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京城平叛之後,凡在此事立功等人都一律嘉賞。文祥也因此由準郡王變爲郡王,以少勝多之功使其風頭正盛旁人難出其右。而在這場戰爭功績顯著的姚勝也被封了爵位,成爲一等子爵,其他人等也都有封賞,但讓所有人都驚訝的是,理應平叛的第二功臣冷無爲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封賞,着實讓所有的人納悶。
緊接着便是三司會審,大批太子黨的人紛紛被捲入,鋃鐺入獄,抄家的抄家,滅族的滅族,死亡之氣籠罩着整個京城。三司是負責這個案子的最高衙門,人選都是由他們擬出的,幾乎每天就有幾百名的大小不一的官員被牽扯,有的甚至是布衣,但今天上的名單裡卻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此人不是別人,卻是軍隊裡威望最高的,宮廷內侍衛大臣,呂賢。
朝廷上下都眼睜睜的看着局勢的發展,看皇上的意思。當上諭下達的時候,呂賢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這就等於告訴所有的人,皇上對太子黨的人絕對不姑息,無論是誰,官再大,名望再高也不能例外。
八爺黨的人現在左右整個局勢,呂賢將從西北被押回來,他的府宅也被侍衛包圍看守,他的兒子也被抓進大牢,牽連的人數之多,無法統計,不少和他一起流血犧牲的將軍們也被押進大牢。
然而這並沒有結束,大獄一興便無法暫停,此刻三法司把目標對上了上書房的兩位大臣,巴仁貴和鄧容,他們也要被傳到大理寺受審,不但是他們,另外一個人也上了黑名單。這個人選讓所有的人都很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他便是冷無爲,他是九門提督,又是大將軍,手上不但握有兵權還掌握着整個京畿的安危,權力之大,官位之重,任何人都難以比擬的,也是任何人都羨慕的。他的位置可比任何人的位置都香,搞垮了他,弄上自己人,那就等於把大漢三分之一的兵權握到手裡,而且整個京城防務也是他的,誰不眼饞,何況此次他又沒有得到封賞,這無疑就是皇上在給他們一個信號。
現在這個名冊正放到德武帝的桌案上,皇上不急可太監急啊。王英瞭解現在的局勢,這牽扯進去的人不死也要扒成皮,冷無爲是他好不容易結識的大員,也是靠山,每年的孝敬比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他怎麼捨得讓他倒呢,更何況此人乖巧伶俐,其他人都不及,誰倒也不能他倒下啊。
“皇上,這冷大人一心一意爲朝廷,爲皇上盡忠,上次養心殿的事情,足以證明他和太子是兩條心。要說任何人與太子有私交,奴才倒可以信,惟獨他卻不可能。皇上……”王英看着德武帝的臉色有些不嶽,便止住了話頭。
整個御書房裡,沉寂的很,在這一片安靜之中卻隱藏着一股殺氣,而這殺氣的由來卻是案桌上的奏本。德武帝半躺着龍榻上,微閉着雙眼,說道:“你說幾天前,我當着衆大臣的面,讓你宣讀文祥參冷無爲的摺子,冷無爲爲什麼一句話也不辯解,而且還乖乖的認罪,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啊?如果他辯解了,這事情也就好辦了,畢竟這事情從前到後,來龍去脈,你也是知道的,文祥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他也調不動那姚勝的兵馬。姚勝擔任的是軍職,聽的是軍令,文祥雖是平叛主將,可也調不動他,最多也只是調動京畿兩旁的兩個營。西北軍的兵馬除了大將軍有權調動,就是朕手上沒有帥印也是調不動的。”
王英一聽就明白了,原來皇上心裡比誰都清楚,比誰都明白,倒是現在他搞糊塗了,這麼大的功勞,冷無爲不領卻認罪,這算哪門子的事情。“皇上,奴才也糊塗了,冷大人到底是怎麼想的,難不成他心裡有什麼苦衷。”
德武帝坐了起來,微微笑道:“昨天朕讀了古往今來立大功者的歷史,尤其是長勝將軍白起勝的書。當初他赫赫戰功,無一次敗仗,可最後卻落得卸甲歸田的地步,不是當時的皇上不聖明,而是他太過厲害,聲望比當朝皇帝還高,普天之下可以不知道當今皇上是誰,卻不可以不知道當朝的戰神是誰。”
王英看着德武帝一副若有所悟之色,便不敢插話,靜靜的聽德武帝說話,明白現在他所說任何一個字都將與冷無爲有關。
德武帝接道:“冷無爲現在心裡想的,朕也明白。”說着居然笑了起來,“也真是難爲他了,不但要爲朕辦事,還要考慮朕的難處,朕有如此心腹之臣,也真是朕前世修來的。既然如此,朕也只好如他的願了。”說完,就在名冊的後面寫上批語:冷無爲雖有過錯,但素有功績,且忠心愛主,甚得朕心,但其向來做事毫不律己,時而胡作非爲,究其原因,實乃書讀太少之故,不懂禮化、不識官體,着其到翰林院學習,其爵位由二等忠賢公貶爲一等忠賢侯,罰俸祿三年,命其往太子府抄家,並細審府內諸人,呂賢等軍中將領也一併由其審理,將功折罪,欽此。
王英在旁看了,直想偷笑,本準備花好大的口舌,沒有想到德武帝居然這麼容易如了他的願,讓他抄家,還沒有陪同大臣,這不等於就是讓他隨便拿了嗎。至於其他兩位上書房的大臣的命運他可沒有什麼閒心去管。
林相府。
本來早就賜自盡的林天遠今天才接到聖旨,看着桌案上的聖旨和盤子上放的白綾,不由悲從心來。林豪和林飛跪在一旁痛哭不已。
傳旨太監不耐煩道:“林天遠,奴才還要回去覆命,你還是趕緊上路吧。”他話還正說着嶽真卻跑來了,一見面就跪下,不一會兒便是滿面的淚水,“相爺,嶽真送您來了。”
林天遠此刻神色一片淡然,有些笑傲滄桑的味道,沒有想到算計了一輩子,到臨了卻得到的只是一尺白綾,多麼可悲又是那麼的可笑啊。他看了看嶽真,微笑道:“冷無爲他還好吧,聽說三法司的人蔘了他,皇上應該不會責罰他吧。”
嶽真擦擦眼淚道:“冷大人被皇上降爲一等侯,讓他到翰林院去學習,看樣子是真要把他培養成一代重臣,”說着忽然笑了起來,“相爺,這道聖旨要是誰接了準偷笑,可他卻四處找關係,託情免了去翰林院學習,他說就是變成一等伯他也願意。”
那太監本來還想說什麼,可一聽談到冷無爲,內宮總管都和他要好,也都收過他的好處,忙笑道:“原來這位先生是冷大人的人啊,瞧這鬧的,你們細細說,奴才到外面爲那麼侯着,不讓人打擾,在冷大人的面前可爲奴才多說幾句好話,奴才姓仇,敬事房的,就我一個這樣的姓。”說着嬉皮笑臉的退出去,和剛纔那盛氣凌人的樣子判若兩人。
林天遠看着笑着搖了搖頭,沒有想到這冷無爲到哪都有面子,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兒子,有些擔心,道:“林豪和林飛我就託給你了,冷無爲是可造之材,將來肯定還要更風光,但此人也有缺點,你要好好幫他。他沒有太大權力慾望,也不怎麼喜歡支配人,這在官場是很危險的。還有他不怎麼喜歡搞門派之爭,如果將來的皇上是八爺,他不結黨就無法自保,一個手有重權之人,朝中沒有自己人可不成啊;如果將來的皇上是四爺,則不要太過招搖,要韜光養晦,四爺這人雖然用人不拘一格,像冷無爲這樣出身的人他也會重用,但疑心太重,心胸也太狹隘,伺候這樣的主子不容易。以後怎麼使他造福於民可就看你的了。老夫這一輩子想的都是自己,算是白活了。”說着眼淚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
遠處的兵馬來來往往之聲,不斷的傳進來,那淒厲叫喊的“冤枉”之音更是斷斷續續,但每個穿過的聲音,代表着不同的人。
林天遠站起來,拿着白綾就要到後堂去,在走之時,突然看着他的兩個兒子,嘆道:“爾等資質雖然不錯,也有才華,但歷練太少,城府不深,官場之上恐難成器,不如多做學問,以留名萬世。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的妹妹,她的一生是我把她給毀了,我對不起她,真的對不起她啊……”說完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弱,直到聽見凳子翻倒的聲音……
“爹……”
“相爺……”
東宮太子府上。
抄家的侍衛將裡面翻的是亂七八糟,什麼東西都被翻了出來,那廢紙和衣服之類也被翻了出來,哭泣聲和喊叫聲聽的讓人毛骨悚然。
記帳的人將裡面的東西一一記錄,尤三甲在一旁盯着,見他將“東海龍珠一串”寫上去,馬上就罵道:“瞎了你孃的狗眼,你看到有東海龍珠嗎?明明就沒有嘛,沒有你胡亂寫什麼,你不要腦袋啦。”
記帳官員滿頭大汗,冊子上面不斷有寫上的又被劃掉的,而每寫一次都要看看旁邊這個既無官又無職的人的臉色,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不久,幾個兵將林韻詩強拉過來,喊道:“她手上有一血如意,可就是不給,大人您看怎麼辦,要不要給他幾棍子。”
“放你孃的屁,誰敢啊,誰說這血如意是太子府上的,這明明是我們冷大人送給林小姐的,你們都給我好生侍侯着,將她身邊的幾個丫鬟都還給她。”尤三甲大大咧咧的道,說完走到林韻詩的身前,微笑道:“林小姐,來的時候,冷大人都關照了,誰要敢碰你一下,那就是和他過不去,您先到後面休息一下。冷大人到劉大人那裡去辦點事,過一會兒就來……”
“紫色瑪瑙玉杯五對,鑲牙枕頭七隻……”報物官員正叫着,尤三甲忙跑到他身前,罵道:“你瞎了不成,這明明就一對,一隻嘛,算了,你別報了還是我來報吧。什麼眼神嘛?”說着便親自動手拿東西,可就是聽不到他叫物,那記帳的官員也不好說什麼,誰叫人家是九門提督大人派來的,那些不在冊的東西,白癡都知道肯定要進提督大人的府裡。
劉本府上。
劉本是清流之人敬重的人,也自有敬重的道理,整個府宅可不像冷無爲的楊公府那樣,亭臺樓榭的,總體看來清雅的很,肅靜的很。
“劉大人,我可是無事不到你這來啊。我知道你愛喝茶,愛品茶,我冷無爲不是那講究的人,再好的茶喝出的味道也都一樣。這是從西北帶來的石亭豆綠,據說珍貴的很,我也不懂就給你帶過來了。”冷無爲一說完就大口的喝起上來的茶來,他可是一點都不客氣。
劉本也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個冷無爲了,在他面前根本就談不上論資論輩,當初在西楚的時候自己還在他手上當過差,和他將官體那是驢脣不對馬嘴,拿起茶葉聞了聞笑道:“冷大人,這茶是江南產的,運到西北自然價格不菲,京城都是有的賣的,西北那種嚴寒酷暑的地方產不了茶。”
冷無爲聽着一愣,絲毫不介意,道:“他孃的,西北這幫人竟然糊弄我,還說是西北特產呢,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這幫兔崽子。劉大人,這多少也就是個意思,下次我直接讓到南方給你弄些新茶來。”坐下把杯子一放,接道:“說正事吧,皇上讓我去翰林院學習,那就是讓我去讀書啊,您也知道我這個最討厭的就是書,而且還不吉利,自從昨天接到聖旨後,我輸給那幫傢伙老多了銀子了,您是皇上跟前的重臣,您跟皇上說說能不能別讓我去翰林院啊,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劉本一聽,哈哈大笑起來,笑道:“多少人做夢都想進翰林院,連頭都撞破了。可你冷大人卻一點都不稀罕,還把那裡當刀山火海,我真是服了你了。冷大人,你可知道以你現在的身份進翰林院,真要讀出個什麼來,將來可就是出閣入相了,皇上對你可是另眼相看啊,你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冷無爲急的站起來,哀求道:“劉大人,皇上的心意我也明白,可我冷無爲不是這塊料啊,實話和您說吧,我寫的摺子都是讓我先生先潤色,我再謄一遍的,字還沒有練好,我讀哪門子的書啊。要不這樣,您和皇上說說,侯爵我也不要了,只要不讀書讓我當個子爵,我都心甘情願。您又兼任掌院學士,您可不希望翰林院出我這樣的一個人吧,這多少給您臉上抹黑啊。”
劉本含笑搖頭,“這我可辦不到,不過既然我收了你的禮,我可以保證在日常學習上,給你一些自由,我能做的可只有這一些了,多了我可做不到了。”
冷無爲看着這個油鹽不進的老傢伙,無可奈何,道:“那到時候您可要關照我一下,我知道翰林院定期會寫文章什麼的,那你得給我想想辦法,可別讓人笑話去。”說着笑嘻嘻起來,小聲道:“這好處自然不會少您的,槍手可要找個高明的,費用我出。我這就不打擾了,您也別送了。”說完一溜煙的走了。
他一走,劉本的夫人從後院出來,“老爺,您是從來不收禮的,今天怎麼破例了?這幾包茶葉府裡也不是沒有。”
劉本笑了笑道:“我收禮主要看的是人,像他這樣的人,收了也沒有關係。夫人你剛纔在後面應該聽到我們說話了,你可不要小看這個粗俗的人,他是大漢的功臣,爲朝廷立過多次汗馬功勞,就是我也不如他。並且他爲人又沒有架子,談吐率直,值得一交啊。更何況,我和他的交情不在表面上,我相信如果我要有什麼事情,這冷大人肯定會爲我出頭,爲我說上一兩句話。他雖然圓滑,但還是有良心的。從過去到現在,雖然收了很多官員的孝敬,可卻沒有做過一件老百姓的事情,也沒有做過一件爲虎作倀、官官相護的事情,大漢朝廷上像他這樣的人實在太少了。因此他的禮雖然廉價,可貴在知心啊,我怎能會不收。”
劉夫人不明白,她還是第一次聽自己的夫君這麼高的評價一個人,而這個人居然是那樣的人,真讓她給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