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神慕長生,怎麼會到了夫君帳下的?”身後傳來連溪的聲音,分外清晰,猶在耳邊,那語調輕柔低緩,可是居然有些氣滯——氣滯乃是身有積疾的表徵,慕長生想,夫人的身體確實相當的差……
慕長生揮舞馬鞭的動作遲疑了一些,目光放在遠處,卻沒有回答,連溪也沒有再問。也許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一段過往,都有那麼一些不想提及的東西。就像,連溪爲什麼要北上……
夕陽西下,兩個人又經過了一個小鎮,慕長生和連溪下馬,在小鎮上打聽了一番,功夫不負有心人,小鎮的客棧老闆稱,四天以前,曾有一個和連溪長得非常像的姑娘在店裡落腳。只不過次日清早便離開了。
四天,這時間並不算太長,但也足以說明連彤北上的速度很快。連溪計算着連彤從京師出來的日子,如果她不改變速度的話,連溪和慕長生日夜兼程,應該一週之後,便可以趕上她了。
慕長生和連溪謝過客棧老闆,又買了些吃食酒水,換過馬匹,繼續朝着北方奔去。
夕陽西下,官道上已經沒有行人了。於是慕長生打馬,馬車一路飛奔。從日落到月升,再到晨曦微露,便已經奔出了百餘里地。
及至天微微放明的時候,兩人才將馬車停在路邊樹林裡,連溪在車裡進食,慕長生則到不遠處的一條小河邊飲馬。
北地的清晨,空氣清新而寒冷。連溪靠在車廂上,微微卷起車簾,尚且覆着晨露微霜的草地已經帶着獨屬於春天的青綠。
拿起已經切片的牛肉,有些冰涼,連溪無所謂的夾了一片往口中送去,另一隻手則抓過酒壺,灌了一口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離不開酒的,似乎每天陪着自己的,便是這看來清澈,卻又濃烈的東西,每日裡喝得迷迷糊糊,才覺得有些事情,能夠暫時放下。
連溪自嘲的一笑——自己居然也成了個借酒澆愁的人麼?曾經自己那麼鄙視這樣的人,總覺得這樣的人不敢面對現實,不能承擔壓力,所以總想着要逃避。
可是如今,自己居然也成了這樣。
連彤棄自己而去,那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自己也曾在心底裡反覆思慮。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能不能不讓她傷心?自己也曾不斷的自問,可是真的,不後悔。
對自己親密的愛人,怎麼能說謊?
而對自己所付出的那顆真心,連溪也真的不希望那是建立在一個替身的基礎上。
自己就是霍嵐,是霍嵐在愛着連彤……多少回自己在心裡吶喊,可是多少回自己又將這想法深藏。於是那些快樂似乎也變得虛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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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說出來,心裡才踏實了。可是等到說出來,兩個人之間,卻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自己殺死了連溪。自己真的不知道。以前不曾想過這樣的問題。因爲就算是在那個世界閒極無聊的時候看了那麼多的穿越,也沒有一個故事告訴自己,當自己穿越到別人的身體,那麼這個身體原來的魂魄呢?
是死了?是被自己攆走了?一場穿越,是自己霸佔了別人的身體,拯救了這具軀殼讓她得以繼續行動,還是自己趕走了別人的靈魂,殺害了一個人?
誰說得清?如果在那個世界,自己的弟弟有一天突然告訴自己,他不是他,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那麼,自己會覺得這是一場普通的穿越,而毫不考慮自己的弟弟去了哪裡,還是會認爲這是這個靈魂殺死了自己的弟弟成了這身體新的主人?
自己一定會害怕,一定會恨他,自己甚至也會想要殺了他……所以,自己理解連彤的心情。
可是,當自己愛上連彤,便再也無法欺騙她,再不能繼續頂着連溪的身體以連溪的名義和連彤尋歡作樂,因爲自己本來就不是連溪!
雖然,自己何錯之有?
連溪苦笑。舉起酒壺,又灌了一大口——冷酒,冷肉。心裡也是冷冷的。畢竟,她會不會再接受自己,真的難以肯定。
突然,一個黑影在遠處的密林間閃過。連溪條件反射的將紫月抓在手中,酒壺也來不及放下,整個人的神經繃緊,凝神靜聽……
近了!
連溪放下酒壺,呼一聲從車窗飛射出去。足尖在馬車車廂上微微一點,已經騰上旁邊的一顆大樹。
一個披着黑色披風的美人兒此時正站在車前,口裡輕咦了一聲,然後目光轉向連溪所在的那顆大樹。
連溪藉着晨光,看清楚了那人的樣子,二十來歲的模樣,鼻樑高挺,雙目狹長,肌膚白皙,。背上揹着一把彎刀。刀柄從她的右肩上露出一截來,而刀鞘的尾部,已經到了腰部左側。
“二小姐的功夫真的不錯,不過你不是重傷,武功失了大半麼?”那人看着樹上的連溪,有些迷惑的笑了起來。
這女子笑起來的時候,臉頰居然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頓時讓那張臉顯出些可愛來。
連溪從樹上跳了下來,對着着可愛又漂亮的女子輕輕頷首:“小姐找我?”
“你不認識我了?”那女子臉上的笑變成了詫異,直直的看着連溪,而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自言自語道:“原來是真的,原來連二小姐真的失憶了!”
“是的,所以,敢問小姐哪位?是來找我的嗎?”連溪的手還放在劍柄上——在江湖上走動的時間雖然不多,但是連溪卻知道,面善的,未必是好人。
“當然,當然是來找你的,可惜你不記得我了。”那人微微皺了皺眉頭——她的表情確實比連溪的表情豐富多了“我們曾經一起在江湖上走動過,那時候,你叫我柯姐姐,恩,我大你一歲,當然,你更多的時候,叫我跟屁蟲……那時候我喜歡跟着你。可惜,你一直就是那冷冰冰的模樣,表情少得可憐呢……”
那女子說着似乎想起了什麼,掩着嘴輕輕笑了起來。
連溪有些一頭霧水,戒備之心雖然還在,但是看那女子嬉笑的模樣,連溪實在是難以將她與那些想要自己命的人聯繫在一起。
“如今你雖然失憶了,可還是冷冰冰的模樣呢,我就那麼讓你討厭?”那女子說着又幽怨的看了連溪一眼。
連溪覺得自己有些無語,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過往,這會兒慕長生去飲馬又還沒有回來,自然不能給自己指點,於是只能忽略這女子的問題:“那你找我有事?”
“恩,當然,你遇刺之後,回了連家莊,但是我一直在查是誰做的,只不過做這個事情的人做得很隱秘,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一絲線索。要不要感激我呢?”那女子那狹長的眼眸睜得大大的,帶着點兒期盼看着連溪。
連溪吶吶的開口:“要怎麼感謝?”
那女子似乎愉快了起來,帶着笑,朝着連溪走了過來。目光中卻帶着些兒溫柔。
連溪的身體又繃緊了,半個月的時間,自己已經被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暗殺明殺搞得隨時充滿了戒備。不過還好,這人身上沒有殺氣。
所以連溪沒有動,那女子靠上來,伸出手,將連溪摟了摟,微微踮起腳尖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呵氣如蘭的輕聲說:“這就夠了。”
等說完這句,連溪正皺了眉頭準備推開她,那女子便歡快的跳開了,目光閃閃的看着連溪,然後又幽怨的開口:“如果哪天,你願意親我一下,那我做什麼都值得了。”
“誰做的?”連溪不想去深究這女子口中的幽怨。
“你的親弟弟,連雲!”那女子輕輕嘆息了一聲:“他想要連家莊,所以僱了大幫的頂級殺手,恩,萬樂坊——天下第一大殺手組織,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這個名字。然後他們佈置了一個完美的陷進對你圍攻——否則,怎麼可能殺得了你……事實上,能夠給得起那麼多錢請那些殺手的,除了富甲天下的連家莊的人,還真沒幾個……不過,連雲一直呆在連家莊,很少出來,所以,我也動不了他,何況我想,怎麼處理他,還是交給你自己比較好,至於那些參與圍攻你的殺手,被我查出來之後,這兩年已經被我誅殺了。如今萬樂坊也也非常低調,幾乎已經淡出了江湖,我想,她們該後悔接了這樁生意。”連溪輕輕說了聲謝謝,能爲自己做這麼多的人,無論如何是值得自己感激的。只是聽了這些,連溪心裡卻泛起哀傷來——連溪的親弟弟,卻爲了利益要置她於死地……親情何在啊!
“對了,還有,你似乎一路都在打探你姐姐的消息……”那女子見連溪情緒有些低落,連忙又開了口。
“你知道?”連溪突的擡起頭來,眼睛直直的看着那女子,目光中的激動不經意的流露了。
那女子的眼中卻顯出一絲痛苦來,有些哀傷的笑道:“她果然是你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無論我爲你做多少事情,終究是比不上她的……”
連溪沒有回答,卻已經做了回答。她只是用急切的目光看着那女子。
“她被人抓起來了……就在覆霜城的地界。那些人估計是要找你麻煩的,你去了覆霜城,他們自然會現身找你。不過,此前你不用急,他們等到你之前不會對她這麼樣的。”那女子的聲音終於冷了起來。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連溪心神大亂,溪兒被抓了!可是這個人這麼會知道的,是真的嗎?
“你這麼知道?”連溪望着那人的背影問了句。
“因爲我是柯晨……還有,你手上的指環很好看!”那人似乎走得很慢,卻又消失得很快。幾個呼吸之間,連溪還愣在當地,而那襲黑衣卻已經在晨露中消失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