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黃小姐有些受不住了,那光景要掉眼淚,黃豆忽然醒悟過來,一揮手鳴金收兵:“算了,‘好男不跟女鬥’。跟你個女娃子吵也沒勁,回頭你哭了我還要捱罵。”
黃小姐本來還撐着,叫他一說,禁不住就哭了起來,淚眼朦朧地癟嘴對着黃老頭委屈地喊“爺爺”。
幾個老頭再也顧不上瞧熱鬧,慌忙哄起小姑娘來。
黃老頭心疼孫女,瞧着黃豆恨得牙癢癢的。
黃豆最是能屈能伸了,再者,他也感覺闖禍了,若是不能把這丫頭哄歇嘴,等他爹出來,肯定要罵他,說不定回家還要捱打。
於是,他急忙上前對黃小姐道:“好了好了!甭哭了!我給你賠小情還不成麼?”
說完解下腰裡的荷包袋,從裡面掏出一副小巧的彈弓,要送給小女娃玩。
黃小姐沒見過這玩意兒,於是停了哭聲,好奇地瞅着這東西,很是狐疑。
黃豆見了她的神情,就想試給她瞧。
眼瞅見一隻花貓邁着優雅的貓步從廳堂走過,便從兜裡掏出個光溜溜的石子兒,用彈弓瞄準那貓,“嗖”地一聲,把那石子打在貓的腦門上。
那貓頓時“喵啊”地慘叫一聲,跳起來竄出好大一截,然後驚恐地回頭張望,毛髮乍起,渾身戒備,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黃小姐到底年幼,一個沒忍住,破涕爲笑。笑了一半,忽地想起剛哭來着,又急忙停住。
黃豆也沒笑話她,請她去鄭家玩,說他家有好幾個姐姐妹妹,又繪聲繪色地跟她說,他家的小雞正在出殼,毛絨絨的,很討喜;又說姑姑新逮了三隻小狗兒。肉嘟嘟的。說大黃是一隻狗,可是會逮老鼠;又說帶她去罩麻雀;又說他娘包的酸菜餃子炕了最香,他姑姑做的泥鰍湯最鮮……
就這麼的,黃豆小嘴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愣是把黃小姐哄得兩眼冒光。
她先還記着自己跟這傢伙吵了架,不理他;後來就忘了。不時地插上一句,說“真的”“你騙人”之類的話。
轉眼工夫,兩孩子竟然有說有笑起來。
黃豆問小姑娘叫啥,小姑娘說叫初雨。然後黃豆就喊她“初雨妹妹”了,那模樣好似他跟初雨好熟一樣,把幾個老頭瞧得目瞪口呆。
青木從房裡出來,就聽見廳堂裡笑聲一片,遂狐疑地瞅着黃豆。
黃豆這才發現自己說了好些話,還把人小女娃弄哭了,來時的保證都沒做到。他心虛極了。急忙蹦起來,拉着青木的手道:“爹,咱們走吧。我都等你好長時候了哩!”
又對那小姑娘道:“初雨妹妹,等你有空了,就去我家玩,我教你打彈弓。”
初雨小姑娘點點頭,雖然有些不捨,卻靠在爺爺身邊沒多話,她又記起剛纔兩人還吵架了呢。
黃老頭氣呼呼地問道:“你不要字兒了?”
周夫子一聽。就知道黃老頭是認真想收黃豆做弟子了,急忙吩咐人擺出筆墨紙張,一邊跟青木透露了這意思。
青木可不是啥也不懂的鄉下小子,知道這幾個老頭個個都是不得了的人物,聞言大喜,急忙讓黃豆跪下給黃老頭磕頭,還說回頭備了厚禮再來正式參拜。
有老爹壓着,黃豆只好不情不願地給黃老頭磕了三個頭,還嘟囔說吃了虧。要黃老頭去張傢俬塾教書啥的。惹得初雨又拿眼瞪他。
黃老頭寫完黃豆二字,瞥了小娃兒一眼。對青木道:“莫要訓斥嚇唬於他,隨他本性自然纔好。此事也莫要張揚,磕過頭就行了,莫再大張旗鼓地拜師。自明年元宵之後,讓他先去私塾讀書,逢雙日來老夫這即可。”
青木恭敬地應下了,忽聽黃豆嘀咕道:“這字兒咋硬邦邦的哩?不像周爺爺寫的字兒滑溜溜的。”——他把張大栓的原話又給學過來了。
青木聽了無地自容,幾個老頭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大笑捶桌不止。
黃老頭卻捻鬚微笑,自覺這弟子十分合心意,將來的日子怕是精彩的很。
黃豆得了這字,心裡十分高興,這可不是他開口要的,是這老頭自己要寫給他的,爹也不好說啥。
這麼想着,忽然記起菊花的話,他用手捻着那張字紙對青木道:“爹,姑姑說這字兒要裱起來,不然放不長哩。”
那個瘦老頭——殷夫子問道:“你姑姑是誰?”
他聽黃豆老是姑姑說、娘說,覺得這兩婦人把孩子教的不錯,尤其是說周夫子返璞歸真的話,不像一個村婦能說出來的,是以這麼問,倒忘了先前黃豆說姑姑姑父的話,沒想起來他姑姑是張槐之妻。
青木正要回答,卻聽黃豆說道:“姑姑是我爺爺***閨女,是我爹的妹妹。”
說完疑惑地瞅着殷老頭,那眼神分明在說:這你都不曉得?不是說你們都好有本事麼!
哈哈大笑中,黃老頭最開心,他終於見到殷老頭吃癟了。
青木則尷尬極了,就要拉着兒子告辭,可那幅字的墨跡還未乾,只好等着,又拿眼瞪兒子,可黃豆根本沒看見。
殷老頭卻是個幽默的,他一本正經地對黃豆道:“多謝小哥指教!”
黃豆很大度地說道:“不謝!這也不算啥。”
又好心地對殷老頭做延伸解釋道:“我家才這麼叫,可我外婆那個村子都是叫‘姑媽’的。我姑姑不讓叫‘姑媽’,說是把人叫老了,叫‘姑姑’顯年輕一些。”
另一個老頭——青木記得他是靈州沈光——繃不住,噴出一口茶,慌得黃老頭一把扯起那字幅,瞪了他一眼。
黃豆莫名其妙地瞧着他們。
青木再也忍不住了,喝道:“咋這麼多話?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黃豆就不敢吱聲了,心裡卻奇怪,不知捱罵的原因。
這時,一個婆子提着青木帶來的兩個籃子走進來,裡面各放了幾個盒子,對青木說,這是太太讓準備的幾樣點心。送給鄭家和張家的哥兒姐兒們吃的。
青木忙鄭重地謝過了。然後跟周夫子黃老頭等人告辭,喊黃豆出門去了。
等青木帶着黃豆回到鄭家,把雲州大儒黃致遠收黃豆做弟子的事一說,槐子和菊花聽了兩眼發亮,連說這小子好運氣,虧得先前讓他跟着去了。
衆人就問黃豆這拜師的經過。因爲箇中詳情連青木也不清楚。
黃豆如何敢說實話?他可是把人家小女娃弄哭了哩,也沒給那個紅臉老頭好臉色,他自個也不曉得這老頭爲啥非要給他當老師。
於是含糊說道,許是夫子見他長得討人喜也不一定哩。
板栗和葫蘆一聽。就曉得他說謊,遂夾着他去了書房拷問真相。
青木等小娃兒們走開,才說“硬邦邦”“滑溜溜”的評語,槐子和菊花聽了立時笑倒。
因有這件好事,大家心情暢快多了。
天擦黑的時候,外面炮竹聲密集響起,此起彼伏。然鄭家一絲聲響皆無。並不是刻意爲誰守孝,只是不想宣揚那喜慶的氣氛。死了那麼多人,就算不是自家的至親,也不應該若無其事地大肆慶祝這個新年。
和和樂樂地吃過年夜飯,小娃兒們雖然高興,卻都懂事的很,沒有出去瘋鬧。
廳堂中央並排擺了兩個大火桶,四周又放了好些凳子、椅子。槐子和菊花坐一方,青木和劉雲嵐坐一方。張大栓兩口子、鄭長河兩口子各坐一邊,小娃兒們則或坐在爹的腿上,或窩在娘和奶奶懷裡,或擠在爺爺身邊,聽大人們說閒話湊趣。
外面的人這些日子喜歡說書院的事,張家人最喜歡說的卻是新房子的事,說着就覺得心裡充滿希望——建設和創造總是令人振奮的。
青木見槐子跟菊花說房子如何,院子如何等話,兩眼亮晶晶的。菊花也聽得津津有味。板栗和小蔥也興奮的很,常常插話。不由有些發怔。
菊花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哩!
她剛出嫁那會兒,哪天不往孃家跑?如今住在孃家,卻心不在焉,老是惦記那還根本沒有蹤影的新房子。
她已經無法當鄭家是自己的家了。
青木感慨萬分,看看挺着大肚子的劉雲嵐,眼光在幾個娃兒身上打轉,一副安寧滿足的樣子。
她,跟菊花心情是不一樣的。
忽地,她轉臉瞧青木,見他正看自己,便嫣然一笑,問道:“可餓了?”
青木失笑搖頭,剛吃的飯,哪裡就餓了。
他順着妹妹的心意,跟他們說起張家新房子的規劃來。
槐子說,新房子佔地二十畝,院子很大,但是他不打算種許多果樹,說把果樹都種在院外。後院就種兩棵香椿樹,並幾棵果樹,其他地方全部用來種菜;其他院子則種少量棗樹和梅樹、桂樹。
這是把防火放在首位了。那麼大地方,只種這幾棵樹,就算失火了,鋸起來也快,也不怕火燒進來。
菊花聽了苦笑,心裡想起故宮,那兒除了御花園,其他地方都是光禿禿的,沒有樹木,據說就是爲了防火和防賊,想不到自己也有這樣做的一天。
其實,若是人家有心,再防備也沒有用的,她可不想把自家弄得怪模怪樣的。
於是便對槐子說,樹種太少了也是不成的,只要精心佈置,往後家裡也安排人值夜,未必就會重蹈覆轍。
槐子想想那山下的溶洞,心裡多了些倚仗,便笑着點頭道:“依你。先從別的地方挪半大的樹過去,省得栽小樹苗長得太慢了,院子裡好幾年都是光禿禿的,不好看。”
楊氏拍着菊花的手說道:“花兒,莫要着急。等開過年,要是天氣好,就能動工蓋屋了。人多,蓋起來也快。槐子說後院留着種菜,等屋子蓋好了,三四月的時候,不正趕上栽菜秧子麼。”
菊花抿嘴笑着點頭。
何氏聽了楊氏的話,喜悅地說道:“可不是麼!這磚瓦啥的都買回來了,只要天氣好,就算蓋得再慢,三月底也能搬進去哩。那可不是桃花谷桃花正開的時候?站在山腰往下瞧,那多好看!”
菊花跟槐子相視一笑,對新居嚮往起來。
正說着,來財和來壽帶着小娃兒上門來了,這安閒溫馨的氣氛就被打破了。小娃兒們又去菊花舅舅家拜外太太汪氏,院子里人進出不斷,屋裡也喧鬧起來,一直鬧到子時方歇。
第二天,早早地給外婆和二舅拜過年後,青木跟槐子就去學堂給周夫子拜年,順便把黃豆也帶了去,給新認的老師黃夫子拜年。葫蘆板栗等娃兒也沒閒着,滿村轉悠。
這種熱鬧的氛圍下,想沉寂也是不能的,但菊花通常都是靜靜地坐着,看着人歡笑,聽她們說話,有些心不在焉,盼望這年趕緊過去。
因此,村裡種種熱鬧她都恍若未聞,只有一件事引起她的關注,那就是當初被那李縣令帶走的小燕回來了。
正月初三,小燕和堂姐李金香一塊來看菊花。
她已經成親了,嫁給馬家的一個管事。當初的湖州巡撫馬大人就是跟張楊等人交結的馬亮之父,如今在大理寺任職。馬家進京後,小燕夫婦留在湖州,替馬家照管這邊的幾處產業。
菊花看着眼前完全脫去鄉野氣息的美麗少婦,十分開心。小燕居然能經得住誘惑,沒去給人做妾,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菊花留她們吃飯,並叫來梅子相陪。
梅子匆匆趕來,見了小燕高興萬分,爽利笑道:“菊花,還是去我家吃吧。你孃家里人多,咱們就不要在這礙眼了。等你家屋子蓋好了,你就不請我去,我也要去你家吃幾頓飯的。”
李金香和小燕都跟着附和。張家如今寄住在鄭家,她們不好打擾的,況且劉雲嵐又挺個大肚子,今兒她孃家又來了人。
菊花想了想,就沒堅持,於是幾人去了梅子家,說些未嫁時的趣事,笑聲不絕,熱鬧了半天。
本也叫了竹子、小秀等人,但不巧的很,她們都不在家,走親戚去了,於是只得作罷。
說起別後的情形,都還不錯。小燕道那李縣令獲罪後,她心中的怨念就淡了。等到了年紀,求了馬小姐,放出來配了家中的小子。後來她男人又升了管事,日子也算順心。
幾人都誇小燕有福氣……感謝親們投出寶貴的粉紅票。另,想要領大神之光的書友們,只需點擊書名後的五角星進去操作就可以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