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財淚眼婆娑地瞧着這一小片玩意兒,不信地說道:“盡哄我哩——人蔘咋這麼點大?”
汪氏對他說道:“你問你娘,這是不是人蔘?”
林氏只得說道:“這就是人蔘。人蔘是補身子的,不是吃味兒的。一鍋湯裡就放幾片哩。”
來財這纔信了。也不管她話中的意思,將那片人蔘放到嘴裡,還沒嚼兩下,忙吐了出來,嚷道:“不好吃,苦哩!”
一頓飯吃得衆人心中都不痛快。
菊花直嘆氣,心想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結果,外婆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吃完午飯就讓林氏收拾東西回家。
林氏詫異地問道:“娘,你不是剛來麼?咋就走哩?”
汪氏氣得直咬牙:“你男人在家沒飯吃哩。你還打算住多久?他大姑要賣菜,菊花跟他爹又要洗又要燒;他爹腿剛好些,菊花身子也不好,還要餵豬餵雞的,忙成這樣還要伺候你們娘仨,還讓人過不過了?青木有事出門了,今兒要是家來,你說晚上要咋睡?把你們娘仨畫成畫兒貼牆上?翠芝,把那豬下水和豬頭肉裝兩罐子,把她帶家去給來財吃。”
楊氏還沒說話呢,林氏咕噥着說道:“青木不是還沒回來麼?我們昨兒剛來,今兒就回,跑來跑去的折騰,不是還路債麼。”
楊氏雖然心裡也氣林氏不曉得體諒人,可也不能趕人啊——這可是孃家嫂子和侄兒,不看旁人也要看二哥的面子不是。於是,她便對汪氏說道:“娘,要不再住一晚吧?你晚上跟菊花睡。”
結果汪氏還沒說話呢,來財一聽要他回家,頓時不願意了——他可是還沒吃夠肉哩,於是扭着身子哭鬧起來,最後乾脆賴在地上打滾撒潑!
楊氏直嘆氣,連聲哄道:“再住一晚!再住一晚!來財,乖,甭哭了!”
來財心想,再住一晚也不成,他可要多住些天。不過,先這麼地吧,明兒要走的時候再哭着不依就是了。於是,由着楊氏幫自己擦了眼淚,乖乖地安靜下來——他也怕鬧得過分了奶奶一生氣立馬要帶他回家。
菊花見外婆沒弄走他們,暗叫倒黴。只得跟自己說道,再忍一晚上吧。況且外婆在這,二舅母也不好過分。
誰知老天爺也討厭林氏,竟不讓她再住一晚的願望達成——青木揹着兩個大大的包裹回來了。
青木見了外婆和舅母,忙叫道:“外婆,二舅母!”
汪氏高興地笑道:“噯!青木來家了。路上還好?”
楊氏早跟她說了買地的事,所以她才死活要把這個眼皮子淺的兒媳婦給帶走,免得她又生事兒。可是,林氏居然厚臉皮不離開,來財也鬧。她煩不過,本想就依了他們再住一晚,眼下青木來家了,她自然是打定主意,立馬就走。
林氏見青木來家了,心裡難受,想她婆婆怕是非得要她今兒回家了。她不甘心,笑盈盈地問道:“青木啊,這是上哪兒了?咋買這麼些東西哩?”
青木答道:“去清輝縣哩!”
來財急忙跑過去要翻那兩個包裹,汪氏立即拍開他的手,怒聲呵斥他!
青木忙主動打開包裹,取出些包裝精美的點心,遞了一盒子把來財,又幫他拆開,讓他和來壽趴在凳子上吃。
林氏則驚訝地問道:“你去清輝縣了?噯喲!那麼老遠,幹啥去了?”一邊兩眼瞄着那鼓鼓的包裹
她一問這話菊花就知道壞了,忙向青木使眼色。
無奈青木根本沒對她瞧,他見二舅母問他,便老實地回道:“買了些地,去辦地契哩!”
果然,林氏聽了登時瞪大眼睛,不相信地問道:“買地?噯喲!他大姑還跟我扯謊,說沒賺到錢哩!這都買地了,那得賺了多少錢?”
菊花那個氣啊——這都是啥人,賺多少錢關你屁事啊?咋說的好像這錢是偷來似的。
楊氏也惱火了:“二嫂子,你這是說的啥話?我幹啥要跟你扯謊?甭說我賣豬下水沒賺到那麼些錢——一文錢一勺的生意你說能賺多少錢——就算我真的賺了錢,那也是咱一家子幾個月辛辛苦苦勞累換來的。我一不偷二不搶,我還怕見人哩?你就是看人吃豆腐——牙齒快,以爲我賺了金山銀山哩!我倒想多賺些錢,那也得有那麼些人來買才成。你到下塘集瞧瞧去,這個天兒,集上有幾個人?就那麼幾個人晃盪,往集上去的大路上更是連個鬼毛也不見。我都是把擔子挑到人家門口,才哄得人買一勺兩勺。一個村一個村的轉悠,一上午要轉好幾個村。我賣菜的時辰,你還睡在被窩裡暖和哩。自個見天睡到太陽曬屁股纔起來,還眼氣我賺的這點錢,這算啥?”
林氏見汪氏眼神也變了,忙搶在她前邊說道:“我也不是眼氣他大姑賺了錢,我不是瞧着你們買地想不通嘛——大姑家可一直都是在叫窮哩!”
汪氏終於發火了:“他大姑咋叫窮了?你可借了一個錢把她了?你瞧瞧這三間破草屋,再瞧瞧青木這麼大了,還沒錢說親,哪裡是叫窮了?好不容易得兩錢買地,難不成還非要細細地跟你解釋一番?那是不是還應該敲鑼打鼓地去跟人說這錢咋來的?”
林氏見幾人掰扯了半天,也沒說清這買地的錢是咋來的,又氣又惱:“那這錢是天上掉下來的?不說就不說,扯上這麼兩籮筐話哄哪個?”
噯喲!這個二舅母說話真是氣得人腸子疼。
菊花跟青木瞧着她們三人有些傻眼;青木更是後悔剛纔自己嘴快,不該跟她說實話——早該想到她的性子。
鄭長河極爲討厭這個小舅子的媳婦,無奈汪氏在這,也沒他插話的份兒,況且他也不知咋跟這婆娘掰扯。真要依他的話,甩這小娘們一耳刮子,瞧她還囉嗦不?本來就是麼,人家的錢咋來地做啥要跟你說?
菊花見娘臉色不對,就要發作,忙上前拉住她,對林氏說道:“二舅母也甭琢磨了。這錢是我想出來幾樣菜,跟那集上酒樓的掌櫃說了,他便把了幾十兩銀子答謝我。咱家窮還不是因爲地少?所以娘和爹才捨不得買吃的跟穿的,全買地了。你也甭怪我娘發火,她見天出去賣菜,爲那幾十文錢,走村串巷,這大冬天的,臉皮都被風吹得皴裂了,苦巴巴的,也不容易。”
楊氏也不言語,緊閉嘴脣,面如寒霜;汪氏慈眉善目的臉也垮下來,面無表情地說道:“甭管這錢是咋來的,那都是人家的。人家賺一千也好,一萬也好,那是辛苦該得的,跟你有啥關係?快收拾東西家去。青木來家了,你讓他晚上睡哪兒?”
林氏見賴不下去了,只得氣鼓鼓地去收拾衣裳。
心想這菊花還真是能耐,難怪他大姑這麼寶貝她。她這心裡話要是叫楊氏聽見了,不得扒她皮——咋也跟柳兒娘似的,只認錢不認人哩!她從來就寶貝菊花好不好?
來財見折騰了半天還是要家去,剛要嚎上兩嗓子,汪氏威脅他說,要是他不走,晚上就把他丟到小青山上去,不把飯把他吃,叫狼來啃他。
來財見賴在這裡是沒指望了,便轉而要東要西起來。青木帶回來的點心叫他弄去一半,還要裝,汪氏眼一瞪,方不敢伸手了;又叫大姑多多地裝些豬下水和豬頭肉把他。
“我要吃豬耳朵。大姑多裝些豬耳朵把我。”
楊氏爲難了——這豬耳朵可不是大鍋裡煮出來的,都是菊花單獨滷了拿作料涼拌的。眼下家裡也沒有現成的,把生的給他們吧,瞧林氏那樣兒是肯定不會弄的。
菊花只要弄走這個小祖宗,啥都願意做,當下便說道:“我來做些,也快的很——等你們收拾完了,我也差不多弄好了。哥,你來幫我添把火。”
青木忙答應了,跟菊花去廚房燒豬耳朵;楊氏也掀盆騰罐地忙着找傢伙裝豬下水。
娘仨正在廚房裡忙着,林氏進來跟楊氏說道:“他姑,你裝這麼些,總有吃完的時候,那時來財可不又要跟我鬧。”
菊花和青木都怔怔地瞧着她,連楊氏也臉色不善地盯着她——這話啥意思?難不成她還要送一輩子的豬下水把她,吃完再送?
林氏想來自己也覺得有些過分,微紅了臉笑道:“你把那醃好的豬下水把我幾副,再拿兩個豬頭把我,我家去自個燒,也省得菊花麻煩不是。”
菊花悲憤地想:“省得我麻煩?最麻煩的事兒爹跟娘都做完了,這豬下水和豬頭醃的時候我連作料都抹過了,只要放鍋裡煮煮就成了,還省了我麻煩?”
青木坐在竈洞跟前燒火,一聲也不吭。
他心裡也氣得要命,見天都是爹孃跟妹妹洗呀、刮呀、醃呀、曬呀,二舅母一開口就是幾副下水和兩個豬頭,當他家的東西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麼?娘那手都皴裂成啥樣了,她自個成天打扮的光溜伶俐,儘想吃現成的。
楊氏卻點點頭道:“成,帶些家去吧——二哥還沒吃上哩。帶些家去好叫他也嚐嚐。”
她又想到一層,這些東西又不是把她一個人的。汪氏每回來都是匆匆吃頓飯就走了,正好多把些,就當孝敬老孃了,量她也不敢吃獨食。
菊花等林氏走了,輕聲問楊氏道:“娘,那人蔘裝些把外婆好麼?外婆跟二舅一個鍋裡吃飯?”要是這樣,那還不是被二舅母吃了?
楊氏搖搖手道:“不用,我心裡有數。你外婆也不會要的。他們在一鍋裡吃飯哩。再說,個個身子都好的很,哪裡要補?明年正月接你外婆來住幾天,我再燉把她吃。”
菊花這纔不言語了。
好不容易收拾妥當了,一歸攏,發現有半擔東西,只得讓青木挑着擔子送她們到下塘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