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以後。
有些髒亂的酒桌上,鄭可旁邊放了四小瓶二兩半裝的牛欄山二鍋頭,而此刻她玩着手機,除了俏麗略顯紅潤以外,人基本沒啥變化。
廁所內。
“嘔!”林軍衝着便器吐的腦袋嗡嗡直脹,眼淚和鼻涕嘩嘩往下流。
“嘔!”周天在另外一個便器旁邊,也在哇哇吐着,他一邊擰着鼻涕,一邊說道:“失策啊!這娘們太能喝了……!”
“……我他媽就多餘受你躥騰,我這手都沒摸上,就讓人家給灌趴趴了。再喝半小時,咱倆妥妥就進醫院了。”林軍靠在牆壁上用力吸了兩口氣。
“我也是閒出屁來了,你說你要追她,我給自己喝成這個b樣,是因爲啥呢?”周天腦袋已經快要插在了便器裡。
“走吧,走吧,出去吧,不喝了,嘮會嗑!”林軍捂着肚子擺了擺手。
“嘔!”周天又是一陣乾嘔,隨後捂着嘴說道:“你先走……我他媽的……!”
“咋的了?”林軍問了一句,隨即伸手就要扶周天。
“別動,我他媽的好像給大腸吐出來了……!”
“嘔!”林軍一聽這話,頓時再次扭頭狂嘔。
……
五分鐘以後,二人回到了酒桌上。
“還喝點不?”鄭可此刻俏臉也有些發燒,所以,嘴裡一直喝着王老吉在壓酒。
“不,不喝了!”周天連連擺手。
“姐們,你哪個夜場陪出來的酒量啊?”林軍好奇的問道。
“滾。”鄭可翻了翻白眼,嬌憨的嘟着小嘴回道:“誰還沒點秘密呢。”
“呵呵,也是。”林軍點了點頭。
“喂,有個事兒我挺不明白。”鄭可的紅脣咬着牛板筋,黛眉緊皺的衝着林軍問道:“你撞了警隊的車,目的應該是讓你弟弟走,但後來,你又爲啥讓他投案了呢?”
林軍聽到這話一愣。
“林偉住院以後,醫院就報案了,但彭隊一直沒抓他。”鄭可補充了一句。
“爲什麼?”林軍再次一愣。
“彭隊想看看你,究竟是讓林偉繼續跑路,還是讓他自首。咱畢竟認識,如果林偉能主動自首,當然比被我們抓到要好。”鄭可緩緩解釋道。
“偉偉還小,他心裡一直挺羨慕滿北伐,白濤那樣的人……但我不覺得那條路是對的,所以,他自首,能洗乾淨自己。”林軍臉色紅潤,酒勁兒再次上涌。
“滿北伐和白濤是什麼樣的人?”鄭可宛若聊着家常一般問道。
“你是刑警,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林軍反問了一句。
“軍,咱也是朋友了,我心裡也一直有個疑惑弄不明白!咱別的就不說了,就憑你這個身體素質和處事兒方式,爲啥幹個運輸還這麼吃力呢?而且我聽你弟弟說,滿北伐叫你給他當調度你都沒幹,這是爲啥呢?”周天也頗爲好奇的插了一句。
林軍聽到這話,陷入了沉默,他臉上潮紅無比,呆愣許久後說道:“四年前,我去了緬甸,通過朋友介紹,偶然認識了一個大哥,他對我很好。”
“嘩啦啦!”
周天一看林軍要講故事,頓時挺興奮的給他又倒了半杯白酒。而鄭可放下手機,左手托腮,目光聚焦在林軍臉上,準備安靜的聽着他的傾訴。
“剛開始,我跟偉偉一樣,認爲有本事的男人永遠不會苦哈哈的去賺錢,而應該在合適的年齡就完成相對的資本積累。所以,那時候我挺興奮,感覺自己離開國內,終於在緬甸那個環境下,找到了合適自己氣候的春天!時間過了一段,我所在的“公司”出現了一些內部動盪……並且我親眼所見,曾經那些爲了公司立過汗馬功勞的元老,被核心圈子無情拋棄,甚至他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至於這些人的結果,我就不說了,但挺慘,真的很慘。”林軍說到這裡抿了一口酒,隨後長嘆了一聲繼續說道:“這件事兒出了以後,我有點不安,但還是沒想過要走,因爲我覺得他們身上發生的事兒,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鄭可一直在盯着林軍,所以她清晰的看見,林軍在講述故事的過程中,眉頭是緊皺着的,顯然他是不願意回想起那段往事……
“後來,我偶然接到了一個活兒,還是個挺危險的活兒!當時一塊去辦事兒的有我兩個好朋友,一個叫李騰,一個叫小狼。我們仨是後期住在一個寢室的,平時的關係好到,錢,人,衣服什麼的,都不分彼此……我記得那是一個秋天,天有點冷了,我們三個去辦事兒,在林子裡整整鑽了三天,補給用沒了,人也是靠意志在前行着。原本,我們已經準備離開,但卻雪上加霜的遇到了更大的變故,我們因爲一些人爲因素,被圈在了一個巖洞裡,而且我腿上還受傷了。外面的人聯繫不上,我們也不敢出去,只能被憋在裡面!”林軍把這個故事中的地點,背景,和大部分細節全部隱藏了,只皺着眉頭講述着這個故事。
周天,鄭可聽到這裡,都皺着眉頭,一聲不吭的看着林軍。
“長途奔襲三天,身上有負重,補給也沒了,而且還被困在了巖洞,周圍光禿禿的,只有淺淡的月光從巖縫中滲透進來!當天晚上,我幾乎就已經虛脫,快要崩潰了,但李騰卻一直在跟我說話,不讓我睡覺。那個時候,我看着李騰的眼睛,感受到的全是關懷和心疼!第二天,我太渴了,李騰給我接尿,我喝了……!”林軍回憶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這時,旁邊幾個桌上的人也不吃飯了,都巴眼看着林軍,等他繼續往下講。
“第二天晚上,李騰一直問我想不想撒尿,但我確實沒尿了,而他肯定也沒尿了。這時候,他脾氣有點暴躁,一直想打電話,但卻沒有信號,後來,他在巖洞門口蹲了三個小時,想用帽子扣兩隻耗子吃,但巖洞壁層太硬,根本就他媽沒有耗子!而我躺在巖洞的角落裡,還是能看見李騰的眼睛……只是感覺他與前一天有些不太一樣了。第三天,我很渴,喉嚨都快冒火了,大腦渾渾噩噩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了,而小狼躺在旁邊一動不動,好像要死了……!”林軍說到這裡,淚流滿面。
鄭可看着林軍,突然發現眼中的他,輪廓更加清晰!
“晚上,李騰好像來了精神,一直在沒話找話的招呼我。剛開始我還回兩句,但後來實在沒力氣了,連喘氣好像都很費勁兒,所以,我就只能躲在角落裡看着他。剛開始他想衝出去,但明顯猶豫過後,又沒有付出行動。他坐在那裡,一直在叫我,我真沒有力氣去回答他,他可能以爲我死了,或者說他心裡想着,我這時候肯定是死了!他從靴子裡拽出軍刺,步伐很慢的衝我走過來,我眯着眼睛看着他,喉嚨發出微弱的聲音示意他,我沒死,我還活着……但他聽到我的聲音,只是略微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此刻,我知道……他想活着,所以,我得死……!”林軍痛苦的捂着眼睛,咬牙繼續說道:“但我能接受,因爲我也反抗不了,心裡想着死了肯定比活着好受!但就在這時候,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事兒出現了……小狼突然竄起,瘋狂的撞向巖壁,第一下,他倒下,腦袋出血,然後站起來又撞第二下,我和李騰親眼看見他衝着巖壁撞了整整七八下,隨後腦袋崩裂倒在了地上,血在他身軀下面慢慢擴散,他趴在那裡看着我們……!”
所有人,驚愕,無語。
“李騰沒殺我,他吃了小狼!”林軍咬牙補充了一句。
“吃了???”周天瞪着眼珠子,不可思議的問道。
“我……也吃了。”林軍身體劇烈顫抖,喉嚨沙啞的再次說道。
鄭可看着林軍,汗毛孔瞬間炸立。
“呵呵!!你們以爲小狼是人,對嗎?”林軍放下手掌,滄桑的臉頰上佈滿淚痕的拍着桌子說道:“他不是人!他只是一條軍犬,軍犬!明白嗎??”
所有人,呆若木雞。
“它想死,是因爲它明白了過來,他最好的一個朋友,要殺了另外一個吃肉喝血!所以,它撞死了,救了我和李騰!而李騰沒敢動小狼,是因爲,他知道餓了三天的人,是幹不過一個餓了三天的軍犬的!”林軍藉着酒勁兒癲狂的指着桌面說道:“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永遠無法適應那個圈子,因爲我根本不想再面臨這樣的選擇!!事後,我問過自己,如果我腿沒受傷,我會不會和李騰一樣?答案是……永遠他媽的沒有答案!”
鄭可和周天將這個故事聽完,竟然無言以對。
三個人,一張桌,酒還在喝,林軍一直哭,一直哭……
鄭可的肩膀借給膀大腰圓的林軍依靠,她俏臉紅潤,低頭看着這個充滿曲折故事的年輕人,第一次感覺到,他可能並不像表面那麼健壯,而是一個內心很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