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彤駕着雪橇朝着那處冰峰飛馳而去,一時間只覺得冷風如刀般刮過,一路冰雪飛騰,呵氣成霧,瞬間便被二人拋到了身後。
連溪第一次坐雪橇,只覺得風馳電掣,相當刺激,不由得立於雪橇之上,大聲呼喝,直惹得連彤笑她孩子氣。
只是冰川之中,白茫茫的一片,一望無垠,眼見那處冰峰似乎就在近處,可是真要走起來,卻又相當的遙遠。
兩人駕着雪橇奔了約麼兩個時辰,才終於到了那冰峰之下。連彤和連溪下了雪橇,連彤從雪橇上取下一柄早已備好的鐵鍬,走到冰峰的背風處,就着日光確定了一下位置,然後熟門熟路的開始剷起了冰雪。
連溪知道這一定就是墓地的入口,只是連彤離開已經幾年,入口已經冰封了,連忙上前,想要幫忙卻又沒有鐵鍬,欲要運功拍去,卻又害怕不熟悉環境,破壞了墓地,那就是大罪過了。
只是看連彤一路辛苦,便是那駕雪橇的功夫自己也不會,這一路行來,都是連彤在架那幾條大狗。心中不捨,乾脆從身後一把將連彤抱了,連彤正要斥責她在師祖面前不可胡鬧,連溪卻已經笑嘻嘻的將鐵鍬奪了下來,一邊運氣朝着冰層鏟去,一邊笑着說:“你一路駕車,也累了,這種小事情,交給我就好!”
連彤見連溪已經脫了狐皮圍脖,此時運鏟如飛,雖然說的輕巧,但是依然感於她的體貼,也就立在旁邊,溺愛的看着她朝冰層挖去。
過了一陣,冰雪之中,便現出一處山洞來,連溪揚着鐵鍬擊碎了洞口處的冰層,側頭來看連彤。
連彤微笑着說:“可以了……看把你累出了一身的汗。”連彤說着,伸手替連溪抹汗,連溪傻笑的呆呆站着,任由連彤的手指撫過自己的額際。那乖乖的模樣,讓連彤忍不住在她臉上輕輕親了一口。
連溪正待要去摟她,連彤卻往後跳了一步,笑着閃開了,然後一本正經的對着連溪說:“溪兒,這可是師傅面前,不許胡來。”
連溪憋屈的撇嘴,纔算放過了連彤。
然後連彤示意連溪跟在她的身後,兩人貓腰從洞口鑽入。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連彤從身上摸出火折,啪一聲晃燃了,順手點着冰壁上的一盞油燈。頓時,這山腹中才算明亮起來。
“以前,我就和師傅她老人家住在這裡……”連彤說着,牽了連溪的手,口裡叫着:“小心些,這裡已經好久不來人了,不通氣,有些憋悶,不過還好,這些油燈儲油多,過了這麼些年都還有燈油,等會兒出來的時候再加上些,下次來看師傅的時候好用。”
連溪乖乖跟在連彤身後,只覺得四下死一般寂靜,從剛剛打開的洞口外溢進來的稀薄空氣讓油燈燃得很是脆弱,還好連溪和連彤的目力都不比常人,便是這微弱的光線,也能看得清楚着洞中的事物。
只是這地方冰封了許久,這會兒剛剛打開洞口,空氣稀薄,如果換做不會武功的旁人,只怕一進來便要昏迷。不過兩人武功都不弱,便是要在完全沒有空氣的地方呆上一整天也不會有事。
連溪放眼四望,發現這山洞倒也寬闊,顯然是天然所成,洞中四處是嶙峋倒垂的冰柱,粗細不一,小的猶如尾指,大的卻如巨樹,四壁卻又是冰冷的石壁,凹凸不平,其上偶爾有水滴落下。
連彤小心的避過那些粗大的冰柱,牽着連溪的手,時而側身,時而彎腰,朝着深處而入。
只不過這山洞卻並不算深,兩人走了一陣,便到了盡頭。黑暗中,連彤晃了幾次火摺子,終於將石壁上的幾盞油燈點燃,頓時整個山洞明亮起來。
這山洞的盡頭,倒也寬闊,呈不太規則的半圓形,這球狀的空間中,冰柱只是沿着石壁倒垂着些,中間倒是空曠的。
連溪的目光被山壁的盡頭立着的石制牌位所吸引,上前兩步仔細看去。是一塊黝黑的山石,觸手冰涼,其上書:“吾師冰魂”幾個大字,筆觸瀟灑,入石三分,落款,便是連彤。
此時的連彤早已經在牌位前端正跪下,連溪也連忙退後,在她旁邊跪了。只見得連彤雙手交疊覆掌於地,行大禮,深深拜下“不肖弟子連彤,拜過師傅”等到三拜完成,才直起腰來,卻依然跪在當地“此一去五年,未曾回來看望師傅,望師傅原諒……弟子此次回來,還有事稟奏,弟子與連溪有緣,以琴聲引之入門,收爲冰月門弟子,特帶她拜祭師傅!”。
而後,連彤微微側頭看了看滿面肅容的連溪,對着冰魂的牌位道:“連溪,拜祭師祖吧。”
連溪連忙照着連彤的模樣拜了三拜。連彤卻又繼續開口:“連溪雖爲我弟子,但亦爲紫月之主,與我雖爲姐妹,師徒,也是愛人……”連彤頓了頓:“師門有訓,天地之間,論情愛之事,發乎於情,至情至愛,不分尊卑不究倫理。師傅在天有靈,還請爲弟子正名!”
連彤說着,深深拜下。
連溪聽得連彤的話,知道她這是在師祖面前挑明瞭兩人關係,一時間,只覺得心中激動,連忙照着連彤的模樣拜了下去。
等到三拜完成,連彤才拉了連溪的手道:“今日在師傅面前,算是正了你我名分,不管世人如何看,不管別人怎麼說,溪兒,或者說,該叫你霍嵐,不過這只是名字而已,我愛的是你這個人,軀殼名字都不重要,你當明白我的心意……你便是我此生的伴侶,不離不棄,榮辱與共。”
連溪直視着連彤的眼睛,突然有些哽咽,這是婚禮嗎?
沒有衆人道賀的婚禮,沒有紅燭喜字的婚禮,沒有酒宴沒有司儀,只有兩個人,執手相望,只有一個已故的長者之魂爲兩人正名。
仰頭不見黃天,低頭並非后土,冰川之中的山洞,卻抵禦了外界的冷風,兩人牽手,不訴衷情,已是情深。
這份情,背了俗禮,不顧師徒之禮儀,不管姐妹之倫理,卻乾淨一如白雪,執着一如冰川……
連溪終究沒有忍住,只能任由淚水溼潤了眼眶,聲音嘶啞的重複:“不離不棄,榮辱與共!”
那些過往,凝結成碎片在朦朧了的目光中移過。
相見,相識,曾經年少輕狂的歲月似乎就在眼前,那些輕佻的目光,那些高傲的眼神,讓回憶中,青春的氣息不曾淡去。
相遇,相知,曾經醉眼看她,無一不美,滿腹密語,滿心柔情,當時指尖繞她一束秀髮,問一句,你功,還是我功,一派的濃情蜜意,早已在心底誓託終身。
曾經分別,分別是因爲愛,因爲不捨得傷害,於是一個千里單騎,將悲傷放於心底,一個一路向北,只盼再聚,月餘時光,不過彈指一揮,雖然誰也沒有說起那段時間是如何的煎熬,可是誰都知道,那月餘時光,一如隔世之久遠。
想念,盼望,心疼,而後再聚首。無需言語,你我早已經在對方的生命中烙下太深的印痕,那種深入骨髓的存在,怎麼可以輕易割捨……於是甘願用鮮血來爲這份感情護航……
而今日,正名了。
即使沒有天地爲證,沒有父母祝福,兩人一心,豈非已經足以傲然對天地!即使只有一位已經去世的長輩爲媒,兩人所經歷的點滴豈非已經足以讓逝者安息生者慰懷!
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天寒地凍的環境,猶如不會承認兩人愛情的世俗,但是相擁的溫暖,足以讓人抗拒外界的冷漠,在一起,不孤獨……
沒有人說什麼,但是此刻的激盪,卻又怎麼能隱藏——今日,你便是我的妻,至死不渝。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才分開,連彤釋然一笑,環顧四周,開始給連溪介紹這擺設簡陋的山洞。
“師傅常年居住在這裡,我足月便被師傅帶着身邊,當時師傅怕我年幼身體羸弱,經不住這份寒冷,便尋了虎嘯城的一處山脈隱居,時不時的四處走動,爲我尋藥。直到我長大了些,武功已經不弱,能夠抵禦寒冷,纔回到這裡定居,我在這裡過了十年。”連彤說着頗有些感慨。
“很簡樸!”連溪看了看四周,這山洞中,有兩間木牀,上面鋪着些稻草,幾年無人,已經凍得僵硬。
洞壁旁有幾個木箱,大約是放置日常用度的地方。洞中有石桌,配了兩條石凳,雕琢並不精美,角落裡有石頭開鑿的水缸,一點兒銅製炊具,相當簡陋,不過這洞中通氣不好,是不適宜升火做飯的,大抵以前做飯還需要到外面才行。甚至柴火,也要到冰川之外才能尋到,不過角落一點兒木炭,讓連溪想到,這大約是到冰川外的農家買來的,可以長期存放,倒是比樹枝什麼的要耐用。
只是這裡整體看來,俱都簡樸。實在很難讓人想象到,這便是連家大小姐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師門有訓,簡樸爲美,不慕奢華。到了師傅這裡,更是執行到了極致。師傅她老人家認爲,艱苦的條件,有利於武功的修習。沒有奢華的物質,方能心無旁騖的專心於劍道……”連彤點點頭,在這並不大卻依然顯得有些空曠的山洞中走了幾步,開了幾個箱子來看。其中的被褥衣服摺疊得好好的,依舊是自己離開前的模樣,如今雖然已經過去五年,留下的一些乾糧早已變質不可食用,但是在這冰川之下,卻也還算完好。
連溪想,怪不得師祖號稱老尼,還真把苦行僧那套給學了個全,只是苦了連彤了,那麼小,就要過這樣的苦日子。
“所以連家大小姐就算是回到了連家,也不過要了一間小院,侍弄花草,修身養性?”連溪這也算是明白了爲什麼連彤在回到連家之後,宣稱自己不會武功,甘願放棄連家產業,既不在意連家的權勢爭奪,也不熱衷江湖於江湖上的名聲……
連彤點點頭,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我的命是師傅給我的,冰魂內功讓我活了下來,師傅便是我的再生父母,那些榮華富貴之於我,浮雲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