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顏景白他們迅速的消失在暗夜之中,完顏宗峻並沒有讓人奮力追擊。
他甚至擺手讓士兵們停下對方應看的攻擊,勒馬立在對方的面前,道:“方小侯爺,你是我大金的朋友,又救過我的性命,我不想與你爲難,你還是讓開吧。”
方應看冷笑:“金人的朋友怕是不止我一人吧!”
完顏宗峻挑眉,“無論大金有多少朋友,小侯爺卻是我們最重要的盟友。”
方應看冷哼:“本侯可沒這麼覺得!此次皇帝北巡,安危俱是由我負責,你們卻選擇這樣的時機殺人,不是要我死又是什麼?!”
“小侯爺言重了。”完顏宗峻神情尷尬,“只是機會難得,要想殺趙桓不得不如此。況且此事對你也不是毫無益處,一旦皇帝死了,對你而言又何嘗不是一次絕佳的機會!”
方應看心下冷嘲:爲他好?剛剛也不知是誰毫不猶豫的下令放箭,欲要連他一同射殺的!儘管心中冷笑連連,但那張俊美的臉上卻突然浮現一抹略帶孩子氣的笑容,他道:“便知太子殿下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不會有心害我,只是太子卻是有些不瞭解大宋的情況。”他故意嘆了口氣,接着說道:“我在宋朝樹敵甚多,此次趙桓若是在我的保護之下出事,恐怕這非但是什麼機會,而是我的死期。”
完顏宗峻也跟着皺起了眉頭,“竟是如此,這倒是我的過錯了,只是我是真不知道隨行保護的是小侯爺,他也沒同我說起過啊!”
“他是誰?”方應看問道。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完顏宗峻趕緊打了個哈哈,轉開話題道:“若是宋朝沒有小侯爺的容身之處,我大金的大門隨時爲你敞開!如小侯爺這般的武藝人才,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太子過譽了!”
兩人心懷鬼胎的彼此奉承幾句,方應看越和他閒扯,越覺得事情不對勁。
他原本的打算是能拖一刻是一刻,好讓顏景白諸人能夠逃遠一些,只他一人的話,就算完顏宗峻硬來,他也是能全身而退的。
可對方的反應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似乎並不如何急切一樣,甚至有和他閒談的架勢,莫非......
他驟然一驚,掌心冷汗直冒,一雙眼眸再無掩飾,如利箭一般射向完顏宗峻,“前方還有埋伏?”雖是問句,卻充滿肯定。
完顏宗峻也不再虛僞的演戲,眉宇間滿是陰鷙與殺氣,“趙桓必須死!”
方應看一夾馬腹,迅速勒馬轉身,向着顏景白他們離開的方向追去。
天光漸漸泛白,這漫長一夜終於快要結束。
顏景白手腳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最後一名從龍衛爲了保護他而倒在血泊之中,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麻木起來
。
這是一局死棋!
他的後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而他的前面,一個老人,一個鬍子花白卻徒手殺了三十二名從龍衛的老人,正在一步一步的向他逼近。
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不知道人之將死是否會反而變得坦然起來,他忽然走前幾步,慢慢蹲下身子,親手闔上那名從龍衛死不瞑目的眼睛。
對面的老人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好奇地問道:“你不害怕?”
“自然是怕的。”顏景白直言不諱,從他成爲趙桓以來,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活着而已!
他從不否認自己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人死過一次,總比常人更加的珍惜自己的生命。
只是,他淡淡的擡頭看他,道:“我若痛哭流涕,哀聲求饒,會讓你放過我的話,我自然會那麼做。”可惜,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對方要的是趙桓的命,他無比清晰的明白這一點。
“沒想到宋朝皇帝竟是個這般有趣的人!”老人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就衝這點,我會讓你死的痛快一點。 ”
強勁的掌風向他當頭罩來,顏景白呼吸一滯,手腳有些痠軟,他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了,下一刻他就會和躺在這裡的從龍衛一樣,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原來做了這麼多,佈置了這麼多,終究還是要死的。雖然有些害怕,卻又無比的坦然,反正也多活了幾個月的時間,現在只是還回去了而已!
這樣想着,他的脣角竟然彎出一絲小小的弧度。
一個人面對死亡,還能做到面帶微笑,從容自若,他確實有些佩服了。不過佩服歸佩服,他的速度卻更快了,身上的殺氣也更濃。
宋朝有這樣的一個皇帝,絕對是大金之禍!
眼看顏景白就要命喪黃泉,忽然,銀芒破空,威風凜凜的長龍搖頭擺尾,閃電一般插入兩人之間。
“啪!”肉掌印上槍桿,堅硬的槍桿應聲而斷。方應看撤槍,飛躍,迅速的將顏景白拉起,護在自己身後。
“好功夫!”老人大喝一聲,並不收勢,反而大袖一揚,一道金色的,帶着鋸齒的圓盤在空中盤旋呼嘯着,向方應看射去。
方應看不敢大意,短短的一個交手,他就知道對方絕對是金國罕見的高手。
右手往腰間一探,光芒乍起,一柄細長軟劍已被他擎在手中。
方應看的劍是血河神劍,他的劍法也叫血河劍法,這世上能夠敵得過他的沒有幾人。但是很不幸,眼前這個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金屬齒輪與細軟的長劍迸發出劇烈的火花,若是往常方應看還有一半勝利的可能,可是現在,在一晚的奮力搏殺之後,對上以逸待勞的敵人,就算對方是個年過半甲的老人,他也沒有了勝利的希望
。
轟隆的馬蹄聲傳來,完顏宗峻已經帶着騎兵到了,無數支閃着寒芒的利箭已經搭在了弦上。
“方小侯爺!”完顏宗峻高喝道:“別再負隅頑抗了,大宋皇帝的死活與你何干?!你是我大金的朋友,是我完顏宗峻的救命恩人,只要你過來,我絕對不會爲難你,也不會讓任何人爲難你!”
顏景白心下一緊,死死地盯着那個背對着自己與人交手的人。
“哈哈哈!”方應看朗聲長笑,瞬間收劍站在一邊,“太子盛情應看怎會辜負!”
他朝着顏景白略帶歉意的笑笑:“抱歉,官家,臣原本是想救你逃脫的,奈何大勢已去,臣也無能爲力!”
完顏宗峻神情得意的看着面色蒼白的顏景白,笑道:“小侯爺快過來吧,我的弓箭手會把他射成刺蝟的,誤傷了你就不好了。”
方應看朝他感激的點點頭,然後一步一步從容自若的向他走來。
完顏宗峻端坐在馬背上,死死瞪着顏景白,眼神陰鷙兇狠,隨着方應看的走近,他的手已經舉了起來,只等一揮而下,那些箭就會暴雨一般射向顏景白。
近了,更近了,一人一馬交錯而過。
“太子小心!”暴喝聲響起,金色的輪盤已經盤旋而至,發出嗡嗡的聲響。
可是,再快也沒有方應看的速度快,只見修長的紅影拔地而起,如鷹阜一般撲向完顏宗峻。
到底是馬背上長大的人,完顏宗峻雖然慌亂,手中的馬鞭卻下意識的向對方抽去。
修長的手指微微曲起,連連輕彈,漆黑的馬鞭瞬間斷成幾塊,方應看出手如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
金屬齒輪已經到了他近前,方應看跨坐在馬背上,拉着完顏宗峻往面前一擋,果然,那位金國高手只能收回武器,再不敢輕舉妄動。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完顏宗峻恨恨道:“方應看!你要背叛大金?!”
方應看輕笑:“從未效忠,何來背叛?”
憤恨的視線直視顏景白,完顏宗峻冷笑道:“可惜你與大金的合作已經暴露,你的君主將永遠不會再相信你,你確定要豁出性命的去救他?就不怕他反手給你一刀麼?!”
對於他的離間,方應看只是笑眯眯的給了三個字,“我樂意!”
完顏宗峻氣的差點吐血,恨恨的罵了一句:“瘋子!”
因爲太子在對方手裡的緣故,金人紛紛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方應看驅馬走到顏景白麪前,空出一隻手來想要拉他上馬。
雖然被這一系列的變故弄得有些緩不過神,但顏景白還是知道緩急的,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能夠逃出生天
。
他伸手,握住對方的掌心,藉着他的力道就要跨上馬背。而就在這時,變故又生!
一柄閃着寒芒的匕首毒蛇一般從陰暗中躥出,向着正要上馬的顏景白鑽去。
方應看毫無辦法,除非他長了三隻手,否則他只能鬆開鉗制着完顏宗峻的那隻手。
幾乎是在他奪下那柄匕首的瞬間,完顏宗峻突然一矮身,整個人消失在了馬背上,然後隨着一聲大喝,“放箭!”
無數箭矢疾射而出!
該死!方應看恨恨的咒罵一聲,然後整個人一下子從馬背上彈起,足尖蘊含着千斤的力道輕輕地點在馬腹處,馬聲長嘶中,他已經抱着顏景白撲到了懸崖下......
金色的陽光普照大地,白霧翻滾,唯有一道含笑的聲音從崖下傳來,“有金朝太子爲吾等陪葬,也算不虧!”
金人大驚失色,等他們從被射成刺蝟的馬腹底下翻出完顏宗峻時,看到的只是一具連五臟都被震碎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