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趕在浙州城門關閘之前,陳劍臣一行堪堪進入城府,一路不作停留,直奔開泰書院。
開泰書院位於浙州城府東城,佔地二十餘畝,幾乎比明華學院大上一倍,其內綠樹成蔭,宛如一個大大的莊園子,景色宜人。巨大的院門坐北向南,右側之處,和明華書院一樣,豎立着一座筆直莊重的聖律碑。[..]
碑上的書院戒律似乎比明華書院還要多幾分,一眼掃下來,不下五百條。
——這些戒律,都是很有歷史來歷的,然而傳承至今,有不少都名存實亡了,生員可以用捐錢的辦法抵消部分律令的約束。
比如在明華書院,本來每個生員每個月請假的數額都有限制,但現在只要交納翻倍的請假費,就可無限制請假,書院學監才懶得多管。
進入書院,開泰方面早安排了專人來接待,把他們帶到西面的迎賓區去。迎賓區以書院爲大單位,劃分成一個個的獨門獨戶的院落,因爲明華書院的人最少,就被安排在最邊上的一座小院子裡頭。
住宿環境不錯,每個生員代表都有獨立的房間。至於飲食,被髮放了一塊木製的“名刺”,等若是身份證明了。
有證明,就能在開泰學院裡的食堂內免費用餐。
安頓完畢,顧學政吩咐陳劍臣和蕭寒楓兩人要好生呆在院子裡,不要亂闖,然後他就和兩位先生出去應酬了。
“留仙學長,請過來一下,我有一幅畫要請你題字!”
吃過晚飯後,蕭寒楓叫道。
陳劍臣走過去他的房間,就見書桌上鋪開一幅畫,走近些一看,顏色鮮豔,惟妙惟肖,正是一幅生動的春宮。
蕭寒楓畫春宮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一幅畫上的內容,卻是兩名光溜溜的妙齡男子在一棵柳樹下的草地上“幹活”,草地之上,還點綴着幾朵小黃花呢。至於另一邊,則是一脈溪水在潺潺而流。
——自從被王復帶上道,蕭寒楓就很少畫純潔的肖像了。一幅人物肖像最多兩三百文錢,可一幅精美春宮都是五百文以上,價錢差太多,他當然選擇春宮。
陳劍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寒楓學弟,你什麼時候改好這一口了?”
蕭寒楓當然不能回答說是受到你和書童的啓發,隨口道:“做我們這一行的,也要與時俱進,不斷進行創新,這才能保持銷路。”
陳劍臣啞然失笑,問:“你要我題字?”
“正是。學長書法上佳,正是不二人選。”
字畫字畫,兩者往往不可分割,特別是畫上,如果被題上一首好字好詩,身價倍增。
陳劍臣道:“題字可以,但我不會留印章。”
蕭寒楓笑道:“這個無妨。”他自己同樣沒有留下印章的,爲的就是減少某些麻煩。
於是陳劍臣提起筆,微一凝神,下筆就寫了八個字:伊人何處吹簫起?隔江愛弄後龘庭花!
蕭寒楓讀了一遍,拍手讚道:“好字!好詩!學長何不再寫兩句,合成一首七絕?”
陳劍臣笑着放下毛筆,道:“興盡矣。”負手走了出去。
蕭寒楓又讀了一遍,心中頓時一嘆:若不實踐入微,又如何能寫出如此妙句?一“吹”字,一“弄”字,意境盡出,實在深得其中三味,妙哉……
出到外面,陳劍臣尋思現階段距離競賽正式開始還要三天,這三天時間正好可以過去金華一趟,看望聶小倩。
想到這裡,他決定明天向顧學政告假,離開浙州。
夜幕下的開泰學院分外的熱鬧,近日來,受邀的各地書院代表都紛沓而至。正式的才藝競賽還沒有開始,私底下書院生員代表之間的“以文會友”就已如火如荼地進行着了,或即席賦詩,或對聯,或猜謎,各種形式,層出不窮。據說其中很是出現了幾個驚採絕豔般的才子,有來自湖州嶽麓書院的塵依,有來自杭州舜天書院的易風,有來自衡州石鼓書院的莫遠等,都是其中的傑出代表,屬於競爭“天下第一才子”頭銜的有力人選。
當然,除了他們,開泰書院本地的生員實力也不俗,另外,別忘了國子監那邊的代表呢。
然而對於這些熱鬧,陳劍臣根本沒有多少興趣,一路顛簸,正需要休息,故而連每晚習慣性的讀書練字的時間都砍掉了一半,早早上牀睡覺。
“公子,你是不是另外有事纔來的浙州?”
黑暗中,另一邊的嬰寧忽然開口問道。
“嗯!”
“如果有什麼要嬰寧做的,公子不用客氣,直接吩咐即可。”
陳劍臣又是“嗯”了聲,因爲有些話語,本來就不用說出口。
……
一夜無事,第二天找到顧學政請假,尋了一個要到浙州觀摩的理由。不料當即被顧學政拒絕了:“留仙,你第一次到浙州來,如何能亂跑?此事勿要再提,還是安分留在開泰書院裡吧,今天本大人要帶你出席一個宴會,不可缺席。”
學政大人不同意,陳劍臣也不好偷偷跑掉,想了一下,便轉一個方式,親筆寫了一封信交給嬰寧,要她帶去給聶小倩。
以嬰寧的本事,讓她去送信簡直小菜一碟,做起法來,速度更是無以倫比。嬰寧接過信,嘻嘻一笑,道:“公子放心,嬰寧一定會把這信送到的。”
稍作收拾,出門而去。
顧學政所說的宴會就在黃昏之時舉行,原來是一場比較正式的洗塵宴——今天,受邀的二十家書院代表全部到齊了,濟濟一堂,自然要大擺筵席,讓大家互相碰個頭什麼的。
宴會定在浙州的摘月樓,三層全部包下,一樓讓大家的僕從書童飲食,二樓則以各方纔俊爲座上賓,而三樓卻是官員先生們的地方。
這一趟藉着建院三百週年的機會,開泰書院別出心裁地舉辦一次“天下第一才子才藝競賽”可謂出盡風頭,引得天下無數的目光注視。就連當今聖上正明帝都雅興大發,親筆寫了一幅“天下第一才子”的匾額,讓國子監的代表帶來,送到主辦方手裡,說不管誰在競賽中折冠,便將這副匾額獎勵給他。
聖上御筆所寫的匾額,而且匾額內容爲“天下第一才子”,分量之重,重於萬鈞,這實在是一項無以倫比的榮譽,等於是由皇帝金口御賜的一個封號了,萬金不換呀。
消息傳出來後,所有的生員代表幾乎都爲之瘋狂起來,眉飛色舞,摩拳擦掌,定要奪得那“天下第一才子”的名頭。
宴席開始,安排在二樓的各書院生員代表有七十餘人,分桌而坐,一邊吃喝,一邊談笑風生。
陳劍臣和蕭寒楓同坐一桌,另外還有四名來自兗州北苑書院的生員代表——兗州和江州相鄰,俱屬於北方,地理偏僻荒涼。北苑書院名聲同樣不顯,基本爲三流水平。
而在東面臨窗處的桌子,四名青年書生據坐而飲,風度翩翩,神態傲然,卻是來自國子監的天之驕子。
啪!
就在此時,其中一名身穿藍衫的書生把手中摺扇打開,站起來,向周圍團團作個揖,朗聲道:“不才鄭書亮,來自國子監,今日有幸,能和天下才俊同聚一堂,來,大家乾了這一杯!”
說着,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諸人自不會拂了他的面子,紛紛舉杯迎合。
這鄭書亮玉樹臨風般,舉手投足間,天生一種領導的氣質,無論身在何處,都會是焦點。對於國子監四名生員代表的來歷,在他們來到的當天晚上就被人打探了出來,這鄭書亮原來是鄭國公的孫子,在國子監內,屬於不折不扣的“保送生”。而其他三個雖然也有來頭,但比起鄭書亮來就遜色許多,國子監如此安排,顯然就是以這鄭書亮爲核心,另外三人則屬於保駕護航的存在。
無它,國子監作爲天下書院的翹楚,除非不派出代表,既然有人來了,那豈能讓這“天下第一才子”的名頭落入他家之手?
這一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
喝了一杯酒後,鄭書亮目光炯炯地掃視了一眼,又道:“今晚良才雲集,又有明月照人,飲酒豈能無詩?不如我們來行酒令助興如何?在下不才,可忝作令官。”
宴席之間,行令飲酒乃是常例,所以鄭書亮要行酒令助興,在座個人並無異議,反而躍躍欲試,看有沒有機會表現一番。
鄭書亮又笑吟吟道:“今晚的行令,就以詩令爲主吧,以書院爲單位,只要其中一名代表回答得出來,就算過關,過不得關的,每人當罰酒三杯。”
聽到那些曲折的規則,陳劍臣大感頭疼,他還真沒玩過這些,便對蕭寒楓道:“寒楓,等下輪到我們的時候,你上呀。”
蕭寒楓苦着臉道:“學長,我也是半桶水而已。”
陳劍臣道:“要不直接棄權吧。”
“這樣好嗎?如果被學政大人知道,定然會斥責我們的。”
其實這時候,三樓的官員先生們早聽到了風聲,並派遣僕從下來打探消息了——行詩令,或妙語雙關、或雙聲疊韻,或頂針迴環,千變萬化,很是複雜,最考人的才華,乃是正式競賽前的一次大檢驗。
相信這一場酒令之後,有資格競爭天下第一才子的人選基本就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