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非城只是眨了一下眼,沒感覺周遭有什麼變化,可再擡起眼皮的時候,周遭就變了。
明明之前躺在紅木生香的木屋裡,現在一轉眼,就變成了雪白又明亮的鐵……房子。
那應該是鐵吧。
可又比鐵乾淨明亮多了,還會反光,把所有物品的影子都映襯其上。
虞非城還以爲自己在夢裡,吃驚地眨了眨眼。
可是眼前的一切並沒有變化。
他扭過頭,迫切的想找到喬連連問一問,可卻沒有看到她,只瞧見一個頭戴白色帽子,身穿白色長衣的女子朝他緩緩走來。
她手裡拿着一些奇怪的東西,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做的,但上頭那個細長的尖頭他看懂了,是針。
她要扎他!
虞非城由心底發出了恐懼,他微微弓起身子,準備隨時反擊下牀。
然而這時,那女子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直覺告訴他不要動。
虞非城就沒有動。
一股熟悉的馨香撲面而來,雖然她整個人都和之前不一樣了,但虞非城還是通過氣味認出來這是他娘。
頓時,他渾身放鬆,平躺在了病牀之上。
對面,喬連連也鬆了口氣。
她只是把臃腫複雜的赤羅裳換成了保暖內衣和白大褂而已,又帶上了手術帽,護目鏡和口罩罷了。
臭小子居然沒認出來她?還想對她動手?
喬連連心底有點怨氣,下手的時候也就重了些。
她先是剪開虞非城傷口的紗布,用雙氧水清洗掉原本的金瘡藥,然後按了他兩下。
饒是虞非城這般深沉的性子,也痛的倒抽了一口氣,“嘶,娘,痛。”
“知道痛就行。”喬連連從口罩後發出模糊的聲音,“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拿自己的身子當誘餌。”
就算這劍上沒抹毒,這麼一塊傷口,在大虞王朝落後的醫療設施下,也得很久才能癒合。
喬連連真是越氣越心疼,越心疼又越氣,下起手來也就不再小心翼翼。
多疼疼,才能長記性。
她換掉乳膠手套,拿出消好毒的針和羊腸線,在虞非城的傷口上比了比,一副要穿針引線縫布料的模樣。
虞非城做皇帝也半年了,經歷過不少風風雨雨,可卻從沒見過這種陣勢。
哪有把人皮當布料縫合的。
這要換個人,他肯定立馬跳起來,一腳踹飛那人。
可現在是他娘在動手,虞非城便是再困惑,再心驚,也只能死死地壓着,平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喬連連餘光瞄到他努力裝作平靜的模樣,以及遮掩不住抖動的雙腳,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這孩子,害怕便是害怕,不解便是不解,有什麼可遮掩的。”她比好長度,穿好針線,又重新拿起一個針筒,“別怕,不疼的。”
虞非城嘴脣抖索了一下,剛想把心底的疑惑問出來,就感覺腹部一痛,彷彿什麼東西鑽進了肌膚裡,麻麻地,癢癢的,讓他想伸手撓一下。
可沒等他擡起胳膊,那感覺又沒有了。
喬連連直起身,把針管放到了一旁,笑吟吟的望着他,一言不發。
給一個古人用現代科技治病,想想還是挺有意思的。
“怎麼樣,城兒?”壞心眼的娘故意問了一句。
虞非城抿了抿嘴,神色逐漸嚴肅了起來,他張嘴,語氣有種不易察覺的恐慌,“娘……我……我傷口好像不痛了,好像沒知覺了。”
在大虞王朝百姓的意識裡,有毒的往往無痛,沒毒的纔會痛徹心扉。
可憐新皇還以爲自己的毒提前發了,要離開人世了,頓時眉頭蹙的可以夾死兩個蒼蠅。
纔剛剛答應娘要好好活着,結果轉眼他就要離世了。
虞非城發自內心的悲傷了起來。
他性子倔強,甚少流淚,但這一刻,眼底漾起了一層的晶瑩,“娘……我是不是……還是對你食言了。”
喬連連差點被逗笑,“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我給你打了麻醉,現在你的傷口不痛了才能縫合,否則直接縫,你會痛死。”
虞非城頓了片刻,“是麻沸散嗎?”
麻沸散傳說是華佗創制的用於外科手術的麻醉藥。《後漢書·華佗傳》載:“若疾髮結於內,針藥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無所覺,因刳破腹背,抽割積聚。”
可幾十年前麻沸散的配方就失傳了,先帝曾廢了不少人力物力尋找,卻始終一場空。
如今,竟然在娘這裡見着了?
虞非城眉頭鬆展,眼底漾起欣喜的光芒。
麻沸散的功效寫得明明白白,可以讓人在治療大型疾病傷口時失去知覺,如果尋到了原方子,是不是將士們就可以不必在治病時生生痛死,讓骨折的人在接骨時不必去掉半條命。
如果能找到原方,這就是大虞之福,百姓之福啊。
喬連連看懂了虞非城眼底的光,她的心頓了一下,“不是麻沸散,也沒辦法大幅度傳播,只能給你用一用罷了。”
虞非城眼底的光芒頓時熄滅了下去。
喬連連不忍,出聲安慰他,“以後總會出現新的東西代替麻沸散的,隨着人類的進步,這個世界也總會不一樣的。”
“不一樣……”虞非城遲疑,“是變成,這裡這樣嗎?”
他打量着周圍,潔白的牆壁,泛光的鐵門,各種形狀的機器,還有他從沒見過的,各式各樣的細長物品。
“也是,也不是。”喬連連微微一笑,“時代在進步,人類也在成長,具體會長成什麼樣誰也不知道,也許會和這裡一樣,也許比這裡還要更厲害,更先進。”
虞非城沒聽懂前面的,但聽懂後頭的了。
大虞,是落後了些。
比牧馬,落後大元。
比武器,落後倭國。
也許,大虞還可以再進步一些,再變強一些。
娘倆說上兩句話,麻醉就起效果了。
喬連連讓虞非城躺好,換上無菌手套,取出無菌盒裡的針線,在虞非城的肚皮上仔細而認真的縫起了線。
虞非城剛開始還能新奇地盯着周圍看,慢慢地睏意上涌,便頭一歪,睡着了過去。
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的傷口已經包紮完畢,身上蓋着薄軟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