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林秀湘面容得以恢復的日子。
等了這麼久,終於可以解去臉上那一層層面紗,李老夫人就盼着能再次見到林秀湘那一花容月貌。
“來,湘兒你小心點,慢點兒走!”
李老夫人牽着林秀湘的手,小心翼翼朝那梳妝檯走去,而後又引得她在梳妝檯前坐了下來。
她早就打算好了,等湘兒的臉徹底好了之後,她便選個吉日讓李烈和湘兒趕緊成親,就算李烈不同意她也會硬壓着他將湘兒娶進門的,她就不信李烈會寧死不從。
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那樑靜的骨灰都不知灑哪兒去,也就只有她傻兒子還在盼着她能回來,那個揹着他們做出敗壞李家名聲的女人,李家怎能留得!
不孝有三, 無後爲大,今年等他們一成親後,最好能馬上給李家生出個大胖小子來。
如此,她這輩子也就算是對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了。
此時的李老夫人渾然不知自己的好孝順兒子已不再是昔日的大將軍,更不是那凡是以她的主見爲尊的兒子。
心裡頭美滋滋想着,李老夫人輕拍了拍林秀湘的雙肩,安撫道,“湘兒別害怕,待會我會爲你把這紗布解下,很快你又可以看到那張飄亮的臉蛋兒了!”
聞言,林秀湘連忙點了點頭,比誰都迫不及待。
此時的林秀湘整個頭部都纏着面紗。這段時日,也不知那郎中爲她安排了什麼草藥,每次那藥物一抹上臉,奇癢無比的感覺同時又彷彿有無數只蟲在啃噬自己肌膚的痛苦,幾乎讓她嚐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
一開始承受不住的她禁不住伸手往臉上抓去,結果整張臉都被自己抓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後若不是表姨母向她保證,只要她能乖乖能將臉治好,就讓表哥將她進去李家享受榮華富貴,只怕她今日早已是堅持不了。
還好,還好她最後還是堅持住了,等來了今天,待這紗布一解下,她就盛祁國的將軍夫人了!
若不是因爲那緊緊纏住的紗布,林秀湘幾乎想大聲笑出聲來。
李老夫人轉身朝身後坐在圈椅上的樑靜望去,見他點了點頭這纔再次對林秀湘說道。
“湘兒別緊張,姨母這就幫你把這面紗解下來!”說罷,李老夫人便動手輕輕拉開林秀湘發後的那紗結。
輕輕將那紗布順着纏上的步路緩緩鬆去,眼看這紗布越來越少,解去的越來越長,李老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等着那美貌瞬間映入眼底。
坐在梳妝檯前,渾然不知自己未來命運如何的林秀湘雙手緊緊揪着衣袖,那繡着梅花的衣袖幾乎被蹂躪得不成話。
時間在指尖悄悄而過,將最後那一片紗布完全掉落下來後,李老夫人幾乎傻眼了。
“我的天啊!”
李老夫人一手捂着嘴,抑制不住的驚詫瞬間令自己叫出了聲。
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張臉,李老夫人忍不住懷疑眼前坐在自個身邊的女子究竟是不是林秀湘。
只見映射在銅鏡裡頭的那一張臉,就好似從熊熊大火中而出的慘態,扭曲的五官,褶皺乾枯的臉皮,甚至有的皮表面早已是腐爛,這一臉完全看不出面容的臉,當下便將李老夫人嚇傻在原地。
耳邊聽得表姨母這一聲驚呼,林秀湘以爲自己原來的樣貌又回來了。以往,表姨母總說最喜歡她這一張臉了,常常爲她的沉魚落雁之貌而歡喜呼奇。
太好了,看來她和表哥很快便可結連理了!
如此一想,林秀湘亦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的面容恢復得如何了,緩緩睜開了雙眼。
“啊--鬼!鬼!不,不--這不是我,這不是我!啊--”
在見得鏡子裡頭那張臉後,林秀湘當下便是尖叫聲連連,原以爲自己活見鬼了。可當她發現鏡子裡頭那個女鬼和自己做出相同的動作時,她才完全明白,原來那個女鬼,便是她自己!
“不,這不是我!這不可能會是我!我的臉呢,我的臉呢!把我的臉還給我,還給我--啊!”
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林秀湘雙手一揮將銅鏡掃落在地,清脆的破碎聲很快便在屋內響起。似是仍無法滿足內心的怒意,林秀湘又將梳妝檯上的飾品一一掃空。
李老夫人完全被嚇住了,怎麼也無法相信林秀湘這樣好好的一個大美人兒就這樣成了一個活女鬼。
幾乎看也不敢看,李老夫人驚恐的朝樑靜走去,沮喪着一張臉,“樑郎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外甥女那樣好好的一張臉怎麼就變成--”
後頭的話李老夫人沒敢說出口,只得哀求道,“樑郎中,還有沒有什麼其他辦法救救我這外甥女的,這可是她的命啊!一個女人家要是沒了這一張好看的臉蛋兒,以後還有哪府人家敢要呢?”
近似發狂的林秀湘在聽得樑郎中三字,頓時間竟是靜了下來,而後突然轉身朝身後奔去,朝着樑靜的方向。
林秀湘一把衝到樑靜跟前,那猙獰的模樣嚇得李老夫人下意識往樑靜身後躲去。只見林秀湘二話不說拉起樑靜的手哭求道,“樑郎中你快救救我!求你打發慈悲救救我!我的臉絕對不能變成這個樣子,不能!”要真是這輩子只能如此,那她寧可死去也不願承受這樣的侮辱。
樑靜直直望着眼前這一幕傑作,啓脣聲音毫無起伏的對林秀湘說道,“這一張臉,是不是讓你十分痛苦?”
沒察覺到樑靜有何異樣,林秀湘直直點點頭,“ 我還要和表哥成親!我不能失去那一張臉的!樑郎中,我求你,我求你一定要幫幫我啊!”
望着林秀湘那淚如雨下的模樣,樑靜的臉上緩緩揚起一絲冷笑。
“當年我求你放過我和孩子的時候,你怎麼不幫幫我呢。”
“你說什麼!”
這突然間不明所以的一語自樑郎中口中道起,林秀湘一時間未反應過來,甚至忘記了悲泣。
“樑郎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連李老夫人也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眼看到了這等地方,她們倆還未能發現出自己的身份,樑靜幾乎想笑出聲來。但,她更想看到她們待會向她求饒的樣子。
就在林秀湘和李老夫人毫無準備之時,只見樑靜一手揚起拿下頭上的發冠,如黑瀑一般的長髮瞬時傾瀉而下,垂於背後,一個清妍秀麗的女子就這樣出現在她們面前。
李老夫人愣愣的望着眼前這根本是女兒身的郎中,許久都未能回過神來。只是,爲什麼她竟對她有着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
林秀湘顫了顫眼睫,不想方纔一直爲自己醫治的郎中竟是一女子所扮。若是以往,她定然是憤然大怒,但此時此刻,她竟心生慶幸。
她相信,同樣是爲女人的她一定比誰都瞭解到這美麗臉蛋在人的一生裡扮演着何等重要的角色,如此以來,她一定會竭盡全力爲自己這一張臉出謀劃策。
只要能讓她的臉重新恢復以往,不管多少銀兩她都不在乎!
見着她們二人竟是沒能人出自己,樑靜都忍不住想爲自己感到悲哀。
看來自己在李家的那段時日,她們從來都未曾正眼瞧見過自己。否則她離開李家不過是短短的兩年時間,而她們竟已全然忘記了她的樣子。
“怎麼,不覺得我的臉很眼熟嗎。”樑靜冷笑道。
今日便是她們該爲自己當年所作所爲付出代價的時候了。她可以原諒李烈,可以放下婆婆將自己趕出李家的屈辱,但是她決不能讓任何人冤枉她那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
她腹中的孩子可是李家的親血脈啊!
“看來你們當真不認得我了,我的婆婆,林表妹。”
這一聲婆婆,這一聲表妹驚得林秀湘連連後退,一指指向她,“你、你是……”那一個欲呼而出的名字在林秀湘腦中浮現。
李老夫人卻是不解自己何時多了這麼一個兒媳婦,可她仔細瞧了眼樑靜的眉宇間時,眼前頓時閃過一人身影。
“啊!你、你是!”
李老夫人驚得說不出話來,怎麼也沒想到在李府上已呆有一段時日的樑郎中,竟是當初被自己趕出家門的樑靜。
樑靜她不是已經死了嗎?爲什麼此時此刻她竟出現在自己面前!
當初湘兒和她說她親眼看到她爲了消去懷有野種的罪行,結果卻讓自己落於深海之中。
林秀湘愣愣的搖了搖頭,眼底浮起幾分恐懼,“……你怎麼還活着,不可能,不可能的!”
樑靜冷笑反問,“哦?爲什麼不可能。”
太過年輕的林秀湘想也未想,脫口而出道,“我明明把你推入懸崖下,你怎麼可能還活着!”
這一聲未經腦中細酌的喊聲,果然的令李老夫人傻眼了。
“你,你說什麼……”李老夫人雙眼呆滯的看着林秀湘,“你不是說樑靜是因爲不小心掉入湖中慘死的嗎?”爲何現在卻全變了卦。
李老夫人雙眼大睜,直直鎖着林秀湘的面容,等着她給自己一個答案。
難道,當年當真是自己冤枉了樑靜?那樑靜肚中的孩子--
李老夫人的臉頓時一陣刷白,怎麼也不敢去想那令自己一輩子難以接受的真相。若真是如此,她豈不是成了殺害自家親血脈的兇手?
這叫她怎對得起李家的祖宗們!
“當年你欺瞞衆人,誣陷我的孩子,害得我和孩子被趕出李家!可即便如此你仍舊不肯放過!你將我騙入林中,趁我不備把我推下懸崖,想讓我和孩子徹底消失,可你怎麼也沒想到吧,我竟然還活着,而且還好好的站在你們面前!”
樑靜邊說着,步步朝林秀湘走了去。
那段久別的回憶隨着樑靜的言語幕幕在眼前重現,心虛而心生恐懼的林秀湘隨着她的步步逼近,搖首後退。
她不過是想要獨自擁有表哥罷了,每每看到表哥對她如此之好,她便不得樑靜能永遠消息在這世上,憑她的美貌,表哥一定會將樑靜忘記,而後和自己幸福度過餘生。
只要一想到自己和表哥成親結爲夫婦的日子,她便對樑靜的恨便贈多一分。
直至那日得知樑靜竟然懷有表哥的孩子,當日心慌意亂的她早已六神無主,唯一想到的,便是讓樑靜徹底消失。
所以!所以她纔會用這樣的手段去對付樑靜……
想來這些年,每每夢到樑靜在自己眼前墜入深崖時,心中唯有的便是那份深埋在心底的恐懼。
“湘兒,樑靜她說的這一切可都是真的?”
李老夫人怎麼也不相信自己一直盼着娶來當兒媳婦的女人竟有着如此的黑心腸。
只怪當初自己見不得樑靜那被毀的顏容,偏偏兒子又如此堅持中意於她,甚至爲了她和自己反抗。
她心中滿是不甘,同時又看中湘兒那等姿色,所以纔會不分真紅皁白的將所有過錯全推在樑靜的身上。
現在她曉得是自己錯了,錯得有多離譜!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姨母,你聽我解釋--”不,她絕不能讓姨母曉得當年的真相,否則她這一生便無嫁給表哥的可能了。
林秀湘還想再爲自己辯解,然而卻聽樑靜言語直逼而來,“若想治好你臉上的傷,記住,從今以後便不可再說謊。”
可一聽到自己的臉還有希望,林秀湘心緒一轉,頓時又改變了主意。
對!只要能讓這臉恢復以往,就算承認罪行又如何!等她又擁有那驚天花容,相信姨母和表哥定然也會放過她!
如此一想,林秀湘再無一絲隱瞞,將所有真相一一供出。
那李老夫人在一旁聽得臉色發白,最後竟是無力坐倒在地上,直喊着造孽。
“聽着,日後待你每親自做上十件善事,我便給你一顆解藥。只要服下十顆解藥,你臉上的傷自然就會痊癒。”
幾年了,終於可以爲孩子得來清白,樑靜已是無心留戀於地,說罷看了一眼早已失了魂的李老夫人,便準備準備離去。
一聽得臉上的傷未能立馬復原,林秀湘怎能就這般讓回去。伸手正想攔住樑靜時,卻見李老夫人突然從地方站了起來朝林秀湘那兒衝去,一把抓住她的頭髮並連續給了幾巴掌,模樣甚是瘋狂,而林秀湘只能不斷尖叫掙扎着。
不願再見這兩人的醜態,樑靜速速離開了李府。
李府大門之外,身着便衣的李烈一手牽着駿馬,在見得她身影出現後,微笑着朝她伸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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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炎暑,柳雲碧從冰窖裡拿出了幾份冰塊,和時香染月二人在膳房裡竟做起了水果冰沙。
就這樣,三人各捧着一大盤子前往院中亭樓。
坐在亭樓中,在享受點心的同時還可以觀望四周的美景,鯉魚水中游,楊柳翠招風,很是愜意。
染月勺起大大一口冰沙,冰沙裡還有自己所喜愛的葡萄,歡喜之中將其送入嘴裡。
“嗯 ̄ ̄好冰好好吃啊!”
瞬間感覺到口中的冰寒,染月立馬張口呵着寒氣,又忍不住咬嚼了幾口。
“哈哈,味道很不錯吧!”
柳雲碧一副“我說得沒錯”的神情,別提有多得意,渾然忘了自己最初在品嚐這冰沙時更爲誇張的樣子。
“恩恩!”
染月直點頭,而後又是品嚐了一口。
如今身邊能有她們姐妹二人相伴,柳雲碧心中亦是十分歡喜。見她們喜歡,便說道,“這東西雖然好但是不宜多吃,小心泄了肚子!”
聞言,姐妹倆臉上一紅,忙應下,“嗯,會注意的!”
柳雲碧見她們吃得這般美滋滋,雙眼瞄了瞄,而後故作不經意的提起,“那個,關於塵兒的衣裙……”
聽得這一語,時香放下手中的勺子,笑道,“伯母是說公子的身份?”公子非公子,卻是嬌紅妝。
“是,是啊,你們倆……可是知道了?”
染月嚼了嚼嘴裡的蘋果這纔回道,“嗯,我們早就知道了!”
她們在北粼國和公子重逢的當晚,公子就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們。但又有什麼關係呢!公子還是那個公子,她們還是那個願意一輩子守在公子身邊的時香染月。
“不過伯母,公子爲什麼要這般裝扮呢?”
“因爲這世間還是存在很多蒼蠅的!”這時,一道低沉而又含着笑意在不遠處響起。
柳雲碧轉首望去,見是自己的大兒子從宮裡回來,便朝他問去問道,“皇上找你是爲何事,可是最近哪兒又出了亂子?”
自從辭硯緣入了朝,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他的安危,伴君如伴虎,年輕時的糾纏斷不可在孩子們的身上重演。
辭硯緣走入亭內,在一空位坐下,“亂子到處都有,不過是大是小而已。皇上今日召我前去不過是爲了太子太傅的事情。”
“太子?”柳雲碧不禁詫異了,“這太子不是已有齊太傅負責傳授了嗎?”
盛祁國國君現年之三十有二,卻只育有三女一子,唯一的皇子不過才四歲年紀。雖說後宮佳麗三千,然而盛祁國君一心寄於壯大國土,對後宮之樂並非熱衷。這也是辭硯緣當初選擇盛祁的原因。
柳雲碧雙目直視着辭硯緣極爲閃亮,等着他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卻未察覺到自己的那一盤冰沙就這樣淪爲別人的所有物。
辭硯緣邊吃着冰沙邊說道,“齊太傅知識淵博,爲人正直可信,只可惜年事已高早已告老還鄉而去。皇上遲遲未尋得稱心的人選,這才把我召了去。”
一旁的時香染月見柳雲碧還不知曉自己的水果冰沙就快全入了辭硯緣的腹中,皆捂着脣無聲偷笑。
柳雲碧撇了撇嘴,“這宮裡才子賢人衆多,想找個太傅還不容易?況且他是一國之君,想讓誰當就讓誰當,怎麼這等事情怎麼也得找上你去商量?”
“我非他腹中蛔蟲,怎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推薦太傅這一事我給推辭了,讓他自個煩惱去。”
聽得這話不知爲何柳雲碧總覺得有些怪異。兒子這等口氣毫不在乎的口氣似是有些幾分親然,同時也聽得出來皇帝對兒子的放肆似是也極爲縱容。
胡亂想着想着,一個可怕的想法驟然閃現在柳雲碧的腦中,驚得她一把抓住大兒子的手,“硯緣,孃親給你找個姑娘趕緊嫁了吧,哦不,娶了吧!”
“噗!”這下,時香染月再也忍不住的笑出了聲。
對於這原本正說着朝廷事宜卻突然轉向關於他終身大事的孃親,辭硯緣甚是無奈,“孃親,我想比起我的婚事,我想你更應該關心一下你的冰沙!”
被兒子這麼一提醒,柳雲碧低首尋找自己那一份甜點,不想竟已是空可見底。
“哦不!”她的水果冰沙竟然就這樣沒了!
端起那連一滴冰水都沒有的空盤子,柳雲碧真是欲哭無淚。見此,時香染月二人便笑着將自己的朝柳雲碧挪了去,“伯母,一起吃吧!”
這自是讓柳雲碧感動無比,但顯然柳雲碧仍是不願放過方纔那個話題,繼續朝大兒子說道,“兒子,皇上他真的不適合你。當然,你也有可能是被逼無奈,不管發生什麼事,孃親永遠都是你最堅強的後盾,知道嗎?”
此時此刻,已無任何說辭足以表達辭硯緣的心情,這若是換成辭揚那傢伙,恐怕這石桌早已是被劈成兩半了。
辭硯緣只當自己沒聽見,更沒瞧見孃親那極爲認真望着自己的雙眼,朝時香染月儒雅笑道,“在這兒住得可習慣?若是缺了哪些東西,儘管和我孃親開口便是!”
“是啊,你們倆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便是!還有啊,以後就別叫我伯母了,多生疏啊,要喚我柳姨知道嗎?”
果然,辭硯緣這話頭一轉,許是知道兒子的無奈,柳雲碧也跟着轉移了注意力朝倆丫頭說道。
見他們母子二人皆望向自己和妹妹,時香有禮回之,“謝謝柳姨和辭大哥,只要你們不嫌我們麻煩便好!”
“傻孩子,怎麼會麻煩呢!這裡是塵兒的家,你們住在這那便是再合適不過了,等以後塵兒回來了,你們又可以在一塊了不是嗎!”
本想勸說這倆孩子,不想卻提及那許久未見的寶貝女兒。一想起那正離自己甚遠的女兒,柳雲碧的心不由微微一沉。
“孃親,我剛纔來的時候好像看到我爹正在四處尋你呢!”
柳雲碧還來不及發呆,就聽兒子突然告訴自己這麼一個震驚的消息。
“你說什麼?!你這小子,剛纔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說罷,柳雲碧早已忘記自己方纔說了什麼話,站起身子提起裙襬便急忙忙朝前頭小步奔去。
待柳雲碧速速離開後,時香正才收回視線朝辭硯緣問起,“辭大哥,公子那兒可有消息?”一聽是關於紅塵的事情,染月立馬轉向辭硯緣,等着他的迴應。
“抱歉,尚且無任何塵兒的消息。”辭硯緣如實告知,其實他也和她們一樣一直在等待着關於塵兒何時歸來的消息。
聞此,染月不得不失望的垂下肩頭,抱怨了起來,“那傢伙也真是的,在漫煙山的時候就一直霸佔着公子,現在下山了一樣!”
說起赫連然熙,辭硯緣神情微變,想了想後這才一臉認真的將真相道出。
“我想,有件事情你們有必要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路上,時香和染月二人都沒有說話,腦子裡想的全是方纔辭硯緣所說的真相。
緩緩在圓凳上坐了下來,染月望着那茶壺發呆着,許久,許久。
見妹妹這般失神的模樣,時香忍不住輕輕喚了喚,“妹妹……”看來她們的確欠赫連然熙太多太多了。
“姐姐……”
好一會兒,染月纔回過神來,喃喃說道,“看來,公子已經有了真正屬於她的守護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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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將剛纔曬好的草藥整理好收入櫃中,紅塵一邊拍了拍手掃去掌上的碎漬,邊朝身邊的洛司傾說道,“對了,明晚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紅塵發現,自從自己回來照顧師兄後,洛司傾便極少留在此處,若不是有事需要的話,幾乎不曾主動出現。如今這山上唯有他們四人,但許多時候更像是她和師兄的隱居生活。
難得洛司傾今天沒有早早離開主動留下來與她一起整理這些草藥,而今兒又是個特別的日子,紅塵開口希望他能留下。她知道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着,之前開口說過幾次,奈何都被拒絕了。
“好。但今晚的膳食必須能入得了我口。”在吃這等方面,洛司傾自認比任何人都挑,因爲到現在,唯有一人令他覺得滿意的廚藝,便是出於他自己手中。
聞此,紅塵自是信心十足,她的廚藝連師兄都讚賞有加,相信定也可以滿足洛司傾那挑剔的嘴,難得他肯答應留下。
“這自然沒問題!”
洛司傾點了點頭,見房裡的草藥都收拾完畢後,拿起一旁的溼錦帕爲自己擦了擦手,邊說道,“待今晚這場雨下過之後,明天后山那頭的九紅便可以採摘了,到時候磨成粉讓赫連然熙無事便當成茶水喝下。如此一來,他那傷口想徹底癒合也就快多了。”
聽他如此一說,紅塵轉首望向窗外,見遠方那雲朵層層密集擠壓。
看樣子今晚又要下起大雨了。
“好,明兒一早我便去摘一些過來!”
只要能令師兄早些康復,什麼事情她都願意做。比起師兄爲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她做的遠遠不值一提。
洛司傾擡首望向紅塵,將髒了的溼錦帕放在一旁,想了想後,便將這些日子一直未提起的事情道出。
“我想你也應該發現了,這山上的溼氣越來越重,對於赫連傷口的恢復極爲不利。”
夏季本就是多雨時節,這近半個月來的雨水已是越積越多了,而雨水所帶來的溼氣對赫連然熙而言卻非是好事。
“那,洛兄可是有更好的選擇?”
這些時日她也都在想着這個問題,但礙於師兄的傷口,她並不願讓師兄如此奔波,本想待師兄傷好一些些的時候再做打算,但這環境怕是不允許了。
洛司傾淡然而言,“你們沒想過回漫煙山嗎。”
“你是說,回盛祁?”
紅塵一愣,不敢想的事情卻在洛司傾的口中說得如此輕易。其實她也有想過帶師兄一同回去,但比起回漫煙山,她想得更多的是回她在盛祁的家。自從見過大哥後,她便盼着能早點見到爹孃他們了。
“嗯。”
見着紅塵眼底的絲絲期待,洛司傾轉首將將明日要採的藥材一一寫下,“只要他的傷口不裂開便是無礙,這段時日來他的傷口恢復得不錯,行動不過分的話則無須擔心。”
聞言,紅塵心中頓時一陣歡喜,看樣子她很快便可以帶師兄一道回去,與家人相見了!
一思及如此,紅塵當下便忍不住想將這好消息告知師兄。
果不其然,傍晚天剛漸漸進入墨色,一滴滴豆大的雨如利箭一般直豎而下,溼了天地萬物。赫連然熙望了眼窗外那犀利雨絲,這纔看向正出神發愣的師弟。
晚膳過後,由於這突然下起的大雨倆人無法出行散步,於是便決定坐在書房的軟榻下聽雨。
“師弟可是有什麼高興的事?”
耳邊突然傳來師兄的聲音,紅塵立馬收回神來,朝他迴應道,“嗯?師兄爲何這般問我?”
只見赫連然熙朝他雙脣指了指,“今兒你的脣角一直都是揚着的!發生什麼好事了,何不也說來聽聽!”只要是關於師弟的,任何事情他都渴望知道。
這話讓紅塵想起今早洛司傾說的,心裡雖是極爲盼望,但又怕引來師兄傷心。
她想帶師兄回盛祁,不僅是因爲那兒的環境適合師兄療傷,再者還有更多的人可以幫忙照料師兄,如此一來她也較爲放心。但令她最爲困擾的,便是擔心師兄又會胡思亂想,誤以爲她當他是個麻煩。
見着師弟的猶豫,赫連然熙決意幫他把話說出來,“師弟可是在希望我能答應與你一道回盛祁?”
“師兄怎麼知道的?”紅塵驚訝道。
赫連然熙淺淺一笑,“洛司傾今天來找過我,和我說起了這事。師弟,日後不論是何等事情你都可與我直言相告,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師兄給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定是支持你!”
雖然他更希望能和師弟在這兒過着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日子,但他也知道,若想一輩子如此,紅塵的家人便是他此生最大的障礙,唯有邁過這一關,他才能真正的如願以償。
爲了師弟,任何困難他都不在乎。
望進師兄那清澈如洗的雙眸,紅塵知道是自己想過多了,而後自嘲一笑,“師兄,我本來還以爲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後對於處事自當是成熟了不少,現在看看似乎並非這麼一回事!”
赫連然熙卻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不過是太在乎我的感受,所以纔不知該如何提起罷了!”說着,拿起矮几上的茶壺爲兩人倒了杯龍井。
紅塵伸手接過師兄遞來的茶,挑眉詢問道,“那,待這天徹底放晴後,我們便動身回盛祁,師兄你看這如何?”
“好!”
這雨怕是得等個幾天後纔可放晴了,趁着這些時日他倒可以先想想該爲師弟的家人準備些什麼。
突然的,赫連然熙發現自己對這等事情竟是毫不擅長。無奈之下,心想還是明早問問世衍再做打算。
經過這近一個月來的食補,現兒的赫連然熙不僅臉色看去紅潤許多,身子也豐腴了不少,雖然和以往還相差甚遠,卻是個極好的開始。
紅塵望着眼前正品茗的師兄,視線不禁落在那右眼處的金色鳳凰紋。那金鳳在師兄臉上展翅飛翔,令他看去如此之美。想起在漫煙山時,自己親手爲他在頸後畫上的丹青,紅塵忍不住開口詢問。
“師兄,我畫的那鳳凰你可看過了?”
隨着這話一落,赫連然熙正品茗的手一頓,下意識的朝頸後摸了去,雙眉一展,“看過了,我很喜歡!”
當年爲了能得心底那一方誓言,他明知師弟對這蘊含的意義毫無所知,卻執意讓他爲自己在頸後畫上一副丹青。同是爲鳳凰,但師弟賜予的卻是浴火之中的鳳凰。幾乎在見着的第一眼,他便深深愛上了這浴火重生的金鳳,每日睡前看上一眼幾乎成了他無可動搖的習慣。
是他給了一個重生而與衆不同的自己,是他令自己更爲堅信,今後所做的一切選擇都無需後悔。
不過,看樣子師弟似乎仍不曉得這畫的意義呢。否則,他便該開口詢問自己了。
思緒轉念至此,赫連然熙突然期盼着紅塵能朝自己質問,質問當年爲何要令他親手畫下這一丹青。而這麼一來,他是不是便有了機會向師弟說明心意了?
仍記得那畫後的第二天她便離開漫煙山前去歷練,除了繪畫那日見過一次,時隔多年不知那畫可是依舊完好。一時間,紅塵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的傑作,畢竟這還是她歷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人身上畫的畫。
不由期待道,“師兄,可否再讓我看看你頸後的那隻鳳凰?”
這下赫連然熙完全愣住了,不想竟從師弟的口中聽得如此一語。
那時爲了讓師弟好在他頸後作畫,他半解衣裳。只因那時兩人正臨着離別而無心多想,可現兒已是不同,一想到將要在師弟面前輕解羅衫,赫連然熙便覺胸口處的心跳聲如雷貫耳一般。
突然間身體所傳來的狂熱令他很想開口拒絕,但他更見不得師弟那失望的模樣。
還能如何?最後,只見赫連然熙垂眸微點了點頭,輕聲道了聲好。
紅塵雙眼一亮,迫不及待想見見當年那一畫作。
可就是這樣滿是期待的眼神,讓赫連然熙更爲心慌。
將手中的紫砂茶杯放了回去,爲了不讓師弟發現自己的異樣,赫連然熙連忙背過身,而後才伸手慢慢鬆開腰帶將衣襟拉了開來。
待上身的衣物緩緩垂下露出那雪白而清瘦的雙肩,赫連然熙幾乎下意識咬起了下脣,藉着脣上的疼痛好讓自己平靜些許。
當昔日之作清晰的展露在自己的眼前,紅塵不由坐直了身子,雙目緊緊朝那白皙的頸項處望去。
只見那全身似火似焰的鳳凰仰首欲衝雲霄,張開的雙翅和周身皆散發着紫色的光明,火光點點,在熊熊火焰之中重生耀眼。
紅塵已不記得當時的自己爲何會畫下如此一副,只是在心裡頭尋思了一遍,唯獨令她覺得配得上師兄的,便是這火鳳凰。
再次望見這一火鳳凰,昔日作畫之情頓然再次在心頭涌現,情不自禁的,紅塵探去身擡手緩緩朝那畫伸去,順着那鳳凰紋輕輕撫觸。
“這畫仍舊如當年那般鮮豔呢!”果真如師兄所言,永不褪色。
身上傳來師弟那如絲般的觸摸,頸上又隱隱感覺到屬於師弟的氣息,赫連然熙便曉得此時此刻兩人有多靠近。
咬住的下脣鮮紅血欲滴,卻怎麼也不及那發燙似紅蓮的雙頰。
自那日後,赫連然熙算是徹底明白。
與心愛之人獨守,總免不得一方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