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西城門口。
刀鋒已快觸着方錚的脖子,方錚閉着眼,他甚至能感覺到刀鋒上那沁入肌膚的陰冷寒意,這一刻,死亡離他如此之近,近得彷彿能清楚的聞到死神身上的氣味,血腥而殘酷。
一個個熟悉而鮮活的面容從他腦海中飛快掠過,爹孃,長平,嫣然,胖子……
這裡,原來終究不是屬於我的時代。方錚迎着雪亮的刀鋒,竟然露出了笑容。
“大人!”溫森瞋目裂眥,他的心已沉入了谷底,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方大人的生命從他眼前消失。
壽王眼含怨毒的盯着即將死在他侍衛刀下的方錚,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了陰冷的笑容,這個禍害,今日總算要被本王除掉了。
拼力廝殺着的侍衛們也紅了眼睛,一時的疏忽,卻害死了方大人,這讓他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憤怒,可不論他們如何拼命,壽王侍衛們列出的合擊陣型,卻怎麼也衝不破。
情勢萬分危急!
正在溫森和侍衛們漸漸感到絕望時,通道內忽然非常突兀的飛快掠過一道身影,像一道閃電,又似一縷幽魂忽然閃過,衆人眼中只留下一抹火紅的影子,然後便迅速消失不見。
身影雙足連踩,拔地縱身而起,在通道內青磚牆上一蹬一躍,接着便如一道紅色的閃電,撲向了方錚,身形還在半空,手中便打出幾點寒星,只聽得“叮噹”幾聲脆響,方錚要害處的幾把兵刃全都打偏了方向,就在衆人還在楞神之時,又是一道寒光揮出,圍在方錚身前的數名侍衛頓時手捂腹部倒着飛了出去。
說來話長,其實也是一眨眼之間的事,當方錚覺得事不對勁,詫異的睜開眼,卻發現脖子邊的刀劍早已不見,而圍攻他的幾名壽王侍衛捂着腹部滿地打滾。
方錚一楞,接着鼻端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側頭望去,赫然看見一道火紅色的身影,在壽王侍衛的包圍下挪騰避閃,間或還出手還擊幾招。
見到這道熟悉的身影,方錚胸間霎時被巨大的驚喜所充斥。他張大了嘴,兩眼發直的盯着那道身影,一時竟忘了說話。
這個讓他無數次在夢中反覆呢喃的女人,終於回來了,在自己最需要她的那一刻,橫空出現,踏雲而來,在敵人的刀劍下,又救了他的性命。
溫森和侍衛們見情勢突變,方大人竟然被這身着紅衣的人所救,衆人紛紛大喜,眼見方大人沒了危險,那個紅衣人武功高絕,進退攻守皆在方錚附近,隱隱有着保護方大人的意思。衆侍衛當下便再無顧忌,百餘人開始全力進攻,士氣此消彼長之下,壽王的侍衛很快便露敗象。
不多時,壽王侍衛便被全部放倒在地,這次大夥兒可沒客氣,一個個將他們綁得結實,然後百餘人一齊用刀劍斜指着壽王,眼中皆滿是憤恨。
若換在平日,借他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皇子如此無禮,可今晚之事實在太過驚險,方大人差點就命喪刀下,侍衛們也幾乎要背上個護衛不力的失職罪名,衆人心頭火起,哪還管什麼皇子親王,若害死了方大人,天皇老子他們都敢殺。
“你們……你們竟敢對本王如此無禮,你們要造反麼?”壽王見情勢急轉直下,已然對他非常不利,不由色厲內荏大吼道,眼神卻閃過幾分慌張。
衆侍衛不言不語,但手中的刀劍仍堅定的指着他,看他們的氣勢,彷彿壽王只有有小小的異動,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將他當場擊殺。
方錚此刻卻對那些身外之事毫無反應,他仍癡癡的盯着那道火紅色的身影,身影一動不動,如同一座名家雕刻的精美石雕,在通道火光的襯映下,線條異常完美流暢。
“月娘……你終於肯見我了?”良久,方錚開口道。聲音低沉,似自語,又似傾訴。
火紅的身影輕微的顫了一下,可她卻連頭都不敢回,幽幽的嘆息了一聲,然後收起手中的長劍,便往外走去,步履輕盈而堅定,彷彿不帶一絲留戀。
“月娘——哎,你什麼意思呀?說走就走,連招呼都不打,還有沒有禮貌?”方錚深情的面容忽地一變,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的拔腿向她追去。
走過壽王身邊,見衆侍衛仍在用刀劍指着他,壽王眼中滿是驚怒,卻礙於情勢,不敢多言,只用憤恨怨毒的眼神狠狠的盯着方錚。
方錚頓了一下,看着壽王這張黝黑扭曲的臉,怎麼看怎麼討厭,想起自己差點糊里糊塗被他害死,一時間不由怒火萬丈,當即凌空跳起,然後一個姿勢漂亮的小飛腿,將壽王踹翻在地,壽王慘叫一聲,捂着肚子便滿地打滾。
方錚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吼道:“給老子把他們全抓起來,壽王扔進天牢,嚴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視,他的這些狗腿子也扔進天牢,還有,那個叫孫槐的狗頭軍師,溫森,這人交給你了,最短的時間內把他的嘴撬開!媽的,算個命都不會,廢物!”
衆侍衛齊聲應是,然後各自開始執行起方錚的命令。
“方錚!你膽敢拘押皇子,不要命了?方錚……本王跟你沒完!父皇回京後,本王一定要參你,一定要參你!”壽王使勁掙扎大叫着。
方錚理都沒理他,交代完這些,便趕緊拔腿朝羅月娘追去,好在羅月娘並未走遠,深夜無人的街道上,一抹火紅的窈窕身影若隱若現,如同一支點亮黑夜的火炬般醒目。
“這娘們兒,每次都穿得跟個大紅包似的,簡直是黑夜中的一盞明燈啊……”方錚喃喃自語道。
“月娘,月娘!等等我……”方錚邊追邊喊。
羅月娘聽到身後的呼喊聲,身形不但沒停,步履反而愈見加快,她低垂着頭,彷彿在躲着方錚似的,越走越快。
“哎……你慢點兒呀!喂,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方錚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
羅月娘聞言腳步卻更快了,到最後幾乎是小跑起來。
方錚本在她身後滿懷柔情的追着,心裡還有點兒美滋滋的,前世的偶像劇裡,出現得最多的,可不正是現在的場景麼?女的一個勁的扭着大屁股往前跑,長得特英俊的男主角則屁顛兒屁顛兒在後面追,邊追還邊喊:“XX,你別跑,聽我說呀……”
然後那女的便特矯情的捂着耳朵,邊抹着爲情所傷的眼淚和鼻涕泡兒,邊賭氣的嚷嚷:“我不聽我不聽……”語氣嬌媚得跟叫牀似的。
臨了男的終於追上了女的,然後非常王霸的一把將女的摟進懷裡,淚流滿面的叫道:“XX,我不許你走!你這個殘忍的小東西!”最後女的掛着滿臉鼻涕泡兒,幸福的依偎在男的懷抱裡……
多溫馨,多感人吶!對吧?
可方錚追着追着卻覺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他終於確定,偶像劇這玩意兒,害死人吶!現在他根本不覺得這種你跑我追的狗血橋段有什麼意思,太他媽無聊了!爲什麼別的男主角演起來那麼帥,跑得那叫一個飄逸動感,可輪到自己卻完全變了味兒?看起來就像一個老流氓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追趕一個性感美女欲圖非禮,更讓人丟臉的是,這個老流氓居然還追不上她……
深夜的京城大街上,方錚喘着粗氣,一手捂着肚子,他覺得很累,羅月娘的身影不緊不慢在他前面跑着,——這娘們兒跑得實在太快了,方錚狗攆兔子似的,追了三條街都沒追上,身手那叫一個健步如飛。
方錚越跑越悲憤,找個身懷功夫的老婆太憋屈了,老子堂堂守備將軍,麾下數萬人馬,指哪打哪,連王爺都被老子扔進了天牢,夠牛逼吧?可老子偏偏連自己的老婆都跑不過,這事兒要傳出去,臉往哪兒擱?
“站……站住!羅月娘,你再跑……老子喊非禮了啊!”方錚喘着粗氣憤怒的大叫道。
羅月娘聞言終於停住了腳步,但仍不敢回頭,垂着腦袋站得遠遠的,一動不動,像個犯了錯的小女孩,既心虛又委屈。
方錚踉踉蹌蹌跑到她面前,彎下腰雙手扶着膝蓋,像狗一樣耷拉着舌頭喘了老半天氣,這才終於緩了緩。
一邊喘氣,方錚一邊打量着羅月娘,月餘未見,她彷彿更加漂亮了,身上仍舊穿着那套永遠不變的紅色勁裝,絕色脫俗的面容仍舊蘊涵着幾許淡淡的愁意,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紅脣,熟悉的輪廓,方錚心旌激盪間,不由想起那個銷魂的夜晚,她中了春藥,渾身赤裸的趴在自己身上,嬌吟,喘息,翻滾……
這女人是個妖精,老子這次說什麼都不放她走了,精盡人亡都在所不惜!
直起腰,方錚怒瞪着羅月娘:“你跑什麼?有狗追你嗎?”
話音一落,滿面羞色和心虛的羅月娘忽然噗嗤笑出聲來。
“咳……說錯了,我追你你幹嘛還跑?你不知道讓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跑三條街是很不道德的嗎?”方錚板着臉道。
羅月娘笑過之後,俏臉一寒:“怎麼?我救你還救錯了?一見面就沒句好話?”
方錚趕緊堆上笑容:“哪能呢,我這不是緊張你嘛,你說你一單身少女,大半夜的在街上亂跑,遇着壞人了怎麼辦?更何況你還穿得跟個大紅包似的這麼醒目,你又長得這麼漂亮,壞人不欺負你都沒天理了……”
羅月娘冷哼道:“你不追我能跑嗎?”
“你不跑我能追嗎?”
“你不追我不就不跑了嘛。”
“你不跑我又何必去追你?”
“……”
“姓方的混蛋,你存心跟老孃耍嘴皮子是吧?”羅月娘終於勃然大怒。
“啊,不敢,大當家的。”方錚趕緊低眉順目,這會兒他纔想起來,面前的女人除了是他的準老婆外,還是他的直屬上司,青龍山的大當家。
隨即方錚又賊兮兮的笑了笑,試探性的抓住了羅月娘的纖手,羅月娘俏臉一紅,似乎很不習慣男子這樣的親密接觸,掙扎了幾下後,終於還是放棄,紅着小臉任由方錚死死的握着。
“月娘,你怎會突然出現在京城?而且還現身救了我?”想到這個問題,方錚一臉正色問道,只是他的一雙賊手卻毫不正經的在她的手背上摸來摸去……
“上次……分開以後,我回了青龍山,後來聽山下的行商說,京城近來頗不太平,可能會有戰事,我……我有些不放心,就下山來……看看,然後在京城一待便是半個月……”羅月娘扭過頭,眼神閃躲,面色愈見羞紅,彷彿想起什麼羞人的往事。
方錚聞言頓時眉開眼笑:“如此說來,你這半個月一直跟着我,一直在暗中保護我?難怪我最近總感覺身後有一雙漂亮迷人的大眼睛,在鬼鬼祟祟的盯着我,有好幾次盯得我臉都紅了,怪不好意思的……”
“你……”羅月娘有些惱羞成怒,俏目憤憤的瞪着方錚。
“嘿嘿,跟你開玩笑的……”方錚深情款款的注視着她,大手慢慢撫上她消瘦的面頰,滿是愛憐的摩挲:“苦了你了,一個女子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每日餐風露宿,就爲了暗中保護我這個不會武功的人,這份情意我會一輩子記在心裡,月娘,你待我如此好,真叫我爲你心疼……”
羅月娘聞言,美目頓時蒙上一層淡淡的水霧,哽咽道:“有你這句話,我便是爲你擋刀而死,也值了。方錚,我知道你如今身居高位,位極人臣,我還知道你如今已當了將軍,麾下數萬將士,令旗指處,莫敢不從,你身負重任,爲朝廷,爲百姓每日勞神費心,你在別人面前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可我知道,你每日都呆呆的坐在院子裡,望着天出神,你心裡壓了太多的重擔,你心裡其實很苦……”
“方錚,我羅月娘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女土匪,國事朝政都不懂,不能爲你分擔憂愁,唯一對你有幫助的,就是我這身武功,我想做你的影子,在你身邊保護你,就像今晚一樣,當你有危險時,便能想到我,一輩子都會牽掛我,不會忘記我……”
羅月娘微笑着擦拭俏面上不停流出的淚珠兒,癡癡的望着方錚,呢喃道:“方錚,你知道影子是什麼嗎?那是跟陽光相反的東西,當你鮮衣怒馬,享受朝廷和百姓們給你的歡呼聲,極盡此生之榮耀時,你總是看不到它,可是當你一個人寂寞了,憂愁了,你只需慢慢轉過身子,就會發現,你的影子一直默默跟隨着你,不離不棄……”
方錚聽得鼻尖一酸,眼眶立馬便泛紅了,輕輕將羅月娘的嬌軀抱在懷裡,低頭輕吻她的髮鬢,喃喃道:“不,你不會是影子,你是我的娘子,是我的夫人,是我方家的媳婦,將來還會是我方錚兒子的娘,孫子的奶奶……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月娘,不要再走了,跟着我吧,等我把現在的事情都辦完了,我就辭官,然後帶着你們遠走高飛,天下之大,想去哪就去哪,我甚至可以帶着宓兒和嫣然她們上青龍山,客串幾天土匪……”
羅月娘噗嗤笑了,將俏臉埋在方錚的胸膛裡,貪婪的嗅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方錚笑了笑,愛憐的親了她一下,忽然神情一凝:“哎呀!大事不好!你每天在暗中保護我,如此說來,我和老婆們辦事的模樣也被你看得光光的?這可不對啊,我要批評你……這樣吧,下次咱倆也在她們面前辦一回事,有來有往,互不吃虧……”
“砰!”
“啊——大當家的,我錯了!”
“……”
“……”
……
西城樓的正樓內,油燈如豆,跳躍的燈光下,襯映得羅月娘的俏臉愈加嬌豔動人。方錚握着她的手,禁不住暗暗吞了吞口水,此時此刻,他還有一種仿如置身夢裡的感覺。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孤身一人在京城默默守護着她的心上人,半個月來不知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想到這裡,方錚心中愈加感動不已,也愈爲她心疼。穿越之後,自己找的這幾位老婆,每一個都對他情深意重,這是方錚目前感到最滿足的,官爵名利都是過眼雲煙,真正陪伴自己一生的,只有枕邊的妻,萬幸,自己的運氣不錯,非常不錯,他找到了幾個不論人品還是容貌都十分出衆的老婆,方錚簡直忍不住想將老婆們一齊帶出去,好好向世人炫耀一番。
兩兩相對,無言,卻甜蜜。方錚和羅月娘相對而坐,二人默默對望,眼中的甜蜜和幸福色彩像一罐被打翻了的蜜糖,濃而不膩。
可是偏有那煞風景的人出來打擾這難得的寧靜。
“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
方錚眉頭一皺,不滿的扭頭喝道:“誰啊?滾開!別打擾老子!”
溫森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從門外傳來:“大人,有位姓蕭的公子求見……”
方錚大怒:“什麼狗屁姓蕭的?老子又不是廣場上的雕像,誰想見就見啊?老溫你越混越回去了,讓他趕緊滾,別惹老子發火!”
沉浸於重逢的喜悅和幸福之中,貿然被人打斷,不由得方錚不大發脾氣。
羅月娘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你對你的屬下一直都這麼兇?”
“我對屬下一直挺和氣的……”方錚笑了笑,緊接着又垮下臉,冷冷的瞪了一眼大門,惡聲道:“……但我對那些沒眼力見兒的蠢屬下,可就沒那麼好的脾氣了。”
溫森尷尬的聲音傳來:“大人恕罪,那位蕭公子說,他叫蕭懷遠,而且他有一個緊急軍情要告之大人,還說……還說……此軍情關係到神烈山,關係到皇上的性命……”
“蕭懷遠?”方錚一楞:“……還關係到皇上性命?媽的!那小子一直神神叨叨,屁大的事兒都能說得比天大,這次莫不是又來忽悠我的?”
有心想不見他,可是又擔心他確實身負什麼緊急軍情,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羅月娘,方錚萬分不捨的咬着牙,悻悻道:“行了,讓他進來吧,溫森,順便在門外安排五百名刀斧手……”
溫森愕然:“大人,您要刀斧手幹嘛呀?”
方錚一甩頭,惡狠狠的道:“待會兒若這姓蕭的小子根本沒什麼緊急軍情,而是來跟我瞎扯淡,聊大天的,你們就聽我摔杯爲號,刀斧手一齊衝進來,把他剁成狗肉之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