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問出那話後秦箏遲遲沒有作答, 他也沒催,就這麼一個蹲着一個靠樹站着,四目相接, 起風時滿樹的梨花紛飛落下, 不知是風迷了眼, 還是花亂了心。
“阿箏姐姐, 你洗漱好了沒, 吃飯了!”
林昭過來叫她們吃飯時瞧見這樣一幕,雖然她對太子還是有成見,但也被眼前的場景驚豔了一把。
秦箏卻是無比感激林昭這時候過來, 她將碎髮捋到耳後,趕緊起身往外走:“已經洗漱好了, 這就過去。”
太子看着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清淺的眸色裡透出一點不可窺探的幽深來。
*
山寨的裡的人爲了幹活有力氣, 其實並不喜歡喝粥。
僕婦做的蒸籠飯,許是爲了待客, 還特地蒸了扣肉,除此之外還有一大盆炒蠶豆和涼拌紅薯葉。
昨晚在院子外守了一夜的漢子們人手一個大海碗,盛上一碗飯後去裝菜的大盆裡撈上一大勺菜,直堆得海碗冒尖。
秦箏見林昭都是這麼吃的,也不講究, 拿了個碗給自己這般盛飯夾菜。
只不過她胃口小, 堆在蒸籠旁邊的有隻有一摞大海碗, 她盛的那點飯只填了個碗底。
蒸的扣肉全用的肥肉, 一塊切得有一指厚, 裹的碎米麪又少,看着油亮亮的, 東寨的漢子們最好這口,吃得滿嘴流油,秦箏卻沒敢動筷,只舀了半勺蠶豆,用公筷夾了一箸涼拌紅薯葉。
這麼點飯菜裝在大海碗裡,看着少得可憐。
林昭瞧見了,眉頭就是狠狠一皺,用公筷從裝肉的大盆裡夾了兩塊厚墩墩、油亮亮的扣肉給秦箏:“阿箏姐姐你怎麼吃得比我們寨子裡的貓還少,怪不得這麼瘦,多吃點肉!”
秦箏看到碗裡那兩塊晶亮的肥肉,內心是崩潰的。
可看着林昭誠摯的一雙眼,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含糊道:“夠多了,我若吃不完,浪費了糧食。”
戰亂一起,糧食比銀子還貴重,山寨裡還能吃上一口肉,山下餓死的流民卻比比皆是,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活不下去的莊稼漢落草爲寇。
林昭聽她這麼說,總算是沒再給她碗裡夾菜了,不過看秦箏的眼神怎麼看怎麼憐惜,彷彿是老農在看田地裡長勢不好的莊稼。
秦箏混着兩樣素菜小口小口吃着碗裡的飯,兩塊扣肉被她撥在海碗的一邊,就沒碰過。
當着林昭和這麼多人的面,她不好說自己不喜歡吃這扣肉,更不能丟掉。
她不喜歡吃肥肉是一回事,但對山寨裡的人來說肥肉彌足珍貴,他們是用最好的食物來招待她的,她若說不喜歡,就是辜負了人家一片好意。
就像是去別人家做客,別人拿出最好的東西招待,哪怕不合胃口,也不能當着主人家的面挑三揀四。
可是……這拇指厚的晶亮肥肉,她實在是下不去口啊!
秦箏硬着頭皮吃了一塊,膩得她頭皮發麻,趕緊吃了一大箸涼拌番薯葉才把口腔裡那股油感給壓下去了。
剩下的那一塊,秦箏死活沒勇氣再動筷子。
但都夾到她碗裡了,還能怎麼辦?
爲了給自己拖延時間,給吃這第二塊肥肉做足心裡準備,她幾乎是用筷子挑着米粒繼續慢吞吞吃飯的。
林昭和喜鵲第二碗飯都快用完了,秦箏那碗飯還剩一小半。
林昭看着秦箏的眼神更憐惜了,阿箏姐姐吃飯真比她們寨子裡養的貓崽還斯文。
喜鵲則是一臉“我懂了,美人就是這樣用飯”的表情。
被人盯着吃飯壓力山大的秦箏:“……我出去看看我相公。”
她捧着大海碗走出廚房,在院子裡溜達了一圈,發現不少漢子或蹲或站地捧着個大海碗在吃飯,她也想找個僻靜地方蹲着吃,卻在門口處碰上了同樣端着個大海碗的太子。
他那一碗飯應該是山寨裡的漢子幫忙盛的,堆在碗麪上的扣肉佔據了大半,同太子的視線對上,秦箏半點沒有先前的不自在了,只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同病相憐之感。
含着金湯匙長大的太子,吃慣了山珍海味,對這肥膩膩的肉只怕也難以下口。
王彪站在他邊上,似在同他說什麼,見太子沒答話,不由得也朝着太子的視線方向看了過來,瞧見秦箏,他衝秦箏點頭打了個招呼後,就非常識趣地端着碗走了:“我去廚房添個飯。”
秦箏捧着個比她臉還大的海碗走過去,瞥了一眼太子手上的大海碗,用一副難兄難弟的語氣道:“你碗裡也被夾了這麼多肉啊……”
太子見她眉毛都快打結了,瞥了一眼她碗裡貼着碗沿放的那塊肥厚的扣肉,問:“不喜歡吃?”
秦箏一張俏臉愁得快皺成個包子,反問他:“你喜歡?”
太子沒說話,直接伸筷子夾走了秦箏碗裡那塊扣肉。
正巧林昭從廚房出來瞧見這一幕,她英氣的眉狠狠一蹙。
阿箏姐姐碗裡就一塊肉!她相公碗裡全是肉還好意思夾阿箏姐姐的!
當真是喪心病狂,喪盡天良!
林昭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即衝過去給秦箏討個公道。
卻又見秦箏被搶了肉後還“含情脈脈”地看着太子,林昭氣得捶胸頓足,終究是沒在這節骨眼上前去說什麼,想着回頭再好好給秦箏說道說道。
秦箏壓根不知林昭看着她們腦補了那麼多,見太子把扣肉直接夾到自己碗裡,她大腦宕機了一秒,纔不確定地問:“那個……你要吃?”
太子低頭扒了一口飯,道:“能補充體力,扛餓,是好東西。”
他很久以前吃東西就不管好吃還是難吃了,只要能儘快恢復體力,在戰場上從死去的戰馬上割下來的生肉他都咽過。
扒飯明明是很粗魯的動作,放在他身上倒也稱不上賞心悅目,但秦箏莫名地覺得透過他那副濁世佳公子的皮囊,似乎看到了一個馳騁沙場悍將的影子。
秦箏望着太子愣了一會兒。
太子見她一直盯着自己,停下筷子看她一眼,問:“怎麼了?”
秦箏忙搖搖頭,也低頭扒自己的飯,等她吃完,太子那碗飯也見底了。
王彪又過來同太子細商一會兒去西寨的事,秦箏看他走不開,便順道幫他把碗拿回廚房。
走到院中時耳尖地聽到靠牆根蹲着吃飯的幾個漢子在議論她。
“程夫人對軍師可真好,自個兒碗裡有塊肉都捨不得吃,特地拿過去給軍師,老子以後討婆娘,也得討個這樣的!”
“得了吧,也不撒潑尿照照鏡子,人家軍師一表人才,又能識文斷字,你這損樣哪個姑娘家瞧得上你?”
漢子們一陣鬨笑。
秦箏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空碗,這是個美麗的誤會。
她進廚房才發現林昭已經出去了,喜鵲在一旁幫着廚房大娘收撿碗筷。
秦箏問了句:“阿昭呢?”
喜鵲答道:“今早起來漫天紅霞,這兩天八成是要下暴雨,大小姐去同寨主說蓋瓦的事了。”
秦箏不解:“蓋瓦?”
喜鵲道:“這兩年戰亂,來投奔祁雲寨的人越來越多了,房子不夠住搭了茅屋,天晴還好,遇上雨天,那就是外邊下大雨,裡邊下小雨,再刮個大風,整個茅屋頂都能給掀沒了。”
廚房大娘接茬兒道:“可不是,寨子裡一些老房子年頭也久了,瓦縫稀鬆,漏起雨來不比茅屋好到哪兒去。”
秦箏蹙眉問:“需要加固房頂的人家有多少戶?來得及嗎?”
廚房大娘嘆了口氣:“哪家的房子大大小小都有些毛病,問題不大的自家人修修補補將就一下,等雨停也就過去了。像康婆子家裡,她兒子死在了外邊,家裡沒個男人,茅屋又漏得厲害,翻牆蓋瓦的活兒,她一個老婆子哪裡做的了?也是寨主和大小姐心善,對寨子裡死去的兄弟家眷多有照拂,不然康婆子那一家的日子可不好過。”
她說着就不住地搖頭。
秦箏不免也聽得心口有些重,這世道,上山爲匪過得尚且這般艱難,那些在山下四處逃難的百姓,過的還不知是什麼日子。
秦箏對喜鵲道:“我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一會兒同你們一道去幫忙蓋瓦吧。”
喜鵲有些猶豫:“這哪能行……”
秦箏打斷她的話:“你給阿昭說一聲就是。”
林昭知道她懂建築工程,她過去指不定還能幫上忙,林昭肯定會同意的。
這事就這麼定下了,秦箏等林昭時,也在廚房幫忙收拾碗筷。
院外的漢子們用過早飯,押着昨夜突襲東寨的那幾個西寨人就去西寨討說法去了,林堯有傷在身,此番領頭的是太子和王彪。
廚房大娘想起林昭兄妹的傷勢,對西寨就沒一句好話。
她一邊用絲瓜瓤子洗碗一邊道:“我今早瞧着阿昭那孩子眼下直接青了一圈,肯定是昨天夜裡擔心寨主擔心得睡不着。”
喜鵲撓撓頭:“我瞧着大小姐昨晚睡得挺沉的啊?”
廚房大娘詫異道:“昨晚大小姐跟你一個房睡的?”
喜鵲點點頭:“半夜過來的。”
坐在竈膛子處看火的秦箏:“……”
她大概知道林昭爲何半夜要去喜鵲房裡睡了。
原本還打算回去後跟盧嬸子擠,現在看來還是算了,盧嬸子一把年紀,她又搶被子睡相又不老實,把老人家折騰病了就罪過了。
等林昭同林堯商議好了過來,聽說秦箏要一起去幫忙蓋瓦,自然是滿口同意。
因爲要去康婆子家會順道路過秦箏住的院子,秦箏想着晚間還得跟太子擠一張牀,扯了個夜裡涼的緣由想找林昭拿條被子。
林昭怕秦箏冷,準備拿牀冬日裡蓋的厚棉被給她,秦箏覺着這棉被她一蓋上,只怕太子都沒地兒躺了,挑了條稍薄些的。
林昭不解:“這牀被子跟阿箏姐姐你們蓋的那牀被子一樣厚,換了只怕夜裡還是冷。”
秦箏道:“我拿回去搭着蓋,這個厚度夠了的。”
林昭神色怪異起來:“兩牀被子一起蓋?這個天氣得悶出汗來吧?是不是阿箏姐姐相公有傷在身,畏寒得很?”
秦箏正愁找不到理由,林昭這麼一說,她就趕緊點頭:“我相公的確有些畏寒。”
林昭終於又找到一個抨擊太子的點:“他吃那麼多肉還體虛成這樣?真沒用!”
秦箏:“……”
這話一定不能讓太子知道。
***
方抵達西寨的太子半點不知自己又被編排了一次。 wWW•ttκǎ n•CΟ
東寨此番一併前去的有四五十個漢子,凶神惡煞地往西寨大門前一站,還是頗能唬人,他們押着十幾個被打得鼻青臉腫捆成豬的西寨人。
西寨哨樓前站崗的漢子見事態不對,都沒敢開寨門。
一個小嘍囉問王彪:“王……王頭領,你們這是作甚?”
王彪一腳踹在其中一個被捆起來的西寨人膝蓋窩,直踹得對方跪了下去。
他冷笑道:“這羣叛徒勾結水匪,劫了我東寨的貨船,叫二當家和他那狗兒子出來見我!”
西寨的小嘍囉不敢耽擱,立即跑去寨子裡向二當家稟報,對吳嘯忠心的,也不動聲色溜去吳嘯那裡通風報信。
太子負手而立,看着手拿傢伙站在西寨木柵欄裡邊的一衆西寨漢子,神色平靜。
天陰陰的,已經颳起了冷風,山雨欲來。
片刻後,就見二當家被一衆人簇擁着朝寨門處走來,卻不見吳嘯。
二當家做了個手勢,小嘍囉纔打開了西寨寨門。
二當家帶着幾十個漢子走出寨門,一張臉瘦筋筋的,像是放乾的紅棗,他目光掃過被綁的那十幾個西寨人,沉着臉問:“這是怎麼回事?”
王彪譏誚出聲:“都這時候了二當家還裝蒜呢?”
他又踹了先前那人一腳,直把人踹得跪不住栽倒在地:“把你們昨晚招供的話再說給二當家聽聽!”
被綁的小嘍囉只是聽吩咐做事,眼下事情發展到了這地步,昨天又才受過一頓毒打,自是把一切都招了:“昨晚吳大哥聽說東寨夜裡要卸貨船,讓弟兄幾個藥倒了看守堰窟的東寨弟兄,放水匪進兩堰山水域。”
二當家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
王彪又是一腳狠狠踹在那小嘍囉肚子上,直痛得小嘍囉蜷縮着扭動得像條蛆蟲。
王彪凶煞道:“我可記得中午我大哥受傷那會兒,也是你們幾個和東寨的弟兄一起看守堰窟的,大白天的就放水匪十幾艘船靠近兩堰山,也是你們搞的鬼吧?”
二當家聽到此處眼神閃躲了一下,喝道:“夠了,把吳嘯給我叫來!”
王彪卻不理會他,揪起小嘍囉的衣領吼問:“老子問你話呢!”
他像是一頭隨時會吃人的老虎,小嘍囉正是跟在吳嘯身邊的那瘦猴兒,此刻早被嚇破了膽,被王彪這麼一吼,險些尿褲子,連忙求饒:“王頭領饒命,都是吳嘯讓我們做的,小的也是被他逼的……”
雖然早有這樣的猜測,可親耳聽到昨天中午那場突襲就是西寨勾結水匪做的,想到林堯險些喪命於崖底,王彪就控制不住一身的戾氣,掄起鐵拳照着瘦猴兒腦袋就捶了下去。
瘦猴兒直接被那一拳砸得兩眼翻白,倒地不起,顯然是斷氣了。
西寨的漢子們都大駭,二當家臉色也難看至極。
他沉聲道:“王賢侄,我已派人去叫吳嘯過來,有什麼事等他過來當面對質,何故傷我西寨人性命?”
王彪脖子上青筋凸起,整個人怒不可遏:“這孫子都招了,還對個屁的質,我大哥是爲了救二當家的心肝寶貝女兒才被水匪砍傷的,如今臥牀不起,二當家倒是爲吳嘯那狗雜種開脫起來了,果然是父子情深!”
他前腳才罵了吳嘯一句狗雜種,緊跟着又說二當家何吳嘯父子情深,可不就是在變相地罵二當家麼?
二當家重重一拍寨門處的木柵欄,結實的木頭直接被他拍出裂痕來,他陰着臉道:“若此事當真是他所爲,老夫親自砍了他的腦袋去向寨主賠罪!”
正在此時,二當家派去找吳嘯的小嘍囉回來了,“二當家,不好了,吳嘯逃了!”
二當家鷹目一瞪:“逃了?”
小嘍囉喘着粗氣道:“我去吳嘯住處看過了,那邊的人說今兒一早起來就沒看見吳嘯,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王彪嗤笑:“行啊,原來二當家在這兒拖住我們,就是爲了給吳嘯那狗雜種爭取逃跑時間啊。”
“傳我令,舉西寨之力捉拿叛徒吳嘯,生死不論!”二當家寒着臉下達命令,他衝王彪拱了拱手:“是老夫識人不清,上了那白眼狼的當,此事老夫定會給東寨一個交代!”
王彪哼笑着問:“二當家,吳嘯都跑了,你們西寨若是一輩子拿不住他,這事豈不是一輩子都交代不了?”
“十五日之內,老夫必提吳嘯的人頭去向大當家賠罪!”二當家擲地有聲道:“菁兒昨日也在山崖底下,我若早知吳嘯那廝狼子野心,早殺了他,又怎會讓菁兒置身險地,菁兒欠寨主一條命,這個仇,自當我替寨主報!”
王彪恨得牙癢癢,二當家是隻老狐狸,把一切往吳嘯身上一推,就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他看了太子一眼,見太子不動聲色衝他點了頭,才勉強收了一腔怒火,咬牙切齒道:“那我就等二當家這邊的好消息了!”
他把被五花大綁的幾個西寨嘍囉丟在西寨門口,帶着東寨的弟兄們揚長而去。
二當家看着他們的背影,低聲問站在自己身側的中年男子:“先生以爲今日之事當如何是好?”
此人乃西寨軍師,身形乾瘦,獐頭鼠目,兩撇八字鬍下是一口發黃的齙牙,他搖着羽扇道:“二當家都已做出決斷了,又何須需再問某?吳嘯昨夜膽敢私自勾結水匪,這頭白眼狼見利忘義,趁此機會除掉他也好。只是……”
他語氣一頓,手中羽扇虛虛指着跟東寨人一道回去的太子:“此人留不得。”
小嘍囉早被屏退了,二當家再同他說話也不避諱:“我已聽昨日從堰窟回來的弟兄說了,此人武功高強,遠勝王彪,昨日若不是他,只怕姓林的小子已經歸西了。”
拿着羽扇的男人卻搖了搖頭:“我讓二當家除去此人,非是懼他武藝,我觀此人面相,貴不可言,此時正是他命中大劫,龍潛淺灘之時,過了這時日,往後再想除去他,可就難於登天了!”
二當家臉色瞬間嚴峻了起來。
***
回去的路上,王彪一肚子窩囊氣沒地撒,他側頭看了一眼太子:“要不咱兩比劃比劃?”
太子只掃了他一眼,繼續走自己的路,壓根沒搭理他。
昨日在山崖底下,王彪也見識過太子的武藝了,知道真動起手來,自己不是他對手,他就是憋屈得慌,想挨頓揍泄瀉心底的窩火。
一想起這兩日發生的事,王彪就氣得兩腮鬍子都在抖:“你腦袋靈光,你說說,那何老賊是真不知吳嘯勾結水匪還是裝不知?”
太子回想起王彪打那瘦猴問話時二當家閃躲的眼神,緩緩道:“昨夜應當不知,但昨日午間那場刺殺他當是知情的。”
二當家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權,他想林堯死,然後自己上位。
吳嘯貪得無厭,錢和權都想要。
王彪不解:“咋地昨晚的事何老賊就不知情?”
太子看了一眼愈漸暗沉的天際:“昨夜勾結水匪一事若二當家也知情,那麼吳嘯就不可能逃掉,他要麼昨夜就會來東寨求援,要麼就是今日我們過去問罪時,只見他屍首。”
王彪腦瓜子嗡嗡的,還是想不通其中關鍵:“軍師,你說點我能聽懂的。”
太子:“……”
他突然覺得還是跟秦箏說話省力,聰明人只要一點就通。
“昨夜在堰窟處放迷魂煙的幾個西寨人被我們抓住了,若勾結水匪是二當家的意思,人沒回去,他就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了。被抓的幾個西寨人會供出吳嘯,吳嘯又會供出他這個幕後主使,對二當家而言最穩妥的辦法,自然是弄死吳嘯,讓吳嘯擔下所有罪責,既給了東寨交代,又能把自己摘乾淨。”
王彪仔細消化了一遍太子的話,朝路邊唾了一口,罵道:“老不死的,心眼子比馬蜂窩還多。”
太子道:“我原以爲昨夜也是二當家的計謀,吳嘯爲了自保,肯定會和二當家狗咬狗,必要時還會求助東寨,那時東寨就是坐收漁翁之利。但昨夜之事是吳嘯一人的主意,他見事情敗露逃跑倒也說得通,只是山寨可還有其他下山的路?”
王彪不解地道:“兄弟們上山下山都只有堰窟哪一條路啊。”
太子道:“兩堰山地勢雖險要,但最先上山的那批人,那時候還沒有開鑿堰窟,他們又是如何上來的?昨夜你審訊東寨那些人時,我安排了人守在了堰窟處,吳嘯沒出現在那邊,他若不在山寨裡,只有可能是從別的道下山去了。”
王彪一番思索後,狠狠一拍腦袋:“他孃的,還真有條道,不過極其險要,十幾年都沒人走過了!”
***
盤龍溝,青州境內的水匪老巢。
一艘無篷小船出現在盤龍溝水域內,立即被水匪的船隻團團圍住。
“好大的膽子,盤龍溝也敢闖?”船上的水匪猖狂大笑。
船上的人正是吳嘯,他此刻不可謂不狼狽。
昨天他得知東寨半夜要卸貨船,就暗地裡通知了水匪,又派了心腹去堰窟放到東寨的守衛,放水匪的船進兩堰山水域。
怎料派去的人一去不回,吳嘯當即料到出事了。
中午勾結水匪那次,是二當家的主意,他想不費西寨一兵一卒讓林堯死在水匪手裡,可惜計劃沒成,因爲何雲菁去崖底給林堯送飯,也險些把命交代在那裡,他事後還被二當家遷怒罰了。
吳嘯早有反心,纔不肯放過晚間的機會,本想着大賺一筆,眼見事情快敗露,才連夜逃出了兩堰山。
堰窟處全是東寨的人守着,從那邊是逃不了,他以前聽山寨裡的老傢伙們說過後山還有一條險道能下山,只是摔死過很多人,慢慢的就沒人走那條道了。
吳嘯被逼無奈,只得從後山去,大半夜的他又不敢點火把,藉着月色一路摸黑走,在林子裡深一腳淺一腳摔得七葷八素,身上磕傷了好幾處,腦門上也是血,不過好在總算是逃出來了。
此刻看着十幾個水匪,吳嘯只覺鬆了一口氣,他道:“兩堰山吳嘯,求見你們大當家的,昨夜你們劫回來的兩船絲綢,就是我報的信。”
幾個水匪對視一眼,神情古怪,其中一人道:“等着,我回去給大當家報信。”
不出片刻,就從遠處划來數條船,水匪大當家站在一艘船的船頭,他留着寸頭,只在腦後留了一撮長髮紮成小辮,臉上一條大疤,從眉骨橫過鼻樑,瞧着甚是猙獰。
他冷笑着開口:“原是吳頭領大駕光臨。”
吳嘯聽出他語氣不對,卻還是抱拳恭維:“不敢不敢,吳某此番是前來投誠的,那三成船貨,大當家的分吳某一成足以,其餘兩成就當是孝敬大當家和弟兄們了!”
水匪頭子聞言卻是冷笑起來,跟在他身後的一衆水匪也是嗤笑連連。
吳嘯如今就是條喪家之犬,他若不投奔水匪,拿什麼去躲避祁雲寨的追殺,此刻聽見這滿懷惡意的笑聲,也不知是那句話說錯了,連忙道:“我一成都不要了,只求大當家的收容!”
水匪頭子朝他啐了一口:“你小子敢戲耍老子,還敢單槍匹馬來這裡跟老子談條件?”
“大當家的冤枉啊,我何時戲耍過您?”吳嘯心道這水匪怕不是想獨吞那批貨,在心底罵娘,嘴上卻還是道:“昨夜我一得到消息就通知大當家的前去劫貨了,那兩船絲綢,姑且當做吳某的投名狀,我因給大當家的報信,叫祁雲寨的人察覺了,如今也是走投無路,纔想着來盤龍溝求大當家收留!”
水匪頭子冷笑:“絲綢?狗屁個絲綢,也就堆在外邊的那麼幾箱是,堆在裡邊的箱子裡全是石頭!”
吳嘯白了臉色:“此事我全然不知情,大當家的,我也是被東寨那幫人給騙了!”
水匪頭子用刀挑起吳嘯寬闊的下巴,“昨日中午也是你小子給我報信,說能殺了林堯,結果卻害得老子一個弟兄都沒活着回來,誰知道這次是不是又是你們祁雲寨聯手起來誆騙老子的局。”
吳嘯被刀尖抵着下顎,大氣都不敢喘,連連表忠:“昨日中午真的差一點就能殺了林堯!若不是山寨裡那個姓程的壞事,林堯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那姓程的就是先前在元江口處殺了你們大半船弟兄的人!”
一見水匪頭子動怒,吳嘯心知自己的機會來了,他道:“我知道有條舊道能上兩堰山,那裡沒人看守!”
水匪一聽,果然收了刀,吩咐底下的人:“帶他回去。”
吳嘯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後背早已被冷汗溼透。
等跟隨水匪回了匪窩,他進門卻發現水匪大門口處貼了兩通緝令,通緝令上還畫着人像,吳嘯先前下山在城門處就看到過這兩張通緝令。
此刻再看那通緝令上女人的面相,頓時和在寨子裡見過的秦箏重合起來。
他就說先前看到秦箏隱隱覺得眼熟,原來是在通緝令上見過!
這通緝令上畫的並不完全貼合秦箏的相貌,但臉部輪廓和五官大體上還是有五分像。
之前就是因爲通緝令上畫的是個美人,他纔多看了兩眼,畢竟他自己就是山賊,平時躲着官府都不及,又哪裡會關心官府通緝了什麼人。
吳嘯再定睛細看另一張通緝令上的男人,可不就是那姓程的!
他心頭大震,那夫妻二人竟都是朝廷的通緝要犯!
一個水匪見他盯着大門上的通緝令出神,催促道:“瞧什麼呢,走了!”
吳嘯不識字,陪着笑臉問:“小兄弟,這通緝令上寫的什麼,怎貼在了此處?”
那名水匪道:“朝廷在元江一帶的水域大肆搜查通緝令上的兩人,聽說的犯了事逃出來的,找到屍體能領白銀百兩,若是活捉……”
對方哼笑了一聲:“能得黃金百兩!大當家的爲了讓弟兄們把招子放亮點,才把通緝令揭回來貼到了大門上。”
吳嘯只覺渾身的血又熱了起來,手心都浸出了汗。
百兩黃金啊!他孃的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