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對紅椒道:“你老是這麼挖,明年後園子裡該沒知了了,都叫你挖絕種了哩。”
何氏樂呵呵地說道:“那不是正好?省得它們大中午的,扯着嗓子不要命地叫,吵得人頭暈,想睡一會都睡不安穩。咱紅椒可是幫奶奶大忙了。”
紅椒聽了大喜,眉開眼笑地說道:“奶奶,吃過飯我用蜘蛛網子粘知了,叫它們吵不成。”
菊花見她額頭上有細汗,掏出手帕幫她擦了,嗔怪地說道:“閨女,爲啥你總是不睡午覺哩?晌午吃過飯,睡一會人精神好一些。大太陽底下,你總是喜歡到處瘋,也不怕曬焉了。”
紅椒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轉身,去跟葡萄說話,兩人嘀咕着要請劉嬸炸知了。
何氏手肘撐在竹几上,託着下巴,笑眯眯地問菊花:“早上人家送來的那四個小女娃哩?”
菊花道:“我讓吳英帶去竹園了。娘想見她們?”
何氏忙搖頭笑道:“娘就是問問,沒想見她們。”
菊花見她有些好奇和八卦的樣子,心下好笑,試探地問道:“娘是不是想留下她們給槐子哥做妾,好多生幾個孫子?”
何氏正想着問菊花,把那幾個小女娃送去竹園幹嘛,猛不丁地聽見這話,嚇了一大跳,急忙從竹几上收回胳膊,擡起身子辯白道:“沒有的事。娘可沒這麼想過。菊花,你千萬不要多心瞎想哩。”
菊花笑着點點頭,不再多問。
何氏見她不說話了,終究有些不安,想了想,鄭重地對她道:“菊花,你都生了四個娃了,比娘生的還多。娘知足的很,纔不會腦子發昏哩。覺得家裡有幾個臭錢了,就輕狂起了,就學人家大戶人家幫兒子納妾,攪得家裡雞飛狗跳的。讓你心裡添堵。”
菊花聽了說不出的感動和開心,衝她笑道:“多謝娘。我娘常說我攤上你這樣的婆婆,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哩。”
該拍馬屁的時候,一定不能吝嗇,況且她也不是拍馬屁,說的是真心話。
說什麼大戶人家才納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不過是因爲窮。納不起,但凡有點錢的,都想着納妾。多子多福的觀念根深蒂固、深入人心,以前這地方太窮,所以,納妾成了新鮮事,如今可是到處都是了。
菊花想想都覺得好笑,她聽梅子說。清南村都有好幾戶人家納妾了。像李長雨、李長明、槐子、青木、劉家三個兒子,這些人家都有錢了,都沒納妾。反而是那些小戶人家,添了十畝、幾十畝地的,因爲嫌兒子少,就納妾回來生兒子。
那個“死狗子”就是其中之一。他賣了兩頭豬,買回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收了房。村裡媳婦罵他不是人,老牛啃嫩草。
菊花是見過死狗子的,想着他那副邋遢相,便在心裡咒他最好精盡人亡,不然的話禍害人家小女娃一輩子。
何氏聽了菊花的話。得意地笑了,想要謙虛幾句,又無話可說,主要是她覺得自己當得起菊花這番話。
菊花見她飄飄然的樣子,有些好笑,真是老小孩。人老了就喜歡兒女捧着他們。
她故意愁眉不展地說道:“娘,要是槐子哥想納妾咋辦哩?”
何氏一掀眉毛,猛拍了下竹几,高聲道:“他敢!瞧我不抽他!楊子的事娘管不了,你們的事娘還是能管的。娘跟你保證,肯定不讓槐子納妾。”
山芋見奶奶兇巴巴的模樣,嚇了一跳,把小腦袋往娘懷裡一縮,轉頭驚懼地瞧着她。
菊花忙摸摸他耳朵,哄道:“奶奶不是說你的。”又不好意思地對何氏道,“娘,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瞧你當真了。”
娘倆說笑一會,又去三進的院子檢查房屋佈置,看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要添置用具,葡萄則牽着紅椒去廚房收拾那蟬蛹。
小喜正在院子裡翻曬被子,完了又用筷子將幾個大竹匾裡的黴豆餅翻抄了一遍,這是用來做醬的。
儘管帶着細篾編的遮陽帽,她還是曬得鼻尖冒出了汗,小臉紅撲撲的,一身淺藍綢的衣褲也有些汗溼了。忙完一圈,摘下帽子,去廚房旁邊的聚水池裡舀了些山泉水,洗了把臉,才往廚房裡去。
還在門口,就聽裡面笑聲不斷,紅椒軟嫩的聲音:“才一小碗,太少了哩!我再跟喜姑姑去挖一些。”
“夠了。就你跟山芋吃,老爺和太太不吃。他們要吃的話,讓黃麥和青麥去樹林子裡挖就是了。外面這麼大太陽,紅椒不要出去了,不然的話,曬黑了不好看哩。”這是櫻桃勸慰紅椒的聲音。
她走進去,只見櫻桃和葡萄正在爐子上用小鍋油炸知了,紅椒在一旁瞧熱鬧,劉嬸在大竈上忙碌着。
紅椒還不死心,對櫻桃道:“葡萄姑姑有些黑,可我娘說她是黑美人,特有味道。”
衆人鬨笑起來,葡萄也紅了臉,卻樂滋滋的。
小喜哈哈笑問道:“紅椒,太太說葡萄是啥味兒哩?酸的,還是甜的?”
紅椒不知道她是故意打趣葡萄,解釋道:“不是那樣味道,是……是很好看的意思。”
葡萄手上拿着雙筷子,瞪她:“瞧我把這熱油甩兩滴到你臉上,把你那白嫩的臉蛋燙兩個坑出來,省得我眼饞。”
小喜笑着躲開,奔到劉嬸身邊,道:“劉嬸,我來幫你。”
劉嬸笑道:“不用。有黃麥娘幫我就成了。你帶二小姐出去吧,廚房油煙大,回頭頭髮上都是油。”
小喜便回頭要牽紅椒出去,卻見紅椒拿了雙小筷子在吃炸知了,忙囑咐道:“紅椒,天熱,這油炸的知了,少吃幾個。容易上火哩!”
紅椒點頭,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就吃兩個。櫻桃姑姑待會要炸黃瓜汁和桃汁,我喝一些就好了。”
小喜點頭,又聽櫻桃和葡萄嘀咕什麼“叫英子姐姐帶走了”,眼珠一轉,忙湊過去小聲問道:“可是說送來的那幾個女娃子?”
葡萄瞥了她一眼,故意不理她,將爐子上的小鍋端起來,擱在一旁的木架子上;櫻桃往爐子裡添了幾塊炭,然後將一隻裝了不知什麼肉的砂鍋放上去燉。
小喜也不在意,嗤笑道:“晚上我家去瞧瞧,看她們過得咋樣。別不會幹活,把我姐喂的雞都弄死了,那可就麻煩了。”
櫻桃文靜一些,不相信地問道:“不就是餵雞麼,把雞食撒到地上就是了,又不是讓她們拿勺子喂,這都不會幹?”
她嘟着豐潤的紅嘴脣,很可愛地瞅着小喜,等她回答。
小喜道:“我說的是小雞,小雞可不容易當置。她們沒幹過活的,哪會伺候小雞娃。我姐才孵了幾百小雞,先前那一批賣了。太太說,天熱,怕發瘟病,叫早些賣了。”
櫻桃嘆氣道:“真是可憐!”
葡萄和小喜同時拿眼瞪她,小喜道:“咋就可憐了?吃的好穿的好,喂個雞還可憐?那咱們往常窮的時候,乾脆別活了。難道她們就是天生富貴命?哼,怕是還沒我認得字多哩,咋就不能餵雞了?不餵雞想幹啥?啥活計不幹,就想來現成的享福,美死她哩。”
櫻桃忙擺手道:“我是說她不會餵雞可憐,不是說去餵雞可憐。”
葡萄和小喜聽她繞得有趣,不禁都笑了。
劉嬸過來敲了一下葡萄的頭,對幾人低聲喝道:“小女娃娃家的,學人家媳婦扯閒話。這事甭在外亂說,不知道的還以爲太太咋折磨她們了。就跟小喜說的,她們咋就不能餵雞了,難不成還能比太太有福?孵小雞的時候,連太太都要去看一遍哩。”
小喜忙道:“就是,就是。劉嬸,我們不會在外說的,就我們幾個在家裡說,家裡就這幾個人,不說話悶死了。”
劉嬸道:“那也要嘴上把嚴實些。二老爺就要家來了,他是當官的,二太太又是官家小姐,肯定會帶好些伺候的下人,你們說話不留心,人家聽了誤會些事,可不是給咱們太太找事麼。聽太太說,在富貴豪門人家幹活的下人,那都是賊精明。”
三人聽了一愣,忙一齊點頭。
葡萄正想開口,忽聽外邊忙亂的腳步飛奔,接着黃麥大叫道:“回來了,回來了。二老爺回來了。”
衆人聽了一呆,紅椒則扔下筷子,跟只蝴蝶似的飛了出去。葡萄也反應過來,丟下一句“我去叫太太和老太太”就小跑着出去了。
劉嬸笑眯了眼,忙對櫻桃道:“趕緊再準備些飯菜,怕是不夠。小喜,你出去瞧瞧,看看多少人,再問太太要準備些什麼樣的飯菜,回來跟我說。快去!”
“噯!”小喜興奮地跑出去了。
櫻桃有些無措地問道:“嬸嬸,那咱準備些啥哩?再煮一鍋飯?”
劉嬸吩咐道:“黃麥娘,你跟櫻桃去院子裡把各樣菜都摘些回來。甭管吃啥,菜肯定是少不了的。只怕還要撈些魚、逮兩隻雞殺了。”
從竈洞後邊站起一個黑黑矮矮的媳婦,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從廚房的牆壁上取下個空籃子,櫻桃也拿了個小一點的籃子,兩人一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