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風來襲,極高頻率的嗚嗚聲響轉眼間就在耳邊響起,眼看就要狠狠地撞上陳劍臣的後腦勺。
蓬!
但比燈籠更快的,是《三立真章》。
卷軸彷彿一張巨大的畫卷,又像一面獵獵迎風的旗幟,在燈籠和陳劍臣之間的縫隙內驟然出現,開張。
燈籠撞到卷軸之上,便如魚兒投網,想要逃竄都做不到了,登時在字粒的照耀下化爲灰燼,似乎滾水潑雪,不費吹灰之力。
黑霧中的侯青雙眸驀然收縮,在《三立真章》出現的一霎那,他的靈混都在驚懼,彷彿感受到了極大的危險。而在他眼中,卷軸之下,
手執浩然養吾劍的陳劍臣愈發變得高深莫測一如此書生人物,平生未見。
黑霧越來越濃,瀰漫開來,到最後幾乎把整個筆架山巔都籠罩住,伸手不見五指。只是這些黑霧,無法侵入陳劍臣丈內方圓,都被字符的光芒驅逐在外。
想避戰麼……
陳劍臣猜測出了侯青的思想所爲,但他並沒有輕舉妄動。這裡,畢竟是對方的主場,犯不着以身涉險,況且,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面呢。
於是,他微微一眯眼,意念轉動,同欄離開了陰司,讓混神返回肉、身裡去。
混身結合,陳劍臣緩緩睜開眼睛,聽見外面雨聲潺潺,而席方平就負手站立在邊上看雨,他瘦削的身體看起來有點彷徨。
陳劍臣伸一伸懶腰:第一次進入陰司的歷程同樣給予他一種新鮮刺激的感覺,畢竟那是一個全新的地方,一個鮮爲人知的地方。
一等同於另一個時空。
他感覺到,自己穿越而來的世界正在慢慢向他敝開所有的秘密,就像一個曼妙的女子開始除下身上所有的布紗……
“陳兄,稱也回來了。”席方平回頭,眸子竟出奇的明亮。
這個靠着放牛而自學成才的書生此時分外的堅毅陰司之行,對於他的衝擊無疑是顛覆性的。之前他願意跟隨而來看個究竟,最主要還是因爲牽掛父親處境的緣故,等真正的進入陰司,他才聳然發現:原來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並不簡單。
“子不語怪力亂神”並不是說“怪力亂神”不存在,而是不主張而已。但知道存在是一回事,親身親密接觸又是另一回事。
陳劍臣看着他:“席兄,你還好吧。”席方平點點頭,忽問:“陳兄,爲什麼你要幫我?”
幫一個人,原因有時候只是念頭一動:而有時候,卻是念頭長動…看了陳劍臣在冊司裡的表現,席方平震驚之餘,還有無數的謎團。
陳劍臣走到茶棚邊上,看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風雨如晦,悠然道:“我以前聽一位先生說過一句話:“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或者,這就是原因。”他的本意,本是接受河神丁隱的拜託,不過和席方平接觸後,他覺得就算沒有丁隱之求,自己也會出手一次。
這,本就是《三立真章》的核心要旨~不求偉大,但求正義:不得盡如人意,務須無愧於心。
席方平聽完,拍手一讚:“好一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真是說出了我等讀書人的心聲。陳兄,方平在此向你一拜。”
說着,深深彎腰下去。
陳劍臣連忙把他扶起,呵呵一笑:“席兄禮重了。”
席方平朗聲道:“這一禮,不爲別的,就爲陳兄願意替家父伸冤便足矣。”說到正事,陳劍臣道:“筆架山山神狡詐,我們今晚徒勞無功,沒有見到伯父,欲還清白,當前往江州城陛處申述方可。”
席父被羊姓鬼差公報si仇,勾去混神關於陰司筆架山上的監獄內,現在看來,那羊姓鬼差不知剛纔被字符殺了沒,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要及時營救席父混神出來,到時候,混神歸體,席父還有一線生機。
只是不知道,席父混神被拘,到底已被做何種處理。聽丁隱說,鬼差下暗手作惡,將凡人混神強行拘到陰司世界,屬於違背重法,日後被查出,受罰嚴重,將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鬼差並不敢一下子就把人打死,而是先毆打折磨一番。而凡塵之中,親屬如果不懂因由,等過了頭七就會把屍身入殮,到了那時候徹底斷絕生機,混神就自動喪失自主意識,成爲一縷陰混,再沒有蛛絲馬跡留下來。鬼差們即可瞞天過海,不用擔心被翻舊賬了。
頭七,也是混神所能支撐的最長時限。
這般手段,屢試不爽,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由此可知,陰司的鬼差就和衙門裡的官差如出一轍,都是玩弄黑手的高手高高手。
要知道無論古今,不管陰陽,執法者亂法而行,纔是最可怕的。
陳劍臣乃是過來人,自然深知其中三味。
聽說還有希望挽救回父親的性命,席方平長身而起,道:“陳兄,事不宜遲,不如我們連夜下山吧。”時間,確實很緊。不過再緊,也不能亂了方寸。陳劍臣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可,風雨不休,山道泥濘,趕下山去會有危險。更何況就算下山後又如何,夜深人靜也找不到馬車趕路。所以還不如就此休息,養足精神再說。”
他現階段立言境界大成,正氣充沛,只要節制使用,損耗就不會太大,不再像以前那樣,寫幾個蘊含正氣的字出來,就大汗淋漓,疲倦不堪了。簡而言之,鳥槍換炮,檔次提升。
聞言,席方平轉思一想,覺得大有道理,便答應了。
當下兩人收拾起茶棚,清理出一塊乾淨乾燥的地方來,可以半躺着進行休息。
此時,先前點燃起來的兩根聞不得雞鳴香已燃盡,熄滅。
在筆架山巔休息,陳劍臣小心謹慎,取出文房四寶,叫席方平打起火摺子,他連寫了三幅蘊含正氣的字出來,正是“鎮”、“定小“逐”三個字。
正式立言之後,陳劍臣還發現一個規律,就是自己寫的蘊含正氣的字,不能亂寫一通。隨便胡寫的話,比如寫什麼“狗屎”、“之乎者也”之類的沒有一定相對意義的字詞,那麼不管如何發力,字裡行間蘊含的正氣都不會多,效果大打折扣。
對此他自有理解:立言立言,並不是什麼言都能立起來的。這道理就像古人所寫的文章詩詞,如果爲糟糠,早就會被時間淘汰:能流傳千古,傳誦古今的,都是精警之言,才能經得起考驗,立言而不朽。
又比如釋家的“言出法隨”道理也有相通之處,不是隨便說什麼閒話就能表現出法則來,而是有着嚴格的規定字眼。
故而,陳劍臣筆下責正氣,最喜歡也用得最順手的,便是“鎮”、“定”二字。
看見三幅大字,雖然因爲環境的問題,寫得並不算很好,但是其中真意淋漓,韻味十足,卻足以掩蓋住字法上的不足,席方平由衷嘆道:“好字,真是好字。”他也是秀才,對於書法自有研究,見到別人寫出的字好,登時就見獵心喜,很容易就沉浸了進去。
陳劍臣一笑,隨即把三幅字貼在周邊可以張貼的地方上。
席方平大感好奇:“陳兄,這是爲何?”陳劍臣道:“防患於未然也。”席方平一愣:防患?寫三幅字就能防患?防什麼患?這又是什麼道理?
諸多疑問大大的,繚繞不散,不過他見到陳劍臣並沒有多作解釋的準備,便識趣地閉口不問,反正在陰司筆架山時,陳劍臣的表現足以驚世駭俗了,他的本事手段層出不窮,自己只要跟着他走就好。各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打聽秘密不但不禮貌,而且容易招惹忌諱。
做好一切,兩人開始閉眼休息。
風雨漓漓,席方平情緒飄曳,久久難以平息,無法入睡。他不過是一個安分的讀書人而已,就想本本分分地賺錢進學,奉養父親,使他老有所依,不料飛來橫禍,只爲了一件陳年舊事,父親就橫遭毒手。
這一切,究竟是爲何?
席方平頓時產生了濃濃的懷疑。
不知過了多久,風雨聲似乎小了,似乎遠了,他眼皮越來越重,終於陷入了夢鄉嗖,夢中忽然出現一個人兒,一張面目紅堂堂的,不就是那筆架山山神嗎?
山神手一揮,就地出現一座鐵欄柵架設的牢房,牢房檐下臥着一人,白髮蒼蒼,父親,那是父親!
席方平撲身上去,見到父親身穿白色囚衣,渾身血跡斑斑,狀甚悽苦,席父舉目見子,潸然流涕:“方平我兒,鬼差兇殘,日夜撈掠,爲父脛股摧殘甚矣。”
席方平正想說話,山神又是手一揮,監獄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如果答應本山神,不去城徨那裡告狀,本山神不但放你父親的混神回去,還贈送給你一場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如何?”
席方平聽着,大感意動,竟隱隱想一口答應下來了救父出獄,不正是自己的預期目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