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鼻子,不怕你們笑話,我現在日子難過呀!”
汪城隍擺出一張苦瓜臉,在廣寒和陳劍臣面前,倒有幾分投訴的意味。
廣寒道人一擺手:“少來這一套,到底什麼事,快說吧,不說我就走了。”話雖如此,但一個勁地往嘴裡塞香蕉的動作舉止,無論如何別人都不信他會走。
汪城隍乾咳一聲:“實不相瞞,我是爲了香火之事請你們來的。”
陳劍臣一愣,有點摸不着頭腦,瞥眼看着廣寒——香火?什麼香火?
廣寒神色沒有異樣,依然吃他的香蕉,好像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一樣,他不表示,陳劍臣自是不會當出頭鳥,還是繼續吃葡萄好一點。
汪城隍頓時蹦起來,指着廣寒破口大罵:“牛鼻子,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還有沒有良心!”
廣寒嘿嘿一笑:“老鬼,你這一套不管用。老道我又不用香火,你和我扯這幹什麼?”
陳劍臣看着好笑,一下子無法搞清楚他們之間以前有過什麼瓜葛,反正他就懷着看戲的立場,只看不吭聲。
汪城隍情緒激動,說得唾沫亂飛:“牛鼻子,你不要逼我,你逼我急了,我啥事都幹得出來。”
廣寒佯作吃驚地望着他:“你準備幹什麼?”
“大不了老子不幹了,將這城隍之職讓給留仙。”
汪城隍端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陳劍臣吃驚得把剛含在嘴裡的一個大葡萄囫圇吞了進去,差點沒噎着——這是怎麼回事,怎得說着說着就繞到自己身上來了。
他不是笨人,收了汪城隍的陰陽暖玉,受邀而來就知道事情不會簡單。在沒有搞清楚狀況的前提下,他沉默是金,絕不輕易發表看法。可眼下汪城隍居然說要將城隍之職讓給他,事情發展的趨勢就有點詭異了。
陰司乃死人陰魂的世界,簡單地說等於另一個時空。這時空和陽間一樣,同樣的等級分明,階級清楚,而城隍之位,差不多等同於知州了,算得上一方封疆大吏,舉足若輕。如今汪城隍竟說要讓位給陳劍臣,開什麼玩笑?
廣寒聞言臉色一沉:“你說讓便能讓的?”
汪城隍哼聲道:“我可以先讓留仙去考城隍,以他的才華,還不是手到擒來?”
廣寒忽地哈哈一笑,話題一轉:“我倒想起以前你考城隍時的情況,那時候考題爲‘一人二人,有心無心’吧。”
汪城隍不答。
廣寒繼續道:“你當場回答‘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罰’,端是妙句,難怪能一舉考中。”
說起以前的光輝史,汪城隍便得意地手擼三縷鬍鬚。
廣寒忽而話題一轉:“但如果這個題目讓留仙回答,只怕別是一番模樣。”轉面望着陳劍臣,問:“留仙可有答案?”
那邊汪城隍同樣把目光注視到陳劍臣的臉上,有些迫切的意味。
陳劍臣微一沉吟,張口道:“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
這一句,和汪城隍那一句明顯觀點大不同——
“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懲。”
此言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人有心地去做善事,不管做多少件,都不該有什麼獎勵;而一個人無心之間所犯下的罪惡錯誤,不管程度如何,都不該受到懲罰。
這般主張,自有奧妙,只講究本心動機。
可陳劍臣引用的回答:“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主旨卻是側重結果,有心也好,無意也罷,不講究這些,而講究事情的性質如何。如果是好事,哪怕很有功利性地去做,也是善人;如果是壞事,就算是無意犯下的,可一樣要承擔後果,譬如說你錯手殺了人,就算無心的,然而殺人就是犯了罪,必要的懲戒不可避免。
此論點,當爲治世的基本觀點之一。
廣寒笑道:“老鬼,依你之見,留仙這答案可能考得上城隍?”
汪城隍甕聲道:“主考的是判官,我怎知道。”神色卻懨懨了下去,心裡亮堂堂的,陳劍臣有書生意氣,根本做不來城隍。
陳劍臣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覺得廣寒和汪城隍都是神神化化的,幾乎把他繞糊塗了。
廣寒笑道:“某城隍老爺近期信徒大減,收集不到足量的香火,故而要破罐子破摔了。要找個替罪羔羊,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陳劍臣訝然,心想:你讓我當我就當嗎?
——對於當這城隍,他還真沒什麼興趣。
汪城隍一翻白眼:“牛鼻子莫要顛倒黑白,什麼叫替罪羊,多少人要打破頭搶着當城隍而不得呢。”
他這話倒是實話,在陰司中,城隍一職權勢不小,典型的肥差。真要他讓,說不定還會依依不捨。
陳劍臣沉聲道:“汪城隍,還是說正事吧。否則道長不走,小生也要告辭回去了。”
汪城隍一伸手:“正事就是請你們來幫忙呀。”
“幫你收香火?可我連香火是什麼都不大清楚呢。”
汪城隍道:“事已至此,我就坦白和你說吧……”當下一五一十將事情概要說了出來。
聽完,陳劍臣才明確到“香火”這個名詞概念的真實涵義和作用。
所謂“香火”,在陽間指的是百姓拜神所用之物,但在陰司,卻是一種無形的念力——香火念力。
念,就是信念信仰的意思。
百姓們拜神,虔誠恭敬,無二心,許以願望,就會產生一種念力,被稱爲“香火念力”。掛香火之名,但不是說燒的真正的香火越多,念力就越強大,而是要拜神的人信念純潔乾淨,才能產生出來。
俗話說“佛爭一炷香”,爭得就是信徒的意思。
這香火念力,在陰司中的重要性和意義,等同於陽間的靈氣。修者吞納靈氣以提高修爲,陰魂們則要吸收念力才能升級。相比之下,就顯得陳劍臣的正氣獨闢蹊徑,需要斬邪而得益。
在天統王朝,陰司創建不知多少恆久歲月,日子一直過得很滋潤。事情發生的變化從釋家西來開始——
無它,因爲釋家修煉的法門,同樣要吸取香火念力,需要用念力來築金身。
如此,雙方便註定了要成爲死仇。
由此延伸出來,天統王朝一向不待見釋家,其中或者有許多陰司的手腳干涉。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外來個搶飯碗的,誰願意?
說白了,這是資源之爭。
這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一直以陰司爲勝利者,不料從去年開始,正明帝政令大變,大舉弘法,在十八州府都展開了盛大的弘法大會,請和尚唸經講法,於短短時期內就獲得衆多信徒的支持。
在各地,各類供奉羅漢菩薩的廟宇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每天都有無數百姓前往跪拜,捐獻香火錢,以及,奉上香火念力。
相比之下,陰司這邊的勢力則節節敗退,就說江州城,自從那崇陽寺建立後,城隍廟的香火日見衰減,不見了四、五成。
如此情形,正應和了那句老話:“外來的和尚好唸經”,而本地神祗不給力。
造成這般局面的原因很多,一方面陰司地方勢力的表現不盡如人意,那些土地山神之類,爲了掠奪香火,往往使出許多卑鄙手段來,久而久之,便會失去民心;另一方面釋家經卷齊全,著說自成一家,理論水平非常高。講起經來,再用上雷音法術,簡直就是口綻蓮花,說得天花亂墜,頑石都會點頭,何況平民百姓?
昔日江州的弘法大會,陳劍臣沒有親身經歷,可聽王復說過,一場經念下來,那些百姓都是情緒高昂,大叫要皈依佛門的。
非常狂熱。
那時候好在王復聽了一場,覺得腦袋發疼,便再沒有參加,否則多參加兩場的話,只怕他也會度化過去了。
由此可見釋家的影響力。
本來呢,道家是對抗釋家西侵的一大力量。問題在於道家講求逍遙無爲,和釋家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於是並沒有做出什麼大的對抗手段來,大部分道士依然關門閉戶修煉,不問世事。
當下,百姓們都到釋家寺廟裡拜佛燒香了,他們的信仰念力自然都跟着跑了。在陰司方面看來,簡直就是在自己碗裡搶肉吃,而且很多肉都已經被搶走了,哪裡還按捺得住?頓時頒佈急令下來,要各地城隍勵精圖治,重新把香火爭回來,完成不了任務的,依律降罪。
汪城隍感受到了上頭沉重的壓力,苦無對策,便請來廣寒和陳劍臣,希望他們能助一臂之力。
理清楚來龍去脈後,陳劍臣若有所思,但還有不少疑難沒有得到答案,結合前世的知識記憶,如果真得重疊在一起的話,這麼說來,莫非當初陰司便是釋家的大能者所建立起來的?故而彼此修煉功法門有太多的相似,而閻羅王等名詞都是釋家梵文翻譯過來的。
或者可以這麼理解,最初釋家西來,建造了陰司,後來因爲某些原因釋家勢力又退出了中土,而留下的陰司便自主運轉發展,又衍生出別的變數,隨着時間流逝,陰司的頭頭們再不願受釋家控制,要獨立出來,自成一家……
不過這些都是他個人的猜測,目前難以證實。畢竟許多傳說神話,因爲年代久遠,早已失真。所謂真相,大都爲捕風捉影的考經據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