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六哥!”
見勢不對,衆人紛紛追問,但連玉心思根本不在他們身上,目光幽暗戾鷙,深陷進思緒裡,唯眉額不斷跳動,雙手骨節作響,彰顯着他的怒氣。{ }
開戰以來,條件艱苦困難,他總是鎮定自若,唯一一次失態就是跟素珍有關,只有在遇到和這個人的事情相關時,他才表現得像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而不是那個枯燥恪己的君王。
素珍失蹤多天,衆人知他忍得辛苦,霍長安和無煙與素珍交情極深,回程路上,便被嚴韃拉到一旁,悄說前事,二人心中萬般難受,卻也不敢安慰連玉,只與他談心。此時,霍長安突然朝連琴使了個眼色,連琴會意,忽地欺身上前,把連玉手上的信搶了過來。
衆人湊首一看,連琴“女良.的”一句又破口大罵起來,“那魏老賊要不要臉,原來是這老不死殺千刀乾的好事。”
“如今他見戰事不易取勝,便用此陰招,接人?這說的忒好聽,六哥過去,就是去送死。六哥一旦出事,軍心必定大亂,這仗也不必打了。直賊孃老子抄他祖宗十八代!”
衆人沒有他直接罵得那麼有個人特色,卻幾乎是全氣瘋了,連捷向來公子彬彬,也氣得往地上一跺,把一個小火苗踩熄,罵了句“去他女良.的魏賊和司嵐風”,連欣也如他般跳起來,跺了好幾腳。
霍長安一把拉住連玉,“皇上,不如先派人過去確定這人是否果真在他手上,是否還……平安,我等再作定奪。”
“讓我過去罷。”旁邊,無煙說道:“我到底是他女兒,雖說他不念父女之情,但他殺我也無用——”
“不行,他能用你牽制霍長安。”連捷插話,“這派底下的人過去確認便可。”
“你們莫要再說,朕自有定奪。”
“皇上,這等亂臣賊子你理他作甚,這去必定是不去了,區區一個李懷素何至你爲她苦惱?”
連玉擺了擺手,此時慕容缻從後面走出來,跑到連玉面前,滿臉痛心失色。
“你住嘴!”連玉一聲沉喝,眸色黑冽,震怒異常。
慕容缻從小便是皇室*兒,連玉也是對她頗多包容,哪曾被連玉這般當衆訓斥過,對方還是爲間接“害死”她父親的兇手!
何況,他眉間每個皺擰,都是因爲他對這個人的情意——她眼淚簌簌下來,一個轉身,卻遇到因尷尬有意避開霍長安二人的孝安和紅姑從帳中走出。
她嗅到了帳外氣氛不對,忍不住走了出來察看,果見慕容缻哭哭啼啼,火堆旁,嚴韃朝她搖搖頭。她更是心驚,連玉的模樣太不對勁——他身子帶病,英俊的臉容顯得蒼白異常,但兩頰邊卻是繃緊而潮紅。
她正想發問,連玉卻已聲音冰冷地問玄武,“信使何在?”
“在下面侯着,等待主子的回信。”玄武連忙答道。
“把人給朕帶上來。”
“是。”
青龍已一溜煙地走了下去。
未幾,兩名魏軍帶上來,一主一副,與連玉見禮,看模樣雖非魏軍主將,在軍中想也擔些小官職。
“皇上,太師說了,皇上定須些時日考慮,讓小的稍作提醒,莫超過三日。那馮素珍如今身子不爽,不知能等上多久。”
主使雖是含笑說話,但眉目間隱隱透出一絲傲慢,這若有若無的挑釁不知道是魏成輝有意吩咐還是怎地。
連玉也不打話,雙眸微微眯起,脣角一抹笑意噤若寒蟬,君王的氣勢不怒而威,讓人渾身寒氣直冒,那小使此時眼中方纔帶出些懼色,“皇上——”
他話口未完,已葛然說不出話來,他低頭,愣然看着自己一側胳膊,已然跌出身體,鮮血駭然的直從斷裂的地方直涌。
他慘叫一聲,倒地大嚎,旁邊的副使,嚇得渾身微微發顫,但他總算還有些膽量,倒不曾叫逃,只臉色蒼白地開口,“皇上,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他若罪了皇上,小的代爲賠罪。”
他說着一揖到地,畢恭畢敬。
連玉看也沒看他,眼見地上那傢伙痛得在地上亂滾,眼皮微掀,玄武和青龍在他身邊久了,也不必他提醒,把那人攙扶起來,連玉仍舊不說話,那人卻已驚恐得口齒打結,“皇上,皇上,小的該死,該死,您饒過我,饒過我……”
他驚得尿溼了褲子,連欣一旁看着,和無煙一起別過頭去。慕容缻怔怔看着,眼眶紅透。
連玉沒有放過他。
甚至沒讓這人痛快地死去。
他生生將其大卸八塊。
“馮素珍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說。”
他把劍往旁地一拋,一字一字緩緩說。連捷等知道連玉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但都甚少見他親自出手如此之狠,只有玄武青龍不以爲然,從前連玉和素珍鬧翻,就做過這種事,讓人把死刑犯提出來自己砍。
“陛……陛下,”眼見有士兵上來把屍塊拖下去,那副使嚥了口唾沫,強作鎮定,“小的敬重陛下,只是這兩軍交戰,各爲其主,不知你有什麼話要交代小的回去稟報,若小的也死了……”
連玉眼尾一挑,截住他話,“你死了,朕便派人給你主子送信,大不了給他殺回便是。朕軍中可不乏死士。”
那副使登時泄氣,但他倒是比方纔那人勇敢許多,沒有大喊大叫。
“但朕倒殺你的打算,朕喜歡懂禮之人。你回去告訴魏成輝,這朕不需時日考慮,”連玉淡淡說道:“朕明日會派人過去,看看這馮素珍是生是死,若是這人給你們給弄殘了快死了,”他笑意微微,“朕也不必煩惱是該救還是絕情狠心些。朕是很愛這女人,平日裡爲她而死也無甚不可,這你們魏太師是知道的,但如今這情勢,關係到我連氏江山,大周百姓,朕未必。”
“玄武,明日就由你過去一趟,把人給朕看仔細了。”他說着又瞥向一旁的貼身侍衛。
玄武躬身,聲音洪亮,“是,主子。”
那副使如獲大赦,立刻頷首,“是,小的明白,小的這便回去稟報。”
待那信使策馬離開,連玉緩緩轉過身來,孝安迎上來,目中透着擔憂,又帶着嚴厲,“玉兒,祖宗的基業,母后希望你明白,玄武明日過去把人確認清楚後,你做任何決定都必須三思,知道嗎,這支皇廷軍隊沒有你不行,老七老九也是連家子嗣,事到如今,本來繼任大統,也無可厚非,但如今不比昨日,無論是這生死一戰,還是戰後重建,他們都還擔不起這份重責。只有你,才能帶領所有人贏得勝利。母后……母后也不能沒有你。”
“母后寬心,朕明白。”連玉掀脣笑笑,安撫地輕輕攬住孝安肩胳。
“柳將軍那裡,長安,慕容將軍,朕已派人過去通知京中局勢,他那邊情況如何,你們隨時留意急報。朕先回帳休息了。”少頃,他緩緩放開孝安,吩咐下去。
霍長安二人當即答允。
篝火熊熊,藍幕星光,偌大的山林天地之間,士兵還在忙碌地搭建着今晚的營帳。
但四周卻顯得那般安靜,只有柴枝被燒得啪啪作響。連玉一步一步,走得緩慢。衆人看着離心中都百感交集。連欣再次紅了眼眶,視線模糊中,旁邊無煙也是如此。
霍長安把無煙摟進懷中。
連捷連琴想,他們這六哥,從小揹負着許多東西,生母的慘死,對養母的責任,對這個國家的責任。
他二十幾年來,如苦行僧般活極其枯燥而自律。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魏府。
同樣燈火通明,濟濟一堂。
聽罷信使回報,魏成輝眉頭皺緊,隨即冷笑道:“老夫知道,無論是權非同還是連玉,都在背後稱我老狐狸,連玉這小子纔是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這模棱兩可的態度,是要老夫猜不到你心思麼?”
無量上人聞言問道:“大人何出此言,不是說連玉曾捨命救下過這馮氏?愛逾性.命。”
“是如此不錯,但這小子能捨他的命,卻是個對國祚極爲看重的人,這兩相比較之下倒不好說,且他那邊,那麼多的人……必定勸攔着。”魏成輝沉吟計量道。
無量道人是個狠辣的主,“今晚就對那丫頭再下重刑,讓他的侍從明日過來好好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