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再也忍不住了,還未轉身,就大吼道:“劉——三——順!”
劉三順聽了何氏的話,心裡也很震驚,他出去找人剛回來,有些事並不清楚,待聽過後,知道今兒要是不讓槐子出了這口氣,這事怕是還不得完。
他正環繞着小秀,小秀抱着泥鰍縮在他懷裡,微微顫抖。聽見槐子大吼,以爲他要過來打人,三順怕傷了小秀和泥鰍,一着急,轉身將後背對着那邊,卻忘了把小秀推出去豈不更簡單?
人人都以爲槐子要打劉三順,誰知槐子起身並沒有衝向三順,卻奔到周小滿跟前,對着他那張臉,結結實實一拳砸下去——
周小滿猝不及防,被正中臉頰,當即眼冒金星,向後退了兩步,差點跌倒。被人從後邊扶住,吐出一口鮮血並兩顆牙齒,引得人們一陣驚叫。
小秀娘嘶聲叫道:“小滿!槐子,你敢打人?”
周矮子等人也急忙過來阻擋。
可槐子砸了周小滿一拳後,便不再管他,也不理衆人,轉身又奔劉三順來了。
劉三順以爲自己背上要挨一下子,誰知沒等來拳頭,卻聽見說打了小滿,急忙轉身去看,可是槐子又向他衝過來了。
這回他沒糊塗,把小秀往旁一推,準備讓槐子揍自己幾下出氣。
小秀卻又衝回來,擋在劉三順的面前,決然對槐子道:“你不能打他,這事他不曉得。你打我好了。菊花是我打的……”
她尚未說完,槐子就一把揪住她頭髮,怒聲道:“你當我不敢打你?你這個蠢婆娘!”
手一拽,扯得小秀直咧嘴。腦袋一歪,不得不往前跨了一大步。
劉三順大怒:“槐子,有啥火衝我來發。跟個女人一般見識,算啥男人?”
一邊上前來掰他的手,哪裡能掰得開,氣得給了槐子一拳,被他用左手架住。
泥鰍被槐子帶回來。一路上跟他說了不少話,這會兒見他發怒揪住孃的頭髮,有些發懵,怯怯地喊道:“槐子叔——”
槐子聽了一滯,手微微鬆了下,卻還是沒放開。
劉胖子、周矮子等人又趕到這邊來,半是勸慰半是威脅,讓槐子放手。不然真打起來不定誰吃虧,他們人也不少哩;小妹娘從小秀懷裡將泥鰍抱過去,流着眼淚避到一旁。
槐子並不鬆手,衝劉三順叫道:“女人?我娘跟菊花就不是女人了?你瞧瞧——”左手扯住劉三順的胳膊,把他拉得轉過半邊身子,讓他面對人羣——“這麼多人,圍在我家門口想幹啥?要逼死人麼?”
劉胖子急忙道:“是他們自己來的,不是我們叫來的。槐子,你聽我說。劉叔可沒對你娘跟菊花咋樣,連句重話也沒說;三順也沒說。”
槐子怒道:“你沒說,你兒媳婦說了,你咋不攔着她?三順丟了兒子,你婆娘坐我門口鬧啥?她要是不坐我門口鬧,這些人會找我娘跟菊花的麻煩?”
小秀娘尖叫着撲過來,對着槐子又捶又扯。嘴裡喊道:“本來就是你家收辣椒引來人販子。還不讓人說了?今兒是你找回了泥鰍,要不然,這事還沒完哩。”
衆人一聽就知道要壞事。一齊擔心地望向槐子。
果然,槐子勃然大怒,手上一緊,帶得小秀又是一個趔趄,他雙目森寒地瞪着小秀娘,連聲道:“這話是你說的?好!好!有本事你讓下塘集所有的鋪子都關門——沒集市就不會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人了。真是‘拉不出屎來怪茅廁’。那你是不是還要怪皇上治理天下不力。任用官員不合,所以才致使歹人橫行。生民受害?你咋不去衙門怪縣太爺哩?”
李耕田頓時變了臉,厲聲喝道:“槐子!話不要亂說。”
周矮子本想阻止自家婆娘,可那話已經說出來,根本收不回去了,只得將她扯過一旁,狠狠地呵斥。
何氏見這婆娘外孫找回來了,竟然還撒潑打人,遂將菊花交給吳婆子照顧,自己衝上來對着她臉就是一巴掌,頓時又混戰起來,亂作一團。
劉三順就算沒讀過書,也知道槐子那話不是隨便能說的,顧不得跟他計較,放軟身段,懇求道:“槐子,小秀是個沒見識的女人家,她丟了娃兒,心裡難受沒主張,說話做事出格,求你擔待些。兄弟,你心裡有氣,衝我來——你打我好了,我絕不還手。”
他不好說丈母,只能說小秀了。
槐子高聲罵道:“你個沒出息的婆娘,自己沒看好娃兒,丟了找旁人撒氣。你不是該出去找麼?那天在集上,葡萄不見了,菊花攆了半條街追人販子;你這婆娘倒好,娃兒丟了不去找,反倒坐在我丈人家門口跟菊花哭鬧了大半天。有你這樣當孃的麼?你說,你還配當娃兒娘麼?哭就能把娃兒哭回來?”
小秀聽了這話,面如死灰,嘴脣哆嗦不停。
劉三順也覺難堪,說道:“這不一樣,菊花是看見了人販子才追的,小秀根本不曉得往哪找,也不曉得去找誰,再說,我們好些人都在外邊找哩。要是……”
槐子道:“左不過這附近,那人還能飛上天?我爲啥能碰見那個人販子?不就是因爲先前你們到處找,他躲着不敢動,等你們不找了,他才瞅空子出來上路的。要是你們一直找,他根本躲不過去。可是你們哩?找不到就不找了,都堵在我家門口欺負我娘跟菊花。真他孃的都是一羣蠢豬!要不是我正好從外邊回來,你這兒子就不要了,隨他去了,是不?”
劉家人和周家人羞愧地低下頭,他們誰也沒想那麼周全,還以爲找了這麼久,泥鰍肯定被人帶走了哩。
何氏在一旁憤怒地說道:“哪裡是找不到就不找了,剛開始他們就沒找——全圍在這要跟咱算賬哩。還是菊花看不過眼,張羅着分派他們往各處去找的。不過好心沒好報,等人一走,小秀跟她娘就坐在門口哭罵,還把人家挑來的辣椒踩爛了,說咱們不該這時候還顧着收辣椒。”
槐子氣得又扯緊小秀頭髮,對劉三順怒道:“你都聽見了?怪菊花也就罷了,人家賣辣椒的又惹你了?人家又不曉得你丟了娃兒,自然還是把辣椒往這挑;大老遠的挑來了,要是不收進去,讓人家堵在大門口,你看了心裡就不膈應?早點收進去打發人走,不是更清靜?總不能讓人還挑着辣椒回家吧,這樣的事你們也能做得出來?”
何氏哼了一聲道:“她們纔不會管這些哩。”
劉三順抱着小秀,再次懇求道:“槐子,求你了,放了小秀吧,她也不容易,這半天也是死過好幾回了。你要幫菊花出氣,衝我來。”
劉胖子等人也說着軟話勸慰槐子。
就算他們人多,也不敢動手——槐子可是拽着小秀的頭髮哩,要是逼急了他,沒準能把她腦蓋頂掀開。
那些賣辣椒的人站在一旁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待聽見說踩辣椒這事,就開口幫張家人說話。先前他們是不敢開口,如今見張槐回來了,而且在爭吵中似乎佔上風,也就沒那麼多顧忌了。他們可不希望張家不收辣椒,那對他們來說,可不是好事兒。
一個老漢道:“娃兒丟了怪賣辣椒的,這是哪門子道理?我媳婦孃家村子,一個月前丟了個女娃。當時村裡老了人,正辦白喜事哩,擺了十幾桌酒席,那人販子大搖大擺地吃了飯,才把人拐走的。人都當他是那家人親戚哩。照你們這說法,那不是要怪那個死人,說他不該死,再不然就是死了也不該辦酒席,省得引來了人販子?”
另一人笑道:“我想着他肯定也是不想死的,不過閻王爺叫他,他也沒法子就是了。”
人們聽了都鬨笑起來,笑了一半才發覺不妥,急忙收聲。
於是又問是咋曉得那人販子吃了酒席的。那老漢又一一跟他們細說緣由,說得熱鬧,倒把這邊一幫人給丟下了。
張槐也不想爲難小秀,就算她打了菊花,他本來也是想從劉三順身上出這口氣的,可是她自個湊了上來,他又恨她糊塗愚蠢亂怪人,所以就揪住了她頭髮。
掰扯半天,到底還是沒下狠手,氣得扯住她頭髮往前一送,順勢丟開手,然後一腳踹向劉三順的腿彎。三順本是背對槐子,抱着小秀的,這一送一踢,兩人一齊向前倒去,幸虧被劉胖子扶住了。
劉三順立即放開小秀,回頭面向張槐——這一頓打是跑不了的,還不如好好接着。
張槐耳裡聽着菊花的哭聲,當然不會手軟,接連揮拳,打在三順身上,看得小秀淚如雨下,哭道:“你咋不還手,你咋不曉得還手哩?”
劉胖子“哼”了一聲道:“還不是幫你還債。”
小秀聽了臉色慘白,萎頓在地。
劉胖子見她這樣子,也不好多說,再說,他自己就沒怨過張家麼?是不是有一些埋怨哩,所以才任由小秀跟她娘鬧?
劉三順不還手,張槐打得也氣悶,還不如扯小秀頭髮解恨。於是,他氣咻咻停手,問何氏道:“誰爬院牆了?哪個王八蛋讓咱說出辣椒的事?”
這話一出,好些人往後退去,甚至有些人做好了拔腳就跑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