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功這種事,方錚從沒去想過,拋去一些不切實際的國家大義,忠君爲國的空話不說,立功的最終目的,就是加官晉爵,對於這個,方錚更是沒興趣,他現在本身就是伯爵,還掛着個五品的閒職,家裡又有富可敵國的產業等着他去繼承,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不需要再追求什麼了,踏踏實實娶幾個老婆,頭頂着皇帝女婿的光環,守好家裡的這份產業,平平淡淡生活幾十年,最後在女人的肚皮上壽終正寢。
不能說他的想法有錯,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氣吞天下的凌雲壯志,方錚在前世只是個家境平凡的大學生,穿越到了古代,有官有爵有錢的日子已經讓他很是滿足了,小富即安的平民思想在他心中仍佔據着主導地位。
方府外的京城已被叛軍佔據,現在皇上要他去立功,用屁股去想都知道,這時候立功肯定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說九死一生都算客氣了,簡直是十死無生。對於危險的事情,方錚向來是有多遠閃多遠的。
方錚面帶驚恐的看着皇上,哆嗦着嘴脣道:“皇上……微臣身體有點不舒服,大概是晚上酒喝多了,想先回去躺一會兒,您和其他的大臣們聊吧,微臣告退……”
“長平,快過來,扶哥哥回房休息,哥哥我給你講故事,什麼?趙子龍長阪坡七進七出救阿斗?不不不,那個故事太扯淡了,我給你講諸葛亮六出祁山被人打得灰頭土臉的故事……”
方錚和長平一路碎碎念着往後院走去,由於方府太大,跟隨皇上來的三四千禁軍不可能全部守住,於是禁軍將領果斷的收縮了防禦,將防禦的範圍縮小到方府的大門到後院這一小塊,方府所有人都集中在這裡,其他的地方則放棄。
“方錚,此時你若臨陣脫逃,叛軍早晚會攻進來,今日在你府上的這些人,包括你的父母妻子全都會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你可要想清楚了!”皇上嚴厲的聲音從方錚背後傳來。
方錚嘴角一撇,都快哭出來了。
不甘不願的轉過身,面向着皇上,方錚無奈道:“皇上,您到底想幹什麼呀?”
皇上看着方錚和長平緊緊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閃過幾分溫情,皇上微微笑道:“朕要你去搬救兵!”
方錚聞言兩腿一軟,虧得長平在一旁扶住了他。
方錚望向長平,語帶哭腔道:“宓兒,聽到了吧?你父皇要玩死我啊……”
強敵環伺之下,指望方錚這個連馬都不會騎的人衝出城去搬救兵,委實太過爲難他了。
長平早已以方家少夫人的身份自居,當然要幫着夫君說話,聞言不滿的朝皇上哼了一聲,嬌聲道:“父皇,搬救兵當然是必須的,可也不用我夫君親自去吧?這裡有這麼多大臣,還有好幾千禁軍將士,您派誰去不行,非得讓我夫君去呀。”
方錚感動得熱淚盈眶,在一旁不停的點頭附和:“就是!咱倆還沒洞房呢,一會兒出去被人射成個刺蝟,你守寡守得冤不冤吶!”
長平臉一紅,跺腳嗔道:“你閉嘴!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着洞房!”
方錚哀求道:“皇上,搬救兵很多人都合適去,您幹嘛一定要選我呀?您若實在找不到人,我幫您推薦幾個?我身邊的殺手哥哥挺合適的,就是他太愛錢,開價太高,不過您放心,我來給錢,爲了國家爲了皇上,殺手哥哥的跑腿費我請了!”
皇上笑而搖頭,“此事只能你去辦,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爲什麼呀?”方錚不解道。難道我長着一副搬救兵的臉,類似於冤大頭,替死鬼之類的炮灰角色?
“因爲朕要你去請的,是馮仇刀的龍武軍。”皇上板着臉道。
“馮仇刀……皇上,就算要去請馮仇刀的軍隊,也不一定非得要我去呀。”方錚苦着臉道。
皇上憂慮的道:“城內被叛軍攻入,但離此六十里外駐紮的龍武軍和神策軍卻毫無動靜,朕擔心……”
“皇上,微臣以腦袋擔保,馮仇刀斷不會背叛您!”事涉朋友的忠誠,方錚趕緊一臉嚴肅的道。
皇上微微點頭道:“朕也希望馮仇刀不會投敵,馮仇刀乃忠良之後,又率軍深入突厥草原,立過大功,而且任職龍武軍大將才半年,應該不會這麼快被人收買……”
方錚急道:“皇上,您可別誤會他,不管他任大將軍多久,都不會被人收買的。”
若說馮仇刀這麼一條光明磊落有血性的漢子會被潘尚書拉攏,打死他都不信。
“哼!城內亂成這樣,他若真有忠君勤王之心,爲何遲遲不見發兵來救?”皇上面若冰霜冷哼道。
“也許他有什麼事耽誤了呢,比如吃壞了東西拉肚子什麼的……”
爲了證明馮仇刀的清白,方錚認真想了想,道:“馮仇刀沒能來救駕勤王,原因可能有很多,一則投鼠忌器,擔心皇上已落入叛軍之手,所以他不敢妄動,二則,馮仇刀接管龍武軍才半年,若龍武軍的某些將領已被潘尚書收買,此刻他便是想率軍來救駕,恐怕也指揮不動手下的將士了,更何況事關謀反,手下的將士若對他沒有產生足夠的信任,肯定都不敢貿然跟着他進城……”
簡單的說,馮仇刀現在的境況可能也不怎麼妙。
皇上笑了:“朕看你每天渾渾噩噩的混日子,還以爲你這輩子就這麼稀裡糊塗過了呢,沒想到你還不傻,看得清形勢……”
方錚不高興了,這話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朕的猜想也和你一樣,所以朕打算派你出城,拿着朕的親筆特旨,令馮仇刀整飭軍隊,然後率軍進城勤王,擊潰叛軍。”
得,又繞回老話題了。
“皇上,幹嘛一定得讓我去呀?派誰去不都一樣麼?只要是您身邊信任的人不就行了?比如說那誰,哎!曹公公,你快來,皇上有一樁肥差,下官讓給你了……哎,你躲什麼呀……貪生怕死!”
皇上臉一沉,“夠了!別胡鬧了!時間緊急,此事只能由你去辦,朕知道,馮仇刀與你交情匪淺,在這個緊要關頭,只有你執着朕的親筆特旨去調兵,他纔會相信,若派別人去,他可能會以爲朕是在叛軍的脅迫之下才下的旨意。”
……
皇宮西宮門外。
潘尚書面沉如水,死死的盯着這扇緊緊關閉的宮門。
城內抵抗的守軍已被殲滅得差不多了,京城遭受到華朝立國百餘年都未經歷過的浩劫,城中火光四起,百姓驚恐奔逃,殺戮聲,叫喊聲,哭嚎聲,亂成一片,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屍橫遍野。趙虎麾下的叛軍已嚴密控制了城內所有的街道,衙門,膽敢反抗者,不論軍士或平民,一律屠戮,已有無數的守軍和平民百姓死在了亂刀之下,由於城內守軍不多,叛軍一路猛攻,很快便殺到了皇宮西門。
“老大人,下令進攻嗎?”趙虎走上前,恭聲問道。他知道,眼前這座全天下的權力名利最集中的皇宮,一直都是老大人極度渴望得到的。
府裡自從被禁軍圍困,潘尚書便知道,形勢已到了圖窮匕現之時,決定發兵起事後,他將書房裡的密道打開,令全家老小經由密道出了城,與趙虎的叛軍會合後,下達了進攻京城的命令。
密道是他十年前就修好的,原本以爲在皇上的寵信下,自己不會有用到它的一天,沒想到今日還是用到了。
皇宮如往常一般,看起來巍峨,肅穆,金黃色的宮殿屋頂,象徵着入主皇宮的人是多麼的尊貴,豪奢,集天下所有的權力和富貴於一身,磕了一輩子的頭,看了一輩子的別人的臉色,終於等到了今天。只要軍隊攻進去,裡面所有的一切都將是他的,包括金鑾殿上那張金黃奪目的龍椅。
深呼吸了幾次,強自壓下了心中的那份激動,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得意,潘尚書微微眯上了眼,沉聲道:“約好起事的另外四路大軍爲何不見動靜?莫非事情有了什麼變化?”此事太過蹊蹺,潘尚書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趙虎搖頭道:“門下不知,門下已派出探子前去打探了。”
潘尚書面色不變,可眼中卻有了些微的驚慌,喃喃道:“但願不要有什麼變化纔好……”
趙虎輕聲問道:“老大人,下令進攻嗎?”皇宮即在眼前,唾手可得,入了皇宮,此事便算成功一半了。
潘尚書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他在方錚府裡?確定了麼?”
趙虎點頭道:“確定了,今日是方錚與長平公主大喜之日,他怎麼可能不去呢?”
潘尚書眯着眼道:“如此甚好,方錚是老夫的一根心頭刺,既然他們都在,老夫正好前去將他們一網打盡。——趙虎,手中還剩多少兵力?”
趙虎默算了一下,道:“攻入京城後,與守軍廝殺,傷亡不小,現在能戰之兵尚不足三萬了。”
潘尚書皺了皺眉:“若另外的四路大軍不能及時趕來,等城外的神策軍和龍武軍反撲的話,只憑手裡的這三萬人,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不知那四路大軍爲何沒有依約起事,在城外駐軍反撲之前,老夫必須將皇帝活捉,如此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分一萬兵馬出來,攻打皇宮,再分一萬出來,嚴密控制城中各要害之地,其餘的,全都跟隨老夫去方府,是時候與他面對面了。”
“是。”
無視耳邊不斷傳來的百姓或守軍臨死前的慘叫聲,潘尚書面無表情的踏着腳下已被血染紅的土地,一步一步的邁向方府。
“喀嚓!”
一道耀眼刺目的閃電劃破夜幕下的長空,照亮了大地,閃電與火光中,一具具死狀悽慘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清晰而奪目,直如人間地獄。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都是該死的。”潘尚書目不斜視的走過這些屍體,心中對自己默默的道。
他的身後傳來了軍隊集合的號角聲,身披鐵甲,頭戴鐵盔的軍士們排着整齊的隊列,高舉着手中的鋼刀,像一羣被放出牢籠的餓狼,跟在潘尚書身後,直奔方府。
與此同時,進攻皇宮的號角聲也吹響了。
……
方府內。
戰亂臨頭,爲方錚和長平的婚禮前來賀喜的賓客和大臣們仍惶惶然聚集在前廳外的院子中,各自打着投降或硬拼的主意。禁軍士兵倒是未見慌亂,在軍官們的指揮下,方府內種植着的一根根樹木被伐倒,堆積在大門前,臨時修築了一道道簡易的防禦工事。
方錚仍在試圖說服皇上。
“皇上,微臣出了府,根本就沒那本事衝出城去呀……”
“無妨,朕調撥三百禁軍給你,你們走北城門,短時間內殺開一條血路應該不成問題。”皇上算得很精確,連路線都爲他想好了。
“皇上,微臣如果去了,我這一家老小怎麼辦?”方錚回過頭看着方老爺和方夫人,還有長平,嫣然,鳳姐,小綠……他們都需要自己保護,此刻我怎能離開?
“朕會保護他們的。”皇上淡淡的道:“你就算留在此地,難道就有本事保護他們了嗎?叛軍若殺了進來,你的父母,妻子包括你在內,全都難逃一死。”
“那也不一定……大夥兒一塊逃出城去,不就沒事了麼?”方錚心懷僥倖道。
“逃?怎麼逃?”皇上似笑非笑的道。
方錚轉過頭,眼含期待的對方老爺道:“爹,咱們家有密道嗎?直通城外的那種。”
方老爺翻了個白眼道:“沒有。”
方錚悲憤道:“怎能沒有呢?潘尚書家都有呀……”
方老爺怒道:“老夫做人堂堂正正,從不做虧心事,爲何要修密道?”
瞧瞧,古代人多死板。
正待繼續跟皇上耍賴,門外忽然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和馬蹄聲,一聲聲的敲打在衆人的心坎上,隱隱帶着血腥殺伐之氣,如同死神的召喚,向衆人發出來自地獄的邀請……
方府大門外,第一個出現的騎兵徑直奔過方府大門,並不停留,接着大股部隊蜂擁而至,沉默而有序的將方府團團包圍,大門外的廣場上,五千餘名叛軍手執鋼刀長矛,眼神冰冷的注視着門口高掛的一對大紅燈籠。
府內衆人盡皆變色,叛軍終於還是來了。
皇上雙目含煞,臉色陰沉得可怕,盯着緊閉的大門,久久不發一語。
“老臣參見皇上,恭迎皇上回宮。”潘尚書的聲音遠遠的從門外傳來。
方錚聞言大怒,媽的!老東西,老子今兒的大喜日子都是被你這老混蛋給攪和了!
皇上嘆息了一聲,隔着厚重的大門沉聲道:“老尚書,沒想到你還是走出這一步了。”
潘尚書的聲音絲毫未見波動,一如既往的恭敬:“老臣萬死!求皇上恕罪!”
“爲什麼?老尚書,爲什麼?朕這些年可曾虧待於你?”
以往君臣相厚,如魚得水的氣氛早已被雙方劍拔弩張的大戰氣氛所代替。
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相交數十年的一對老人,隔着厚重的門板,語氣平淡的述說着多年的積怨和矛盾。
“時也,勢也。皇上,恕老臣直言,近年來您身邊充斥着太多的小人,以至於國事荒廢,政務混亂,百姓流離失所,各地反叛頻生,皇上,老臣別無所求,只願率軍清君之側,還天下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如此,老臣縱是被皇上千刀萬剮,亦死不足惜!”
潘尚書一番話說得正氣凜然,領兵作亂之舉,似是毫無私心。
“你放屁!潘文遠你個狗日的!攪和老子的婚事,起兵作亂還說得道貌岸然,自己想當皇帝就直說,不要老拿百姓,小人什麼的作幌子,你以爲天下人都是瞎子嗎?我呸!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方錚跳起腳來惡狠狠的罵道。
反正大家都活不成了,不如罵個痛快。新仇加上舊怨,方錚罵了個酣暢淋漓。
“住口!”皇上低聲斥道:“這個時候要你多嘴麼?快!朕撥三百禁軍給你,給朕衝出去找馮仇刀調兵,朕和你家人的安危,就全靠你了!”
方錚一梗脖子,強硬道:“不!微臣哪兒也不去,那誰!給我找把刀來!我要衝出去,跟這姓潘的老混蛋拼了!讓這老混蛋知道,老子是忠臣,不是小人!”
很顯然,潘尚書口中的“小人”云云,激怒了這位自認爲是忠臣的方大少爺。
方府內的衆人都算比較瞭解方錚的性子,見他此刻居然難得的鐵血了一回,紛紛驚奇的睜大了眼睛。
要知道,困在府裡的這麼多人當中,方錚雖然說不上是最沒本事的人,但他絕對是最怕死的人,現在這個最怕死的人竟然有如此彪悍勇猛的一面,實在不得不令人肅然起敬。
“方錚,別胡鬧!”
“不!我要出去跟他拼了!”方錚執拗得像個任性的孩子。
皇上怒道:“你……那好!來人,給他一把刀,讓他出去拼命吧。”
方錚接過鋼刀,在手裡掂量了一下,滿面冷酷暴烈之色,隨即臉色忽然一變,朝着皇上諂媚的笑道:“皇上,您別當真呀,微臣剛剛只是隨便說說,以表示微臣是個不怕死的忠臣而已,拼命這麼危險的事兒,還是交給您手下的將士吧……”
說完他將手中的鋼刀小心翼翼的遞給一旁的禁軍士兵,口裡還不停的唸叨着:“哎,小心點兒,別割着我,拿好,離我遠點兒……哎呀,這把兇器實在是太可怕了……”
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