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憤怒
不會的。
紅桃一定不會有事的。
先不說那些過來領食物的百姓們不敢鬧事,而且就算冒出那麼一兩個刺兒頭,不是還有初十一嗎?
十一那麼厲害,怎麼可能連紅桃都護不住!
所以紅桃肯定沒事!
一定是他們這些眼瞎的人看錯了!
沈樂兮腳底生風,沒耐心一步一步往前走,索性一提氣,直接飛上了屋脊。
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從屋脊上橫穿,比在下面又是繞假山又是過花園鑽拱門的要省下不少冤枉路。
不過沈樂兮抄近路是省事了,可卻把心情頗好地站在房門口觀星望月的寧詩畫嚇了一跳。
她望着屋脊上飛速閃移的紅衣背影,一把抓住旁邊王氏的手,白着臉道:“她回來了!王嬸子!她回來了!”
一雙美麗的鳳眸因爲受驚過度而瞪圓,再配上她煞白的面容,月色下乍一看去,竟有幾分猙獰的感覺。
王氏也是嚇的臉色發白,卻還不得不強做鎮定,安慰寧詩畫說:“別怕別怕,小姐別怕,就算她要回來報仇……那也找不到我們頭上來!”
話是這麼說,可兩條腿卻跟篩糠子似的抖個不停。
她扶住寧詩畫胳膊催道:“小姐,外面冷,咱們還是趕緊回屋吧,小心着了風寒。”
“好,回屋……回屋!”
回屋好。
屋裡新請了一尊佛像供着。
寧詩畫轉身回屋,手都來不及洗,便在佛像前的蒲團上跪下,直到對上佛祖仁慈的目光,寧詩畫纔有種久行夜路者終於看見燈火的踏實感。
剛纔紅衣女鬼帶給她的衝擊這才稍減。
太可怕了,披頭散髮,一臉的血,還穿紅衣……聽說只有厲鬼才穿紅衣!
是啊,聽說人都燒糊了,死的那麼悽慘,戾氣肯定不少!
寧詩畫才安定些許的心又提了起來,吩咐王氏:“王嬸子,你快幫我研墨,再把竹片搬來,我再刻幾頁佛經。”
“誒,好。”王氏搬來竹片,拿出一片擺在桌子上,又出盒子裡拿出小刻刀,遞給寧詩畫,說道,“小姐,咱們別自己嚇自己,這世上哪有什麼鬼,就算真的有鬼,那也不敢跑到佛祖面前放肆不是 ……”
她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不知道是在安慰寧詩畫,又或自我安慰,她想說佛保善心人,可話到嘴邊想到什麼,她又將這話生生嚥了下去,低頭研墨,不敢去看佛祖莊嚴的寶像。
寧詩畫也沒再擡眸,微垂着頭顱,認真而虔誠地雕刻着佛經。
另一邊,青竹院,平日裡冷冷清清的小院子,此時正燈火通明,院內人影攢動,沈樂兮像只貓兒似得從屋脊上跳下來,然後在丫鬟婆子們驚悚的目光注視下,直奔自己的寢室。
她的寢室本就不大,此時裡面又滿滿的塞了一屋子的人,愈發顯得擁擠偪仄。
可比空間更擁擠偪仄的是空氣,那種毛髮皮肉以及衣物被燒焦後混合到一塊的氣味,幾乎令人窒息。
沈樂兮聞着那氣息,只覺胸膛裡的一顆心瞬間涼了半截,無視寧老夫人等人震驚的眼神,沈樂兮直奔牀前。
先飛快地掃了眼牀上。
牀上的人四肢扭曲,渾身焦黑,要不是偶爾還能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聲,任誰也看不出那是個人。
沈樂兮撲過去推開幾個正束手無策的大夫,哪也不看,視線直勾勾地望向牀上人的耳垂,待看見對方耳垂上那顆水滴形金珠耳釘,她腿一軟,幾乎站立不穩。
這金珠耳釘是她送給紅桃的。
早上出門前,小丫鬟還戴着這耳釘跑她面前顯擺,拉着她,唧唧喳喳地問她好不好看。
還說自己長這麼大,從來沒戴過這麼好看的耳釘,還是金子的……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兩人分開不過才半天時間啊。
沈樂兮不敢相信,趴在牀前,嘴脣哆嗦着喚道:“紅桃,紅桃,紅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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牀上焦炭一樣的人動了動,仿若蚊蠅一般的低語聲飄出來——
“世子妃……”
沈樂兮大喜,忙柔聲道:“嗯是,是我。我在,我在呢。紅桃別怕,我這就帶你去找宗先生!”
她跳起來,將紅桃連被褥帶人一塊兒卷好,正要打橫抱起,這時——
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她肩膀,又抓住了她胳膊,她看也不看,胳膊往後一揮就將那人甩開:“滾!”
噗通——
“老夫人!”
“母親!”
“放肆!”
身後忽然混亂起來,有人驚慌大叫,有人語帶擔憂,有人怒而拍桌,沈樂兮依舊沒有回頭看一眼,直到將紅桃小心翼翼的抱起,這才轉過身來。
就見身後,寧老夫人跌坐在地,定國公夫人江氏和幾個丫鬟正彎腰攙扶,定國公寧遠之則滿面怒容,瞪着沈樂兮,喝道:“你!你簡直反了天了你!連老夫人你都敢推!”
死人堆裡打滾的人,刀下亡魂無數,寧遠之的怒氣絕非常人能受得住。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換做往常,沈樂兮也是要膽顫地縮起脖子做人的。
然而這不是往常。
她沒工夫跟這些人糾纏。
她甚至都沒工夫去問紅桃爲何會變成這樣。
她現在滿心滿腦就只有一個念頭:找宗離,救紅桃!
什麼尊卑禮教陰謀詭計,統統靠邊站!
不理會寧遠之的怒火,沈樂兮抱起紅桃就走。
從她突然出現,再到她轉身離開,過程看似很長,其實前後不過十幾個喘息的功夫,衆人都還沒從驚愕中緩過神,沈樂兮便已經抱着紅桃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寧遠之追出門外去,伸長了脖子,震驚地望着那道在屋脊上輕巧縱躍的紅色背影——這身手……當真是他那個據說連桶水都拎不動的兒媳婦嗎!
屋內其他人沒看到這些,此時他們的關注點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寧老夫人抓着兒媳江氏的手,激動道:“你看到了嗎!剛纔那個人是兮兒!她是兮兒!被燒死的那個是她的丫鬟紅桃!”
定國公夫人也欣喜地抹淚道:“看到了!兒媳看到了……兮兒沒事,阿羨也一定沒事,被賊人擄走的那個肯定也是他人假扮的……”
畢竟連世子妃都是一個丫鬟假扮的,那麼世子爺自然也是他人假扮的。
彷彿是爲了讓她們安心,婆媳二人正說着,門外傳來寧羨的聲音:“父親?”擡眸看見滿滿一屋子的人,又是一怔,“祖母,您們怎麼都……?”
“阿羨啊,我的寶貝孫兒,你跑哪兒去了啊,你這是要嚇死祖母啊!”寧老夫人繃了大半天神經鬆弛下來,顫顫巍巍地上前,拉着寧羨的手直抹淚。
江氏也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寧羨一邊安慰寧老夫人,目光一邊在一屋子的人中梭巡。
可他沒有在人羣中走到沈樂兮的身影。
反而看到了好幾個大夫,每一個大夫都捋着袖子,有的人手上還沾着血跡。
寧羨微微眯眸,忽然想到什麼,面色一變,忙問道:“祖母,兮兒呢?兮兒沒回來嗎?”
“回來了回來了!不過她又走了……帶着紅桃走了!”不等寧老夫人開口,江氏便道。
寧羨眉頭登時擰起,沉聲問道:“兮兒爲何會走?你對她做什麼了?!”
語氣中明顯帶着質問的意思。
江氏一怔,似乎沒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兒子,竟然如此質問自己。
她張張嘴,委屈道:“沒有,我沒有……”
“臭小子!怎麼跟你母親說話的!”寧遠之過來,瞪了寧羨一眼,沒好氣道,“我們沒把你媳婦怎麼着,出事的也不是你媳婦,出事的是你媳婦的丫鬟紅桃。”
寧羨一怔。
紅桃?
那個圓臉丫鬟?
她今天不是假扮那女人跟十一一道在街頭施粥嗎?難道……想到那個可能,寧羨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面色也冷沉的厲害。
果不其然,就聽寧遠之道:“我們的粥棚今天遭到流民衝擊,那丫鬟不知被誰推進了煮粥的爐竈裡……那時候粥剛煮好,火還燒着呢,那丫鬟就一頭扎進去……”
想起那焦黑的一團,饒是見慣了生死的寧遠之也有些於心不忍。
他搖頭嘆息道:“人燒的面目全非……一開始我們都以爲那是兮兒,誰知就在剛纔,兮兒忽然又回來了,說出事的那個是她的丫鬟紅桃……”
“阿羨,這到底怎麼回事?爲何那丫鬟會假扮成兮兒去街頭施粥?還有那個被賊人擄去的你又是誰假扮的?你們……”
“是我的護衛十一。這事我回頭再跟您解釋。”寧羨打斷寧遠之的話,邊說邊扭頭就走,待出了房門,也是縱身一躍跳上了屋脊,等寧遠之追出來,便又看見一道在屋脊上飛速縱躍的身影。
寧遠之:“…………”一個二個的!飛來飛去,都當自己是鳥人呢!簡直多餘長一雙腿!
定國公氣呼呼地哼了一聲。
正是倒春寒發威的時節,尤其到了夜間,風打在臉上,跟刀子似的鋒利。
寧羨的眼神也跟刀子似的鋒利,一邊在屋脊上飛速縱躍,一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待看見街道上那抹踉蹌的紅色背影,他眼神一亮,忙跳下去,手一伸,道:“我來。”
沈樂兮已經習慣了寧羨這種關鍵時刻的從天而降,都沒猶豫,便將紅桃交給了寧羨抱着。
她底子本來就不穩,能抱着紅桃跑這麼快,全靠一口氣硬趁着。
而這口氣已經用竭。
幸虧寧羨趕來了。
春暉堂的大門被敲響時,宗離剛要熄燈睡覺,聽見敲門聲倒也沒驚訝,披了衣服便過來開門,反倒是當他看見門外半邊臉都被血染紅的沈樂兮時嚇了一跳,擡了擡眉,費解道:“你怎麼又……”
他想說你怎麼又把自己弄傷了。
而且還每次都傷在臉上。
可他纔開口,沈樂兮便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顫聲道:“宗先生!宗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