都有些含糊這個渾愣子哩。
王氏自覺一番話說得有情有理,卻被這個二愣子三言兩語踩個稀爛,一時間氣呆了。
李長亮罵完王氏,又轉向孫鐵柱冷笑道:“孫鐵柱,你娶的好媳婦哩,能耐很哩咱清南村又多一號人物了。看着人模狗樣的,腦子裡一泡大糞,還不如老子光棍一條。都是啥玩意?要是老子娶了這樣的媳婦,一條麻繩勒死她,拖到爛草崗埋了,省得留在世上禍害人。”
他陰森的眼神盯得王氏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往後連退了幾步。
張槐總算等他說完了,逮着機會憤怒地甩出一句話:“孫鐵柱,你今兒要是不教訓這婆娘,我就算不勒死她,也非敲掉她一嘴牙不可,看她往後還敢胡捏掰人不?”
他今天受夠了柳兒孃的氣,待李長亮出場,才發現人家罵得那個痛快,哪跟自己似的,那麼窩囊憋屈,害得菊花被人咒一通。眼看好不容易就要息事了,這王氏又挑起一番話,更是將他跟柳兒編排在一起,他再也忍無可忍,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揍人。
青木也繃着臉上前道:“唐家咋會曉得槐子以前向孫家提過親?就算曉得誰會在意這事?他們怕是都不認得槐子哩。孫鐵柱,你這媳婦實在是鬼話連天。你說,是你動手還是我們動手?”
孫鐵柱正一腔怒火無處發,見他媳婦這麼不知眼色,便一個耳刮子甩過去,打得她原地旋轉,前胸後臀一起顫動,卻沒有跌倒。
王氏捂着臉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敢打我?我說錯了啥話你這樣打我?你妹妹讓人休回家是好有面子的事情麼?過得不如意就讓人休回家,都跟她一樣,誰還敢娶媳婦?”
柳兒娘也衝着孫鐵柱尖叫道:“鐵柱你瘋了,你媳婦懷着身子哩,你就這樣下死手?爲個外人你打自個媳婦,沒出息的東西。”
孫鐵柱一巴掌揮出去便後悔了,他也記起媳婦還懷着身子,兩人平日也很恩愛,只是他被李長亮和張槐等人擠兌得火氣沖天,由不得不出手,打完又後悔,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他見媳婦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便想嚇退她,於是喝道:“嗦啥?家去再說。再嗦先休了你。”
無論這些媳婦多兇,一提休妻就焉了,比如小年媳婦。孫鐵柱以爲自個媳婦也會這樣,誰知這是個烈貨,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王氏也動了真火,滿臉煞氣地說道:“那你就休吧。不過我這人知廉恥的很,自嫁到你家,上孝順公婆,下爲你懷孕生子,我是不會活着被休回孃家的——你就把我的屍體送回孃家吧,正好祖墳裡騰出空來埋你妹妹,也好叫十里八鄉的人都瞧瞧你們孫家的規矩:把媳婦休回孃家,讓出地方來給閨女·真是新鮮事哩。”
她一邊說,一邊拔下頭上的銀簪子,攥在手上。
孫鐵柱呆住了,看着媳婦手中的簪子·嘴脣抖動着,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柳兒娘也緊張地叫道:“柱媳婦,有話好好說,不能幹傻事哩。”
圍觀人羣也是一靜,無論大家多麼同情柳兒,卻絕沒有閨女進門、媳婦出門的道理,那些媳婦們首先就同情起王氏來·低聲私語,不時用異樣的目光瞧着孫鐵柱。
只是今兒王氏遇見李長亮,她註定討不了好,任何義正言辭的話,被他一抖弄,都不成腔調。
他見孫鐵柱被媳婦震住了,冷笑道:“休妻?費那事幹啥?不正經的婆娘裝豬籠裡,直接丟小清河完事·誰有空閒送她回孃家?還費一副蘆蓆。”
王氏大怒,尖聲質問道:“你說誰不正經?你一個男娃,還沒成親·就學婆娘媳婦搬弄是非,污人清白,往後誰敢把閨女嫁你?”
柳兒娘和孫鐵柱也怒視着李長亮。
張槐脫口譏刺道:“你一個媳婦,剛進門沒一年工夫,就往自家小姑頭上潑髒水,學那些婆娘媳婦搬弄是非,污人清白,這樣的人就該沉豬籠不然往後誰敢沾你?”
王氏徹底破功,高聲叫道:“我咋搬弄是非了?你家本來就跟我娘求過親,你就不該插手我家小姑這件事。
各人管各家事·不是你們妹子,你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了。要是你們的妹子被人休回家,只怕你家爹孃更慌張,要跪着哭着求人原諒哩。”
她轉向圍觀的人羣,攤開雙手高聲問道:“你們大夥說說,好好的誰樂意閨女被休回孃家?這是好有面子的事麼?我剛纔的話本也是爲了小姑好·說得有啥不對?……”
張槐見她又要煽風點火,臉色不善地對孫鐵柱大吼道:“孫鐵柱,你妹子自己求人休她回孃家,你有一萬個想法回家去問你妹子,甭堵在我家門口吵,再牽三扯四的,甭怪我不客氣。都給我滾”
張大栓也沉聲道:“樂意不樂意被休回孃家,那是你們孫家的事,你們自己回家去說,甭扯出一堆人來。他們三人不是好心,誰會管你家那爛事?”
李耕田來了半天,也聽了半天,這時總算插上話道:“柳兒娘,鐵柱媳婦,柳兒被休這事確實扯不到槐子跟長亮他們頭上,你們再心裡不順,也不能把氣撒到不相干人身上,沒得幫忙還幫出一身騷來,往後誰還敢沾你們?怕是你要斷氣了也沒人睬你。”
周圍的人紛紛點頭,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弄明白事由的他們又覺得槐子他們做得對了。
李長亮這會兒卻沒有插話了,他目光飄過衆人頭頂,呆呆地看着人羣外:孫柳兒被小石頭和狗蛋攙扶着,臉色白得嚇人,大眼睛深陷,那乾枯呆滯的模樣,似乎已經沒了魂魄,隨時要去了。
他忽地心碎神傷,緊握雙拳,絕望又心痛地想道,她到底啥時候來的?聽了多少話去了?這是……這是在逼她死哩不對,她本來就要死了,本想回孃家安安心心地死,眼下卻不能夠了。
他紅了眼睛,轉身衝着孫鐵柱一家狂叫道:“畜生你們一家人都是畜生不是人不是人”
大家都被他發狂的樣子嚇住了。
他娘花婆子正跟柳兒娘對罵哩——兒子做了好事沒得到人謝,還被人怪,她那性子也是忍不住的,得了空子就插話道:“黑心爛肝的一家人,不想閨女死在家裡,混賴旁人。”
柳兒娘見花婆子這樣不成器的人也來踩她一腳,大怒,立即跟她對罵起來。
李長亮一嗓子吼出來,成功地讓兩人住了嘴。柳兒娘愣了一下隨即大怒,就要掐腰罵人,忽地從人縫中瞧見柳兒,驚叫道:“柳兒,你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