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宗突然發現,這廬陵王府的幾個小公子往他身邊湊的次數,漸漸的多起來,甚至可以說得上頻繁。
白天他操練士卒的時候,時不時的來圍觀一下;他有閒暇的時候,李重潤還會來跟他說說話,鮮少問軍事方面的問題,要不就是問問他學問之事,要不就是問問他京中的權貴子弟平時做些什麼活動。
張昌宗心裡有些疑惑,暫時壓下不顯,不管李重潤兄弟幾個問什麼,只要是他知道的,都會耐心地一一作答,據實已告,並不曾藏私,也不曾糊弄他。
雖是天家子弟,卻被流放到荒僻之地,一流還流了十四年。這羣孩子裡,多數都還沒出生,就是最大的李重潤,當年被流放時候,也不過才一兩歲,也不過將將走穩,屁事不懂的年紀。
不管他們將來如何,這時候,這羣孩子,也不過是一羣膽小、自卑,對未來充滿忐忑和不安的孩子。沒錯,雖然這輩子的生理年齡李重潤跟他相差不大,不過,心理上,張昌宗就是把他們看作小孩子。
不管前世經歷了什麼,穿過那身軍裝,張昌宗本質上就是一個正派人,對無辜的小孩子,他也硬不下心腸,雖然猜不透這些孩子的作爲是他們自己的意思還是廬陵王兩口子的意思,不過,有一樁事情,他是看出來了,這些孩子在刻意模仿他的言行坐臥的習慣。
“我看大郎馬騎得挺好,喜歡騎馬嗎?”
李重潤略帶靦腆的笑笑,點頭道:“喜歡。在這個地方,我們也做不了別的,娘管得嚴,讀書寫字之餘,也只有騎馬了。”
張昌宗笑得真誠:“我也喜歡騎馬!追逐迎風的感覺挺好的,那馬球呢?喜歡嗎?”
李重潤道:“也喜歡,不過打得不好。”
張昌宗道:“許是沒有人一起玩,打得少的緣故吧?這樣吧,我們來了這麼多天,我手下的士卒們也拘了許久,也該放鬆放鬆了,不如,我們來打幾場馬球如何?”
李重潤又是靦腆的笑:“打得不好,就算了吧?”
張昌宗哈哈一笑,拍他肩膀一下,道:“怕什麼?都是自己人,就是隨便玩玩,不會可以學,打得不好打的次數多了就好了,沒有人天生就樣樣都行,還不都是一樣樣學着來的?試試唄?”
說着,笑看着李重潤,李重潤被看得臉紅,但是,迎着張昌宗誠摯的目光,拒絕的話有些說不出口,打心底裡,其實他也想試試,都是少年人,都還愛玩愛鬧的年紀。
帶小孩子張昌宗沒經驗,但是跟半大小子玩,那他還成。男孩子還是動動比較好,整日的拘在書房裡,再鮮活的孩子,也給拘呆了。何況,不自信的男孩子,多跑跑動動,搞搞運動,有助於恢復和找到雄性的自信,男孩子終究不是女孩子,好鬥是天性,甭管是運動場上的鬥,還什麼鬥,多鬥鬥,信心自然就起來了。只要信心起來了,後面就是歷練成長的事情了,那是每個人獨屬於自己的修行,旁人幫不上。
天氣漸漸地涼下來,房陵四面環山,天涼了也沒什麼風,但對羽林衛這羣從靠北地方來的傢伙們來說,涼快了才舒坦,房陵相比洛陽還是太熱了。
“嗆!”
張昌宗睡夢中突然睜開眼睛,他聽見了刀刃相擊的聲音,想也不想立即翻身起來,拿上橫刀便打開門出去:“怎麼回事?”
“稟將軍,有點子闖進來,手頭有些硬,兄弟們已經圍住了,正準備擒拿。”
今晚值崗的隊正趙政迎上來稟報道。張昌宗點點頭,一邊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一邊問道:“看着像什麼路數?”
趙政道:“看着像是遊俠兒的路數,不是軍里人。”
“遊俠兒?”
張昌宗嘀咕了一句,道:“能捉就捉,不能捉就算,兄弟們不要傷了就好。不過,若是捉了就要好好養着。”
“喏。”
趙政領命而去。
張昌宗就站在廊檐下看着,院子裡燈火通明,一共七個人,已經躺下了倆兒,黑衣蒙面,用的兵器很普通,但是,使的路子看得出來,是江湖上游俠兒慣用的路子。
大唐尚武之風濃厚,且不說各折衝府登記在案的府兵軍戶,便是好勇鬥狠的遊俠兒,兩京也有不少。
張昌宗自從十三歲起,就利用化妝術,在薛崇秀的掩護下,混跡於兩京的遊俠兒中間。兩京有名的遊俠兒,大多交過手,摸過些遊俠兒的路子。軍戶出身的府兵,使兵器的路子多脫胎於陣仗之間;而遊俠兒的路子,更加天馬行空,好勇鬥狠的路數。
張昌宗看了兩眼,直接道:“上網子!”
“喏。”
現實又不是武俠片,還能有衣袂飄飄飛來飛去的輕功,人數少還被圍的情況下,被人用網子圍住,再好的武藝也白搭。
剩下的五個人,自己抹脖子的又有兩個,還有三個被網子纏了個結結實實,還沒等人開口說話,張昌宗直接吩咐:“把嘴巴堵了,我不想聽他們說話,叫人看管好,一天一頓稀粥的先餓着,留到回洛陽讓別人審去。”
“喏。”
趙政領命,被抓的三個人,從頭到腳被網子纏了個結結實實,“嗯嗯嗯”的叫着,身子扭動着,卻語不成句,直接像三條肉蟲子似的被人拖走。
張昌宗擡頭看看夜空,吩咐道:“從今天起,外面不變,裡面守衛再加一級。”
“喏。”
分派好,李顯已經起來了,看那穿着打扮,顯然是睡夢中被驚醒的,張昌宗把自己的披風接下來給他:“王爺夜露深重,小心傷了身子。”
李顯臉色有些蒼白,略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問道:“出了什麼事?這……怎會有賊人闖進來呢?”
張昌宗大有深意的道:“王爺在房陵十四年,這十多年來都風平浪靜,怎麼今日就有賊人闖入呢?”
李顯悚然一驚:“將軍的意思是?”
張昌宗躬身抱拳:“恭喜王爺,您回京的日子快到了,只怕途中江風大,煩請王爺告知王妃,多準備些擋風保暖的厚衣纔好,洛陽可比房陵冷多了。”
李顯臉上又驚又喜:“將軍此話當真?”
張昌宗笑道:“臣如何敢欺哄王爺。”
“好!承將軍吉言,今日又護佑有功,本王絕不會忘了將軍之恩。”
“談什麼恩不恩的,臣不過是遵旨行事,盡人臣本分。天亮還早,王爺再回去睡一會兒吧。”
李顯高興地走了。張昌宗也挺高興地,刺客都弄出來了,可不就是快回京了嗎?有些想念婉兒師父和鄭太太她們,還有他的女神薛老師……秀兒妹妹。
果然,過不得幾日,京城快馬到,有特使傳來陛下手敕——
陛下聽聞廬陵王身體欠安,久治不愈,房陵地方荒僻,難有良醫。陛下特准廬陵王回長安診治,召廬陵王一家回返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