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遇到危險時該怎麼辦?
有的憑着一腔血勇,拼個魚死網破,有的二話不說,立馬磕頭求饒,還有的毫不猶豫,掉頭就跑。每種應對的方法都有它的道理,也許你會嘲笑譏諷那些磕頭求饒或掉頭就跑的人,可你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絕大部分人並沒有慷慨赴死的勇氣。選擇一種適合自己生存下去的方法,不論是求饒還是逃跑,這都沒錯。
當然,膽小的人也有長處,這類人通常警覺性很高,對危險的預知能力比一般人強,遇到危險時的反應也異常快速直接。
方錚就是這類人。
趨吉避凶,本是人的天性,當眼前這位千嬌百媚,容貌絕佳的美人兒忽然間化身爲駕馭一羣嗜血粗獷的土匪殺人越貨,擄掠綁票的土匪頭子時,方錚立馬便意識到,麻煩找上他了。於是他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裝傻充楞,打算第一時間逃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嗯,回屋睡覺去,睡不着也老老實實躺着,這土匪窩太邪門兒了!以後沒什麼事兒,還是別到處亂跑,嚇壞了花花草草不打緊,嚇壞了自己多不好……
“你若再走一步,我便殺了你。”女土匪頭子看都沒看他一眼,仍仰着頭看着夜空中一輪暗淡的新月,語氣平淡得如同談論天氣一般,可方錚卻知道,她並非在開玩笑,他已經從話裡聽出了幾分殺氣。
方錚非常明智的站住了。
轉過身,方錚哭喪着臉,可憐巴巴的道:“這位美女,……不對,這位當家的,女大王,我剛纔真是在夢遊,跟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夢話,其實我對當家的英姿是非常景仰和崇拜的……”
“你過來,站近一些。”女土匪頭子絲毫不爲所動,淡淡的命令道。
方錚立即乖巧的走近了幾步。
“再近一些。”
小娘們兒!再近我就要親到你了!方錚心中惡意的暗忖。不過他仍乖乖的又走近了幾步。
現在方錚與她的距離只有一步之遙,方錚甚至能在她清澈見底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影子。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不是花香,也不是胭脂香,而是那種泥土與青草氣息相結合的味道,不誘人,但聞起來很舒服。
漂亮的女土匪頭子仔細打量着方錚,從頭到腳,無一錯漏。
這小娘們兒該不會琢磨着宰我時從哪兒下刀吧?方錚被她打量得頭皮一陣發麻,心中惴惴不安。他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推測他的敵人,這小娘們兒既然綁了他的票,甭管長得多美,都被他劃入“敵人”那一類。
良久,女匪首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美麗的大眼怔怔的望着月光下粼粼的湖水,眼神有些憂鬱,方錚瞧在眼裡,心中莫名的抽了一下。儘管處於敵對立場,可他不得不承認,美女憂鬱的目光實在太招人疼了。
“你是我從京裡綁來的肉票吧?”美女打破了沉默,平靜的問道。
“……對。”
儘管方錚實在很不樂意聽到美女用“肉票”倆字來稱呼他,可他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土匪窩裡沒有尊嚴二字,一切都憑實力說話,目前而言,方錚就是一張不折不扣的肉票,想反對這個稱呼,除非身負蓋世神功,將這羣土匪全都幹趴下。
“聽我手下說,你只是京中富戶人家的小廝,名叫方小五?”美女一瞬不瞬的盯着方錚,清澈的美目中透着睿智和冷靜,似乎世上的一切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沒錯,女……女大王,其實我只是一個沒錢的孤兒,一個月才二錢銀子的例俸,女大王,呃,貴手下們……是不是綁錯人了?在下實在想不通,你們綁我到底有什麼用?拿我的性命去向在下的主家要贖金,恐怕……不太現實吧?我又不是他家的親兒子……”方錚硬着頭皮胡說八道,謊言已說出口,只能繼續說下去。
女匪首盯着方錚瞧了半晌,忽然冷笑道:“哼!小廝?我綁你時,你身上穿的那身蘇州祥記繡莊出的綢衫,價值二十兩銀子,還有你腰間掛的玉佩,價值起碼二千兩銀子,更別提你懷裡還揣着二萬多兩銀票,京城哪個大戶人家養的小廝,竟如此闊氣?”
方錚聞言冷汗淋漓,渾身不由抖了一下,破綻!如此大的破綻自己竟然沒有想到,失策,太失策了!——不知這小娘們兒趁我昏迷搜我身時,有沒有佔我便宜,吃我豆腐……
“說實話吧,你到底是什麼人?把你真實的姓名和身份告訴我。”
方錚咬着牙,眼珠子不停的骨碌直轉,腦門已急得冒了汗。
實話當然不能說,真實姓名告訴了她,只要隨便派人在京城大街小巷打聽一下,她就知道方錚是什麼人了。如今方錚的名氣雖說沒到名滿天下的程度,可京城裡沒聽說過他的人還真不多。
一計退突厥,又與突厥使者談判,使華朝大佔便宜,爲國揚威,皇帝女婿,潘逆叛亂時孤身闖出城,搬來救兵救駕,封爵一等忠勇侯,執掌京城防衛和華朝第一個特務機構,兼督察百官,對二品以下官員有先斬後奏的生殺大權……
一樁樁,一件件,早已成了京城百姓閒暇之時津津樂道的談資,如果說了實話,那他的處境就更危險了,一羣小小的土匪居然綁了華朝如此重要的大人物,方錚用屁股想都明白他的下場,土匪們肯定二話不說,一刀宰了他,然後拋屍荒野,就當這事兒從沒發生過,自己死得多冤吶!
可現在說任何謊話都是不合時宜的,這裡離京城只有二百里,騎着馬一天能打個來回,方錚睜着眼說瞎話不要緊,這女土匪頭子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只要派人去京城打聽一下,自己甭管說什麼謊話,一天之內都會被拆穿,那樣的話,方錚的下場也會淒涼無比,這是羣土匪,不會跟你來什麼以德服人,對待不老實的肉票,一刀剁了是最直接的。
平素有些小聰明的方錚此時竟然難住了。眼珠轉得跟車輪一般飛快,卻仍沒想出個好的說辭。
女匪首見方錚不言不語,漸漸等得不耐,於是便道:“你不說就罷了,我也沒打算拿你去換贖金,我且問你,你與趙俊是否結有仇怨?”
方錚一聽她沒再追究自己的身份,不由鬆了一口氣,同時又一楞,開口道:“趙俊是誰?”
女匪首聞言,眼中不由露出幾分疑惑:“你不認識趙俊?”
方錚搖頭,這不是謊話,所以他否認得非常乾脆。他的仇家很多,比如朝中權勢熏天的潘黨,不過皇上老丈人挺仗義,一道聖旨就幫他殺了幾萬個……但他確定自己不認識那個什麼趙俊。
女匪首喃喃道:“這就奇怪了,爲何趙俊那晚非得要取你性命?”
方錚聞言心中一凜,找到了!這一切事情的突破口就在趙俊身上!誰想謀害自己,誰是幕後指使,這裡面還有什麼陰謀,一切的一切,都必須着手在那個素未謀面的趙俊身上。只是不知那個趙俊如今身在何處……
還有,這美女話裡話外表達的意思,她根本就沒打算綁他,可能由於一些陰差陽錯的巧合或誤會,這纔將他綁上山,如此說來,自己還是有很大的機率被她放下山去的。
強忍住內心的興奮,方錚將臉扭曲得像根苦瓜似的,哀聲道:“……女大王,我真不認識那個趙俊,說實話,我這人膽小,怕惹事兒,這個相信你也看出來了吧?遇到麻煩我向來是有多遠躲多遠,生平從未與人結過怨,我真不知道那位叫趙俊的仁兄爲何要殺我。求你把我放回去吧,你瞧,我對貴……貴老窩又不熟,吃不好睡不好,今晚我還失眠了,既然你沒打算拿我換贖金,不如放我回去可好?也省得我在你們這兒浪費糧食,我看得出,你們也不寬裕,能省一個是一個……”
說着,方錚可憐巴巴擡起頭,臉上已擠下了兩行熱淚,他淚眼婆娑的望着女匪首,用充滿了悲傷的語調悽聲道:“……不瞞您說,我在家中是獨子,三代單傳,千頃地裡就我這一根獨苗兒,揹負着爲家族傳宗接代的光榮使命,我可不能有閃失啊,再說我家上有八十歲老母等待贍養……”
女匪首靜靜的瞧着方錚表演,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問道:“你母親八十歲了?你年紀還不到二十吧?”
“啊?”方錚一楞,接着哭道:“……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對你們而言,其實根本不重要,可對我的家人而言,我卻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和寄託啊……”
女匪首笑了笑,笑容綻放在她絕美的容顏上,平添了萬千嬌媚,看得方錚心中不由一蕩。如此絕色美女,我若將她騙回去做老婆該多好,老天不長眼,怎麼偏讓她進了土匪窩?而且她是怎麼當上這羣兇悍野蠻的土匪們的頭頭兒?這個問題很費解啊!
“你也別假惺惺的哭嚎了,你的來歷不明,說話不盡不實,我暫時不能放你下山,不過你放心,你在這裡很安全,有些事情我必須弄明白以後再做決定。”
說完女匪首揮了揮手,淡淡道:“你回去睡吧,莫要擔心,在這裡,我保你平安。”
原來土匪頭子還是挺講道理的,方錚久懸的心終於稍稍放下,朝女匪首拱了拱手,方錚便往屋子走去,從他被綁票一直到現在,方錚已經發現這事兒有太多的未解之謎,可他一時又抓不着頭緒,如今看來,唯一的線索便是那個叫趙俊的人,他爲何想取我性命?受了誰的指使?他與這女土匪頭子是何關係?自己爲何沒死在趙俊的手裡?這一切只能等日後慢慢解開了。
方錚回頭看了一眼女匪首,暗淡的月光下,美女穿着一身大紅色的勁裝,靜靜的坐在巨石之上,一直仰望着夜空的新月,眼中的愁緒揮之不散,整幅畫面有一種異樣的妖嬈,像一張唯美的圖片,深深的印在方錚的腦海中,永生難以忘懷……
如此文靜美麗的女子,她是怎樣在羣狼環伺的土匪窩裡生存下來,甚至還做了這羣兇悍嗜血的土匪們的頭兒?她是怎樣領導他們的?她心裡到底有什麼憂愁?方錚此刻對她真的感到很好奇。
方錚癡癡的望着美女的背影,嘴脣囁嚅了幾下,終於還是開口道:“哎,當家的!”
美女回過頭,俏目中流露出探詢的意味。
“呃……夜深露重,你也早點歇息……”方錚撓了撓頭,見美女臉上露出了承情的笑容,嬌媚的笑容在隱隱約約的月光下,如同一層朦朧的薄霧,更加撩人心絃,方錚頓時如飲醇漿,如癡如醉,他低下頭,像個純情的小夥子般,羞澀的扭了扭身子,靦腆的補充了一句:“……那什麼,半夜別穿紅衣服,容易招鬼……”
“……”
“嗖”的一聲,一塊小石子擦着方錚的頭皮飛過,方錚嚇得腿一軟,面色蒼白的抱着腦袋,身形化作一道黑煙,飛快的竄回了屋子……
這是土匪窩,不是京城的花市大街,調戲婦女是要付出代價的!方錚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
揣着滿腦子的疑問,方錚天快亮了才睡着,醒來已是中午,鬍子臉來給方錚送午飯時,方錚才懶洋洋的起了牀。
沒有丫鬟照顧,方大少爺只好自己去井邊打了水洗臉,鬍子臉在一旁咧了咧嘴,憨笑道:“你們城裡人真講究,呵呵,睡個覺醒來還洗臉……”
方錚楞了楞,接着嫌惡的看了鬍子臉一眼,瞧這話說的,合着在這土匪窩裡混,不洗臉才叫正常?這幫不講衛生的傢伙!
耳邊傳來一陣喧鬧聲,方錚站起身看了看,見不少土匪都往最大的那間木屋走去,方錚不解的問道:“哎,他們去幹嘛呢?”
昨晚他們喝酒喝到大半夜,莫非今兒起來又打算繼續喝?
鬍子臉掃了一眼,憨憨的道:“當家的召集大夥商議事情呢,呵呵,你慢慢洗,我也去看看……”
說完鬍子臉把方錚丟到一邊,屁顛兒屁顛兒的往木屋跑去。
嗬!這幫傢伙搞得還挺正式哈!有事還聚在一起商議,民主的春風難道最先從古代的一處土匪窩裡吹起的?
方錚顧不上吃飯,匆匆擦了兩把臉,在屋裡端了一碗熱騰騰的山菇湯,邊喝邊朝木屋走去。
昨晚得到了女匪首的保證,方錚知道自己在土匪窩裡的生命安全暫時已安然無虞,雖說不能散王霸,在這裡橫着走,至少他豎着走時,沒人敢找他麻煩了。再說自己被綁票原本不是出於女匪首的本意,嚴格的說來,他現在在土匪窩裡是以客人的身份暫時住着。
大木屋在土匪窩的衆多木房子中居於中心位置,佔地比較大,屋子的前廳就像個小型的籃球場似的,前廳正中對着門的牆壁上掛着一幅不知年代的畫像,畫的是一位膀大腰圓,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手執一把大刀,以“力劈華山”的招式奮力的朝前劈砍着,眉目之間一股兇悍霸道之氣噴薄而出,傾泄滿紙。
木屋裡已是滿坑滿谷,人聲鼎沸,粗一打量,大概一兩百人左右,衆土匪亂七八糟的或坐或站,摳腳丫子的,吐口水的,大聲罵孃的,搞得原本有些清雅意味的大屋子烏煙瘴氣,活像高級餐廳裡忽然飛進了一堆以吃屎爲生的蒼蠅,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方錚嫌惡的皺了皺眉,他不算一個太愛乾淨的人,不洗澡不換衣服是常事,可現在跟這羣人比起來,方錚簡直算是有潔癖的變態了。
女匪首靜靜的坐在畫像下的一張椅子上,閉目不語,黛眉微蹙,似乎在想着什麼煩人的愁事,對周圍的喧囂充耳不聞。她的身上仍穿着那件大紅色的勁裝,在土匪們縱情的叫罵談笑聲中,她柔柔弱弱的坐在那裡,就像一隻溫順的綿羊走錯了道兒,不小心進了狼窩似的,整幅畫面非常的詭異莫名。
方錚含着笑,懶洋洋的倚在門外不起眼的迴廊柱子邊,小啜了一口熱湯,饒有興致的盯着她那張絕色俏面,他真的很想知道,這位貌似文文靜靜的女土匪頭子怎麼駕馭她這羣桀驁不馴的土匪手下。
廳內的喧鬧仍在繼續,土匪們本就是有組織無紀律的典型,只要老大沒發話,他們也沒有那種主動閉嘴做個乖寶寶的覺悟。
喧鬧聲中,女匪首的眼睛終於睜開了,靜靜的打量了一眼廳內大聲叫罵談笑的手下們,女匪首的俏目又微微垂了垂,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樣,惹人無限愛憐……
“都給老孃閉嘴!你們這羣王八羔子!誰他孃的再呱噪,老孃掐了他的卵蛋!”女匪首徹底變身,絕美的容顏頓時佈滿了猙獰,望向衆土匪的目光兇狠異常,像一隻殺氣騰騰的雌虎盯着一羣瑟瑟發抖的土狗。
平地驚雷,如同吵鬧的鳥林中忽然暴發出一聲獅子吼叫,廳內所有土匪都乖乖的閉了嘴,剛纔吵鬧得像個菜市場的前廳霎時鴉雀無聲。土匪們無論坐姿還是站姿立馬都變得筆挺端莊,而且臉上個個都保持着嚴肅的神情,如同在開着一場決定國家生死的高級別軍事會議一般莊嚴肅穆。
“噗!”
唯一不和諧的聲音來自門外,由於震驚於女匪首的表現,方錚嘴裡含着的一口熱湯再也忍不住,噗的一聲噴了出去。
這位……估計跟長平很容易溝通……
方錚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落差啊!巨大的落差啊!昨晚那個眼含輕愁,文文靜靜的絕色美人哪去了?到底哪個她纔是真正的她?這也太扯淡了吧?就像一個江南水鄉的溫婉女子,纖手輕擡,細細撥弄着案几上的古琴,然後這幅唯美的畫面到此爲止,女子忽然暴起身形,一手抄起古琴,一手拿起了話筒,他媽的居然唱起了搖滾……
試問誰能受得了這截然不同的視覺衝擊?
方錚痛苦的捂着心臟,深深的嘆了口氣……可惜了,太可惜了,這漂亮的小娘們兒竟然有精神分裂症……
“誰他孃的在外面喝酒?給老孃滾進來!你們這羣王八羔子,一天到晚不是喝就是嫖,早晚他孃的死於非命!”屋內又傳來女匪首的暴斥,衆土匪動作一致的扭頭望向屋外,眼神不善。
屋外的迴廊上,方錚楞楞的端着湯碗,兩眼有些發直……
我他媽的又惹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