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了兩牀蓋被後,楊氏見菊花弓着腰很吃力的樣子,便道:“都縫了兩牀了,你歇着去吧,剩下的我來縫,我縫的還快哩。”
菊花覺得自己的針線功夫確實不如楊氏熟練,便老實點頭。她撿了些剩下的布,想着做一雙棉手套。又一想,還是先把哥哥做吧,坐在學堂裡聽課又不能動,可是很冷的。
可是也不能用這花布給哥哥做呀。
她便翻出上次給哥哥做衣服的剩布,是淺藍色的,比着手的形狀裁剪出了一雙兩層手套,又填了些棉花進去,鋪勻淨了,才細細地縫上,從裡面翻轉過來,還在手背上繡了兩根簡單的小草,正好把裡面的棉花固定住。
她坐在火桶裡,膝蓋上放個小篩子,裡面剪刀、碎布、針線攤開,手下不停地比劃忙活着。
一時出了神,屋裡也沒人說話,只聽見燈花偶爾爆裂的聲音,和青木輕聲誦讀的聲音。
鄭長河一直盯着她做這東西,見她做好了,方纔恍然大悟地說道:“這是戴在手上的。噯喲!他娘,你快來瞧,菊花做的這東西多好!”
他把手套套在手上,連聲讚道:“噯!暖和,真暖和!花呀,這是幫誰做的?”
這麼大,肯定不是菊花自個的。
菊花瞧着他那希冀的目光,忍不住抿嘴笑道:“爹,這是幫哥哥做的。他擱學堂裡坐在那也不能動,很冷哩。明兒我就幫你和娘做。”
鄭長河連聲道:“先幫你哥做,不要緊!我在家還能烤火,也不是很冷。”
這時,楊氏和青木都過來瞧。楊氏也是一個勁地誇讚,青木則將手套試了一下,隨即笑得嘴巴一直裂到耳邊。
楊氏道:“好是好,就是你哥要經常寫字,怕是有些礙事哩。”
菊花道:“不怕,我再做一雙沒有手指頭的,就到這——”她在自己四指的根部比劃了一下——“那樣寫字就不礙事了。”
楊氏佩服地點頭道:“那樣確實不礙事。噯喲,我閨女就是聰明。呵呵!”
鄭長河笑道:“我和你娘不怕,要手指,幹活的時候也能戴哩。特別是你娘,早上出門可是好冷的,戴上這東西可不是很管用麼!”
屋裡重又熱鬧起來,青木也收起了書本,幫楊氏把裝好的被子搬到各人的牀上。墊被和被單是早就鋪好了的。
楊氏見大家也沒那麼困,索性又熬了會,跟着菊花做起這手套來,一邊和鄭長河閒話,直到做好三雙手套,一家人才去睡。
果然條件改善了就是不一樣,熬了夜後,滾到那柔軟溫暖的被窩裡,菊花覺得此生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現在,想來朱元璋當時喝“珍珠翡翠白玉湯”也是這種心情吧!
躺在溫柔鄉里,連夢也變得旖旎起來!
那野菊燦然的田野上,飄然而行的秀美少女是誰?清晨的薄霧籠罩着她,竟如仙子降落凡塵。也是,那淡然的風姿,絕不是這塵世鄉村的女孩子該有的。
她轉頭,臉上蒙着面巾,雙眸如秋水,看向如火般絢爛的小青山。那一片豐富美豔、多彩多姿的橡樹林,在朦朧的晨光中,更像是一匹豔光四射的錦緞,襯托着山下的大片金黃野菊,如詩如畫,美麗而神奇!
……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楊氏和菊花都在燈下忙活,做棉衣、棉鞋、夾襖等,將剩下的七斤棉花也用了個七七八八,老兩口的還沒做呢。楊氏只好說等明兒去集上再帶些回來。
菊花也不管這兒穿衣的風俗和通常的樣式,一切以自己舒適爲主。
她給自己做的襖子雖然也收了窄腰,但長度卻達到臀部以下。她怕冷啊,反正她這樣兒也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在穿着上。不像梅子穿的襖兒,長度只及臀部,下面無論配上裙或褲,都顯得俏麗簡便。
實在是這身子太弱了,她一咬牙,又做了一條棉褲,裡面鋪了薄薄的一層棉花。倒不是爲了好看,而是怕鋪厚了,幹活起蹲都不方便。
楊氏後來又給閨女扯了不少的布料,本來她還要扯些好料子的,但菊花跟她說,她就喜歡穿棉的——又軟和又舒服,她這纔沒堅持。
於是菊花就新添置了兩件蒙襖子的外套,分別是銀紅和水綠花色的,套在襖子外面,方便拆洗;下面是銀灰和靛青花色的褲子,總算是擺脫了補丁摞補丁的日子。
其實,她去年的舊衣服也罩不住這棉襖和棉褲,就算她想儉省也是不成的,除非用青木的舊衣服改。不過菊花確實也改了兩件,留着幹活的時候好穿,省得把新衣服弄髒了。
她本跟楊氏說要素淡些的,可楊氏說那些布要不就是顏色太老,適合她們小女娃穿的都是這類顏色了,她也沒法子。
這天晌午,青木興沖沖地跑進院子,額頭上還冒着細汗,裂開的嘴裡也噴出一團團的熱氣。他對着正往堂屋端菜的菊花大聲叫道:“菊花,菊花!下午秦大夫要來哩!”
菊花穿上了淺紫色的新棉襖,沒套外套,腳上也穿上了新棉鞋。身上一暖和,精氣神也好了許多,臉上笑盈盈地,腳步也輕快不少。
她見哥哥興奮失常的樣子,奇怪地問道:“秦大夫要來?來就來唄。爹的腿也快好了,再換幾次藥就差不多了哩。”
青木連連擺手道:“不是爹。秦大夫是來瞧你的。他說他師傅配了些藥捎過來,準備給你用了試試看哩。”
菊花陡然睜大眼睛:“你是說,秦大夫要來幫我瞧臉?”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臉問青木道。
青木呵呵笑着用力地點頭道:“噯!剛纔下學的時候,秦大夫悄悄地跟我說的。”
菊花也忍不住地激動起來:即便她那日勸爹孃不要太期望過高,免得到時候治不好失望過大,但事到臨頭,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被巨大的喜悅和期盼弄得心裡七上八下的。
這時鄭長河與楊氏也從屋裡出來了。
每日晌午菊花一見到村路上出現青木的身影,她就開始端菜端飯,所以鄭長河兩口子已經坐上桌子等吃飯哩。
楊氏抓住青木的胳膊,哆嗦着問道:“這……這是真的?秦大夫真的這麼說了?”
青木用力地點頭,他的嘴巴也一直未合攏過。
楊氏只覺得精神有些恍惚,喃喃地問道:“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鄭長河也開心,但他比較清醒,連推楊氏道:“他娘,這是好事兒。你幹啥哩?”
還是菊花理解她孃的心情,輕笑着對楊氏道:“娘!咱啥也不懂,別瞎忙乎。就聽秦大夫的好了,他說咋辦就咋辦。”
楊氏這才清醒過來,連聲道:“對,對!聽秦大夫的。不要慌,先吃飯吧!”
她鎮定下來後倒勸別人不要慌,菊花和青木對視一眼,一齊笑了。
於是,大家一齊進屋吃飯。
由於心裡有了個巨大的期盼,這頓晌午飯吃得是既高興又沒滋味,每個人都稀裡糊塗地扒了兩大碗飯,菜也沒吃出啥味兒,但心情卻是極爲爽快的。
青木下午還要去學堂,不能呆在家裡親眼見證菊花的治療,因此很是遺憾,他走的時候很是依依不捨。
菊花細聲細氣地對他說道:“哥,你彆着急。你想啊,秦大夫又不是神仙,一給我用藥,我這臉上的東西就掉了;多半還是要等幾天,中間說不定還要換幾次藥才能好哩。你還是安心地去學堂,晚上家來就能瞧見我成啥樣了。”
青木一想也是,這才放心地去了。
下午秦楓揹着藥箱來到鄭家小院門口,被伸長脖子站在院門口迎接的鄭長河兩口子弄得笑了:“鄭叔,鄭嬸,等急了吧?”
鄭長河搓着毛糙的大手,略爲靦腆地笑道:“不急,不急!秦大夫,進來坐。”
楊氏也呵呵笑着,和鄭長河護衛似的一左一右把秦楓圍在中間,擁進堂屋,讓到那張舊桌子邊坐下。
菊花努力地按捺住想要雀躍的心情,給秦楓上了一杯菊花茶,想着是冬天,只放了一朵野菊進去。她自己現在都不敢喝哩,誰讓她的體質寒涼呢!
她嗔怪地對爹和娘說道:“爹,娘,別這麼眼巴巴地瞧着秦大夫,要嚇壞人家了。再說,秦大夫也說只是試試這藥管不管用,你們這樣,不是叫他爲難麼!”
楊氏被潑了一瓢冷水,想起菊花那日說過的話,便也將那高漲的興頭壓了壓,強笑道:“也是哦!那秦大夫你忙吧,該咋地就咋地。他爹,你也別愣着,瞧秦大夫可有要幫忙的,就幫把手。”
她這話等於沒說,人家大夫瞧病當然是該咋地就咋地,難道還要聽你的不成?
秦楓微笑着,他很是理解這對鄉下夫妻的心情——通常患者的家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因此不在意地說道:“也沒啥要忙的,就是給菊花臉上塗藥;再就是內服丸藥,一天三次,簡單的很!”
說着,打開藥箱,從那排列整齊的用具和瓷瓶中間揀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圓肚細脖頸瓷瓶,他對菊花道:“把臉先清洗一遍吧,順便取個小碟子過來,碟子用開水燙一遍纔好。”
楊氏忙跟着菊花去了廚房。
菊花其實早就用野菊花泡水洗過臉了,爲的就是好清清爽爽地上藥,但既然秦楓吩咐了,便又洗了一遍;楊氏則找了個小粗瓷碟,用開水使勁地燙了又燙,這纔跟菊花一起回到堂屋。
秦楓接過小碟子放到桌上,將手中圓肚瓷瓶傾斜,頓時一股黑色的帶着清香的濃稠藥汁流了出來,看看有不少了,便不再往外倒;又從藥箱裡取出一隻碧綠的竹籤,前頭纏着一圈白色的細棉布。
他將各樣東西都準備好了之後,微笑着對菊花道:“過來坐下。閉上眼睛。也別慌,上藥很快的。”
菊花依言坐到秦楓面前。
她看到他的神情中也透着鄭重,雖然在笑着,可是清俊的臉龐並未舒展,笑也不達眼底,足見他的心裡也是緊張的,對這藥的效果也是不能肯定的。
菊花忽然就鎮定下來——結果還能比現在更壞麼?她有啥好怕的?
於是她微笑地面對秦楓,閉上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