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正色對何氏道:“娘,你可不能這麼想。再心軟,等人擡進門吧,或者弄一身臭。我今兒也不是小題大做,先前他們來過那麼多回,我可說過一句話了?只是這姐姐妹妹的都上門了,來的還不是張家的姐妹——要是咱張家的姐妹,那又是一回事——這門親本就遠的很,把那跟咱不相干的親戚帶來,那心思不是明擺着麼?一個屋檐下住着,誰知道槐子和楊子會不會‘不小心’看見啥、撞見啥?到時候你跟爹就算再不樂意,還能眼睜睜地讓人閨女去跳河?或者花錢平了這事讓張家背黑鍋?我到時又找誰說理去?”
何氏瞪大了眼睛,心跳驟然加快,臉色潮紅,氣得手腳發顫,菊花忙接過小蔥來抱着。
楊氏也如夢初醒——她先還沒想到這點哩——立即拍手道:“可不是麼?那一年小年媳婦折騰的那事兒,要不是村長他爹講理,那金鈴也是個懂事的,我家青木可不就背黑鍋了麼?就算不納妾,肯定也不能好過,還不曉得會鬧出啥事哩。”
何氏忍着氣不說話,她今兒可憋屈了,這會兒更是氣極了,又不好大罵的。
菊花冷哼一聲道:“這是欺上臉來了——硬的不成來軟的哩。娘你可曾開口留她們?我猜肯定是大奶奶自說自話就要住下來了,說得還像你多盼着她們來一樣。”
何氏吐口罵道:“誰留她了?我吃飽了飯撐得慌。我還不曉得咋回事哩,她進門說帶娃兒們來給我拜年,說着說着就變成住一晚上了,還讓劉嬸去做飯,我陪她們坐這說話。要不是你回來,看那說話的架勢。這住一晚要變成好幾天。”
菊花看着她憤憤然的樣子,忽然很想笑,婆婆是個爽快的。拉不下來臉,剛纔肯定被大奶奶莫名其妙地繞暈了頭。
槐子跟楊子早過來聽了半天,楊子對何氏道:“娘。你可不能心軟了,回頭別說哥哥。連我也不好過。我說菊花姐姐,我娘就是個直脾氣,不懂那些彎彎繞,她是被大奶奶套住話了。往後你多留意這些人,不要讓他們鑽了空子。”
菊花也好笑地看着他道:“我還能越過長輩去說話?今兒不過是趕上了,要是她沒帶這些女娃來,我也不能這麼對她。沒道理人家來拜年我趕人走。”
楊子戲謔地笑道:“那你剛纔還不是趕了?”
菊花堅決地說道:“那不同。大奶奶能來的,張家的孫女也能來的,帶旁人來是何心思,那是昭然若揭。她自己心不正,我行事自然理直氣壯。要說這些事都是因爲你中了秀才引起的,你剛纔就該端起架子找由頭點醒她們纔是。”
槐子點頭,對楊子道:“過幾天咱倆一塊去那邊走一趟,老是他們上門,咱也該去回訪。你是秀才,就該拿出秀才的款兒。有些話要重重地說出來,免得往後鬧出大事來。”
張楊思索了一會道:“哥你就不要去了,我一個人去吧。”
槐子挑眉道:“當然要去。不然的話,他們還當這個家離了你就容易拿捏哩。再說。我不得藉着你仗勢麼!”
何氏正生氣哩,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白了槐子一眼道:“說那話幹啥?”轉頭又問楊氏,“嫂子,你晚上叫我們吃飯哪?這可咋辦,劉嬸也煮了飯哩。要不就讓他們自己吃吧。”
楊氏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家裡冰鍋冷竈的,哪裡煮飯了?因爲菊花回婆家來了,青木兩口子又沒回來,她還想着晚上隨便弄點東西吃哩。不過大年下,家裡吃的東西也多,燒起來也快,於是她急忙道:“那就讓他們自己吃吧,你來幫我燒——我還沒燒好哩,這不是過來瞧瞧麼,怕菊花發火。”
菊花撲哧一聲笑道:“娘,裝啥哩!我見你來了,就順嘴那麼說,怕她們賴着不走。你那竈怕是還冷的吧?甭煩神了,就在這吃。”
何氏聽了愕然,然後呵呵笑了起來,拉着楊氏去了廚房。
結果,劉嬸跟葡萄見了她們也是一臉尷尬,廚房裡不過燒了一鍋水而已,那是防止兩個奶娃子要洗屁股用的。
原來,劉嬸氣不過大奶奶指手畫腳地分派自己事,見東家奶奶並沒有留她們的意思,卻礙着面子不好趕人,於是進了廚房也不做飯,想着待會用個啥理由糊弄過去哩。恰好少奶奶回來後,葡萄叫她爹套車送人,於是她更有理由不做飯了,這樣那些人要是賴着不走,她就說聽說奶奶們要走,所以沒做飯,要她們留不成。
他們一家人在這院子裡住了幾個月,見張家老親來了好多次,總是胡攪蠻纏,分明是欺負東家,早就氣不過了,所以今兒見來了這麼多人,雖然不敢說啥,卻猜着何氏的心思,幫她想法子擋人。
“我這就燒火做,有葡萄幫忙,快的很。東家奶奶和親家奶奶去堂屋說會話,飯馬上就好。”劉嬸紅臉道。
楊氏跟何氏大笑起來,看來那些人招得這院子里人嫌狗厭了。
何氏也沒說劉嬸,讓葡萄去菊花那,然後幾人邊做飯邊閒話。
堂屋裡,等何氏和楊氏走後,槐子笑眯眯地看着菊花,道:“你可比我厲害多了,幾句話就把人說走了,我那天可是跟大爺爺扯了半天閒話,還老是被他繞糊塗。”
菊花不理他,抱着小蔥坐到椅子上,將她面朝下趴在腿上,扯開尿布檢查,發現拉屎了,忙擡頭對槐子道:“拿塊尿布給我。”一邊用手中的尿布將閨女屁股擦乾淨,然後換上塊乾爽的。
張楊湊過來笑道:“我運氣就是好,剛纔正要抱哩,想着先去找點吃的東西,就錯過了,不然說不定就弄一手屎。”
槐子板臉道:“墊了尿布,哪會弄到手上?你這叔叔就是不經心,換尿布也不是很難,再難也難不過你做文章,你就不能動手幫她換一回?”
菊花失笑,瞟了尷尬的張楊一眼,毫不留情地揭露道:“不是難的問題,是面子問題。你見過幫娃兒換尿布的秀才麼?傳出去他怕是沒臉見人了。小蔥,你二叔大大的壞,他剛剛一準聞見你身上臭,所以纔不上前抱你的,往常他可是見了你就往跟前湊哩。”
果然張楊嘿嘿笑道:“你沒聞見?那幹啥尿布沒溼,你還打開瞧?我就是等你幫她換尿布的。我也不是怕丟面子,這不是不會麼,回頭弄得侄女不舒坦,還難受。”
說着將換過乾淨尿布的小蔥抱過來,親了一口,道:“噯,這回不臭了,噴噴香!”
菊花看着他直搖頭,又幫板栗也檢查了一下,還好,板栗身上是乾淨的,把了一泡尿後,丟給娃兒爹抱着,她歪在椅子上歇息,聽槐子跟張楊商量,明兒去哪家拜年,一邊默默地想着,等過了正月十五,就讓僱工幫着栽竹種樹,還要再弄幾畝地,培植些橡樹苗。
想了一會,看看跟張楊低聲說話的槐子,回思剛纔的事情,似乎有些好笑,可是真要發生點啥事,那時可就笑不出來了,得打點起精神來,一定不要讓那些人再折騰事。
屋裡有些暗了,葡萄進來點上燈,輕聲問道:“少奶奶,你要不要上火桶去坐?我剛撮了些炭火在火盆裡。”
菊花驚醒,忙道:“不用了,把板栗和小蔥的衣裳搭在上面烤吧,用小竹竿支撐着,不要太靠近了,免得炕糊了。”
葡萄道:“已經烤上了。”
菊花點頭,笑對她道:“反正也沒啥事,我來教你認字吧。”
葡萄高興地答應一聲,跑去菊花房裡將沙盤搬出來,放到小凳子上,自己也端了個小板凳,坐到菊花跟前,然後一臉期盼地望着她。
菊花看着沙盤微笑,這東西是她練字用的。
要說她在這地方徹底被打回原形,那些繁體字連猜帶蒙,也能認得不少,可是要寫出來的話,就難了,還得跟初學的娃兒一樣,一筆一劃地練習。
當年她可是跟在青木後面練習的,就是小石頭來玩,也教過她不少。寫簡體字慣了,學這繁體字格外難,總是一不留心就寫回原來的字型,所以她根本不敢大意,有空就用樹枝在沙盤上練字,倒是拿毛筆少。她打算往後就用鵝毛管子蘸墨水寫硬筆字,毛筆字還是算了吧,反正記賬也是自己看。
她將一些簡單的常用字教給葡萄,然後讓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正月的日子是輕鬆愉快的,也溜得特別快,大家來來往往,吃吃喝喝,一天很快就混過去了。張揚和張槐果然去了大爺爺家,也不知他是怎麼說的,總之,後來張家的老親老實了許多,沒再折騰新鮮事。
菊花因爲有娃兒拖着,根本不會出門,當她以爲這個正月就要這樣過去的時候,初八那天下午,忽然有個漢子拿把黑傘來到鄭家,進門將傘靠在門口,然後好一會纔出來。
不下雨,帶黑傘上門,那是報喪信!
緊跟着劉雲嵐就來張家叫菊花和槐子,說爹有事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