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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誰稀罕打你!”
上官婉兒怒道,張昌宗笑嘻嘻地應着:“是,是,不打,我是師父唯一的弟子,確實應該對我好些。”
上官婉兒剛下去些的火氣,“噌”的又上來了,恨恨瞪蠢徒弟那張笑得滑稽的臉孔一眼,也不說話,只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粥碗,自己喝上了,喝完一碗粥,感覺飽了,身上也有力氣了,把碗一丟,啥也不幹,就瞪着徒弟,使勁兒的瞪。
張昌宗臉上笑着,看着很有個恭敬守禮的樣子,話語卻十分憊懶:“偷都偷出來了,皇帝制書都發了,師父,您回不去了,宮裡的貴妃歿了!”
不提這茬兒還好,一提這茬兒,上官婉兒那氣是落不下去了,好在現在也吃飽了,感覺身上有力氣了,東西砸完了沒事,人還沒使力呢!
當下便跳將起來,舉着巴掌,衝着徒弟就打:“教你擅作主張!教你任性妄爲!教你欺師犯上!”
原想以徒弟的滑頭,想是要必然的,結果該滑頭的時候,這小子又實誠了,竟站着一動不動,硬生生捱了,臉上不小心被颳了一下,他本就生得白淨俊美,皮膚立時便紅了,定然是疼的,卻依舊笑着:“打得好!師父打得可還順手?要不要弟子換一邊再給您繼續打?”
“……”
怎麼還可能打得下去!
上官婉兒怒瞪着他,默然不語。張昌宗看師父沒繼續打的意思了,還欠抽的問一句:“真不打了?師父,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兒了!”
上官婉兒白他一眼,重新坐回榻上,背轉過身坐着,不搭理他了。
張昌宗笑笑,不以爲意,勤手快腳的把砸了一地的東西,能用的繼續擺回去,不能用的記下來,等下叫人進來補齊,然後,自己拖了個坐榻過去,坐到上官婉兒下首,笑吟吟的道:“既然師父暫時不想打了,那我們便說說話吧。前些年師父在宮裡,有些事情弟子也不好對師父言說,如今師父出來,正好跟師父詳細說說,請師父給弟子出出主意。”
上官婉兒依舊不說話,甚至,連轉身過來都不曾,不過,完全不影響張昌宗說話:“師父,您知道嗎?在六歲以前,弟子一直以爲我只要好好讀書習武,健康的長大,將來做個大才子,然後參加科舉、做官就能庇護好親人!然而,這個想法,到我六歲被抓進牢裡裡,暗無天日,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我才明白我的幼稚和天真,到了那等絕境,再聰明的腦袋瓜子,沒有足以支撐的力量和權勢的時候,還沒一個麪餅實在,更沒陛下一句話管用。一力破萬法,世間並不是聰明就可以的,權勢如刀啊。”
上官婉兒的背影動了動,背對着也看不到她表情,張昌宗也不一定非要看她表情,嘆了口氣,自顧自的說道:“其實那段時間我很焦慮,做夢都在想怎麼辦!就算我做了大官,只要還在皇帝手下,只要還在大唐生活,我就只能膺服於權勢之下,我便是才學再好,名聲再大,又能如何?什麼都改變不了!我愁啊,我該怎麼辦?我怎麼才能增加自己的力量,怎麼才能保護我心中想保護的人?”
“所以,這邊是你棄文從武的因由?”
上官婉兒不知何時轉了過來,深深看徒弟一眼,問道。張昌宗點點頭,神情堅毅:“弟子武藝再高也不過只有一個人,但我若是手上有兵就不同了!起碼,遇到什麼事情,還能護着你們逃跑不是?不至於被人一鍋端了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唉!”
上官婉兒長長嘆了口氣,從榻上下來,站到張昌宗身前,就像小時候一般,擡頭拍拍他頭:“難爲你了,我約莫能猜出來薛駙馬之事對你有影響,但卻不知影響這般大,是爲師粗疏了。”
張昌宗燦笑:“這怎麼是師父的原因呢?是我自己醒悟了,我既然想做到,就要去付出努力和行動,從來沒有不行動便能成事的。好在,秀兒妹妹與我是一般想法,這些年,我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她負責供給金錢,我負責往上爬抓牢權勢,總算做出點成績來,師父請看。”
張昌宗從袖籠裡拿出一張紙和一份手畫的輿圖來,遞給上官婉兒,上面寫的是屬於他們的產業有多少,一年攏共大概有多少利潤;還有,他們的船廠目前的造船水平,以及隸屬於他們的船隊,目前商路開拓到哪裡;最重要的是,被他列爲目標的島嶼是哪幾個。
張昌宗興致勃勃的道:“師父,看到了嗎?這幾個島嶼,這個目前在掌握在我手裡,文英、文貞目前在島上,不日陳師就會過去幫忙,但他們都不是我心裡屬意的人選,他們的征途應該在海上,而不是在島上經營,島上的事務,我屬意的人選其實是師父。若師父能幫弟子去主理島上事務,留給弟子一點時間後,我們最終的目的其實是這裡!”
上官婉兒雖然不通軍務,但輿圖卻是能看懂的:“這裡是流求?”
張昌宗點頭:“對,流求!面積足夠大,也有肥沃的土地和高山,宜居之地也,最佳的是,孤懸海外,朝廷對它並無政權,更沒控制,不像瓊州島,已在朝廷治下。流求可以操作的地方很多,也有足夠大的發展空間,這些年一直無有行動,除了財力、物力、人力需要積累外,沒有合適的主事人也是一大限制的原因,總不能讓鄭太太去,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而我的兄長們又已出仕,目標太大,輕易不好挪動,以師父如今的情況,倒是最佳人選!師父意下如何?”
上官婉兒靜默一陣,冷笑:“你都讓我歿了,這不是趕鴨子上架,不成也得成嗎?”
張昌宗苦笑,毫不猶豫地就跪下了,情真意切:“我知道師父生氣,也知道師父傷心,是弟子不好,膽大妄爲,我想過的,這種事情,若是落在我的頭上,我絕對比師父還生氣,憑什麼就被決定今後的人生該如何過了呢?沒有人能主宰別人的生活!可是,我從四歲就跟着師父,這麼多年了,師父待我如珠如寶,我也把師父放在心尖尖上,我已經沒有了娘,不能再沒有師父,我師父這等人才,不能在宮裡那等是非之地蹉跎人生,耗盡時光。師父,外面的世界何其廣大,你就那麼陷在一方之隅裡,掙扎沉淪,嚐盡艱辛,不覺得可惜嗎?不覺得遺憾嗎?師父,我們一起去看看世界吧,一起經營一個安身之所,可好?”
上官婉兒有些迷茫:“我……我真能如此嗎?”
張昌宗重重點頭:“能啊!怎麼不能!師父不是一個人,師父還有我這個弟子呢,我這麼多年努力,就是爲了這一刻,我很小的時候就立志要讓師父身心自由,言行隨心……當然,現在這個辦法還是有些拙劣,可是,不能再等了,再等我就沒師父了,我不願這樣!師父,我知道的,你長於宮中,一身榮辱皆繫於宮廷,外面的世界對你來說很陌生,一個人擺脫舊的環境,去進入的新的環境,要的不止是勇氣,需要克服的困難有很多,但是,師父,鄭太太、我、秀兒,還有我的寶寧,我們都會陪着你,弟子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人傷害到你,你也不用再委屈自己,好嗎?師父,您願意嗎?”
上官婉兒不語,只雙目晶瑩地看着殷殷望着她的張昌宗,想說什麼,卻感覺無法開口,但不說,卻又覺得胸口灼熱,似有千言萬語欲噴薄而出,頓了頓,忍了忍,對着徒弟期盼的的眼睛,終不忍拒絕,終於開口:“你若是想造反,怕是不成的!”
張昌宗嘴角抽了一下,頓感蛋疼:“師父,不可能造反的,且不論雙方的兵力、糧草什麼的,只民望一途就天差地別,李唐站出來只要一呼,肯定一呼百應,應者雲集,要兵有兵,要馬有馬!而你徒弟我,只要出來喊一聲我要造反,肯定人人喊打,首先兵卒就徵不夠;其次,糧草也沒有,又不像朝廷有儲備。這沒兵沒糧的,怎麼造反?靠搶嗎?這是與人民爲敵啊,完全沒有可持續性,沒有發展前途,不可取。”
上官婉兒點點頭:“算你頭腦還算清醒,知道不能不自量力。”
“那是,我是您的弟子嘛。”
又吹上了。上官婉兒笑了笑,目光定定地望着徒弟:“我若是怕了,若是懦弱了,你不能笑話爲師,若是做錯了,你也不能嫌棄爲師?”
張昌宗瞬間眉開眼笑,笑容燦爛,重重點頭:“好,弟子答應你,並且發誓,永遠不會!”
上官婉兒嫣然一笑,也跟着點頭:“好!”
張昌宗開心得眉飛色舞,興奮地搓手:“師父答應就好,弟子……弟子好開心啊!唔……不過,還要委屈師父幾日,目前還不能出城,弟子名義上還要守孝居喪,待我安排一番之後,我們再行動,待弟子帶師父和太太去看大海去!”
上官婉兒無語,只看着興奮地弟子微笑,她這一生,至今爲止,膽怯懦弱之時常有,勇敢果決之時鮮少,既然脫得牢籠,倒不妨試一試,左右害怕的時候,還有人陪着,即便是做錯了,也還有徒弟兜底,而不再是像在宮裡一般,錯一步便可能身首異處,或許,她能過兩年鬆快的日子?
這般想着,上官婉兒終笑了出來,面容雖然徐娘半老,但這笑容卻分外的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