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稍稍沉默,屋內的燭光微微搖曳着,映照在青黑的地板上成了黑影。
鳳九斂住了嘴角的笑容,微微卷起的睫毛一上一下的跳動着,俊朗的面容宛如鍍上一層金黃色的光輝。
他靜靜的看着穆爾蘭舟,而穆爾蘭舟也在靜靜的回看他。
若是兩人之間的眼神會產生電流的話,那麼他們之間就是一串連接的閃電。
倏然,兩人間的茶杯俱碎,碎成了細細的白色綿沙。
他們兩人各自神色自如,但是這破碎的杯子,已經昭示出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涌。
一個是一國之君,一個是一國太子,都是一等一的高貴之人,誰也不遑相讓。
“不知穆爾太子此番何意?”
鳳九的聲音微微暗啞,眼裡充滿着深意。
穆爾蘭舟微微向後,捲起袖子,然後很自然的爲鳳九倒上一杯茶,“此番只爲了書香而已。”
“哦?”鳳九勾脣,“真的?”
他眼中瀲灩的流波,似乎不甚在意他的回答。
“若不是如此,以爲如何?”
“朕以爲穆爾蘭舟千里迢迢而來,爲韃靼,爲將來。”
“錯誒,錯誒。”
“錯中何來?”
“本太子爲韃靼太子,自然有義務讓韃靼繁榮昌盛。”
…你一句,我一句,兩人似乎都在打着官腔。
說是無聊,卻各自都在猜測對方的意圖。
這一晚,明燈晨熄。
對於書香來說,什麼都沒變。齊玉一早開始授課時便說穆爾蘭舟明日就到,今日是最後一天授課。
鳳九卻是沒來了,書香稍稍的想了一番,也沒問是什麼原因。
黃御醫意料之外的去上朝了,書豁和書生兩人變得很安靜。
落日晚霞時分,齊玉道別而去。
書香突然產生一種不安感,這次各國來慶賀承平新皇登基,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各國來探承平虛實的。
承平經過外戰、內戰,其實內裡損失極其嚴重,朝廷上下又有此起彼伏的議論聲討聲。
此時最爲嚴峻的聲討就是關於齊王的處置。
關於齊王的處置在朝堂上分三類:一,齊王必死;二,齊王終身監禁;三,先關着。
對於鳳九來說,對他的處理極其棘手。
他已經證實了齊王其實就是他的生父,而且齊王造反的原因還是他的生母。
朝廷上早就議論許久,明日裡就是各國來朝慶賀之時,今日必須決定齊王的處置。
故而,從晨曦到落日,朝堂裡的官員還在爭論不休。
廉親王支持齊王必死,丞相覺得終身監禁,朝中中立的大臣則站着不說話。
“報…皇上,天牢傳來消息,齊王…自殺了!”一御林軍從殿外匆忙進殿。
“自殺了?”
“竟然自殺了嗎?”
…朝堂之上,再度掀起了熱潮議論。
而坐在龍椅上的鳳九卻只是眨了下幽深的眼眸,神情自若。
這下,什麼討論都結束了,各大臣終於得以退朝。
朝陽殿內。
一種薄荷味的薰香在殿內各處縈繞着,嫋嫋白煙自青鼎銅爐散開。
鳳九坐在軟墊之上,一手輕輕的附在案桌上,臉上甚無表情。
齊王之死,出自誰手?
林先生也泰然自若的坐在鳳九賜下的椅子上,“皇上,不論齊王死於何人之手,但於您、於社稷都是有益而無害的。”
是的,齊王之死並非因爲鳳九,而是另有其人。鳳九還做不到將自己的生父殺死的地步,那到底是誰下的手,就耐人尋味了。
鳳九不殺齊王,當然也沒打算要認齊王。
“此事必查,明日各國晚宴設在金鑾殿,如若朕讓阿香進宮,林先生以爲如何?”
林先生驚,嘴微張。
“皇上…您這是…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她是朕的師妹,讓她進宮戲完幾日也可。”鳳九微微笑了,林先生所想他怎會不知,他也不會那樣做,接阿香進宮,皆爲私心。
這幾日他會很忙,恐沒機會出宮,所以他纔有此打算。
林先生鬆了氣,撫額,“原來如此,那董姑娘住於何處?”
“朕寢殿旁羽香殿。”
“這…”
“林先生,有問題麼?”
結果,書香連晚飯都還沒吃,就被接進了宮。
羽香殿,皇上新賜的宮殿。本爲皇上寢宮朝陽殿的偏殿,現在卻是正式有了主人。
董書香一入宮,並且得以新皇重視,翌日一早,皇城皆論。
鳳九給書香的理由很簡單:你是朕的師妹,朕多多照顧有何不行?
書香卻想到了令狐沖和小師妹…
金鑾殿,燈火通明,入耳笙歌。
殿內中央,衆舞女舞姿輕盈,似蝴蝶在採蜜,又似蜜蜂在傳粉。
各個座位上的使臣、大臣們互相敬酒,好一番熱鬧場景。
而坐落在最高處的鳳九微眯着雙眼,如果仔細看的話,其實可以看出他雙眼裡其實有那麼一絲茫然。
做到這個位置,若不是情非得已,他其實真的不想坐。
在他左右兩邊的是韃靼太子穆爾蘭舟和東汗二皇子元祐,都是手握實權的人,他們身份高貴、實力強勁,再加上他們本身的才能,實在讓人無法忽視。故而,他們兩人都是衆多各國使臣爭相巴結的對象。
可他們從宴會到現在,手掌心裡的酒還剩大半,而在朝堂上坐着的使者大多已經紅臉了,顯然喝了不少。
左右一番敬酒後,穆爾蘭舟和元祐兩人也保持了冷凝狀態。
穆爾蘭舟是陰狠的性子,俗稱笑裡藏刀。
元祐是冷,是一種性子裡極致的冷,靠近他的人都能感覺得到。
端坐不過半個時辰,元祐就找了藉口起身離席了。
他離席的原因很簡單,他要去找書香。
董書香卻是一人獨坐在了羽香殿院子中的桂花樹下,雙眼閉着,仔細凝聽四周的聲音。
“董書香,看樣子你過得不錯。”
元祐對待書香總是有些不一樣,因爲他那股子裡的冷收起了。所以,書香纔會感覺元祐其實和那個冷到徹骨的東汗國二皇子實在是差別太多了。
書香睜開眼,辨認聲音,遲疑道:“元祐?”
“可以辨別我的聲音,看來那個消息似乎…”元祐說到一半卻是停了停,“鳳九對你不錯。”鳳九對待董書香真是着實不錯了,竟然就這麼幾天他都要把書香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確實,鳳九讓書香進宮,除了自己的私心,更爲主要的是保護好書香。
元祐和穆爾蘭舟兩人都知道了書香和他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誰不知道他們兩人會玩出什麼花樣來,還是放在自己的身邊比較安心。這也是爲什麼書香進宮連書豁、書生兩人都沒有反對的原因。
“我師兄啊,他對我很好。”書香笑着回答。鳳九對她太好了,讓她都有些不安了。
元祐一直凝着她的眼睛,對於書香的眼睛現在除了換眼外無法恢復,他不可否認感覺到自己有一定的責任,要是當初直接將她的眼睛給治好了再走,現在…至今爲止,他都還記得那雙純淨的眼睛,那裡面很純、很純。但是,現在卻不在了。
“怨不怨我?”
“呵呵…你當初救我的救命之恩我都沒還呢,說什麼怨你的話。”
書香是真的不怨元祐的,元祐那般巧合之下救了自己,雖然沒等她眼睛恢復就走了,但是總歸是要謝謝他的。
元祐倏然輕輕的悶哼一聲。
書香一頓,“你受傷了?”
元祐愣,沒說話。
“你真的受傷了,是劍傷。”書香確定道。
元祐還真是受傷了,東汗有太子,而他是對太子繼位最爲危險的人物,在這一路上太子的人馬相繼伏擊,這傷是在一次十人對戰太子五十死士的時候留下的,就在前幾天的事情。本來傷已經經過了處理,休息個幾天就會沒事了。
“這樣你都能知道。”這話,算是承認了。
書香抿了抿嘴,長長的吸了口氣,“我是聞到你身上的藥味了,而且你剛纔似乎是碰到了傷口,所以纔會悶哼一聲。”剛纔的一聲悶哼,雖然他強制的壓下了,可是她還是聽出了不對勁。
其實元祐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所以,就算是他受傷了,也是由他自己處理的。若是一開始得到了好的處理,他的傷會更快好一些。
“沒事了,很快就好了。”元祐說着,卻是低眸看了下自己的肩部,上面沾了血液。受傷了是不能喝酒了,剛纔他只是喝了一點而已,又爲了找到這地方費了些勁,所以傷口滲出血了也不奇怪。不過,這點痛,對於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書香沉凝半響,“你出血了。”嗅覺發展得太快了,所以就算是元祐只出了一點點的血,她也聞到了血腥味。
從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個瓶子來。
“這瓶子裡的藥粉能讓你的傷快點恢復。”
她只是拿出了瓶子給元祐聲源的那處方向,卻並沒有說要給他‘看看’。
所以,元祐不接,卻輕笑的問:“爲何你不直接給我‘看看’,你這直接拿我藥粉,爲何?”
既然能知道他受了什麼傷,又怎麼樣了,以往她的做法不是直接要給他親自‘看’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