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終於完全的掩蓋上來了,寥落幾顆星辰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夜風吹拂,將炎熱的氣息吹淡了些,使人感到一絲難得的涼意。
篝火點起,映照出破落土地廟的全貌,正中那一尊缺胳膊少腿的土地公公雕像,看起來愁眉苦臉的樣子,加上體表各處滿布的、隨處可見的蜘蛛網,更顯得寒磣不已。
嬰寧略顯法力,將廟中打掃了一遍,從血檀木書筪中取出了一副搭配完整的桌子椅子,以及文房四寶等。只轉瞬功夫,敝破的土地廟便成爲了一間頗有書卷氣息的書房。可以自由自在地讀書寫字了。
在天統王朝,每逢秋試大考前夕,總會有許多在夜間挑讀的書生,他們大都出身貧寒,爲了避開喧囂吵鬧,或者沒有足夠的盤纏住旅店,便只得在荒山野嶺處講究住下,甚至油燈都點不起,唯有藉着星月的光芒用功苦讀。
夜半深山有書聲!
到那時候,書聲琅琅,山林自有人氣噴薄。
有些讀書人乾脆離羣索居,在山上搭建了茅屋做書齋,長期居住下來,一心一意地讀聖賢書,以期待他日金榜題名。
可以說,這是一種具備普遍意義的現象。
但陳劍臣有理由相信,隨着《文字法》的全面實施,深層次鎮壓,讀書這個行業將大受打擊,古言道:“人生憂患識字始”,禍從口出,罪從筆來,影響之深遠難以估量。
他頓時又想起那百餘輛、浩浩蕩蕩的囚車,朝廷大肆緝捕士林人員,難道想來一次釜底抽薪,大清洗?
黑衫衛無處不在,處處掀起腥風血雨,波及天下,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大勢之下,陳劍臣不禁要重新審覈自己之前所確定的目標,他本要通過讀書從仕的途徑,掌握權柄,從而更好地發揮個人的力量。然而照目前情況看,這條路步步驚心,所要面臨的危險程度大大增加,一不小心就會被扣上不清不白的罪名,身家性命都會丟掉。
想到兇險處,陳劍臣不禁謂然一嘆,頗有些鬱郁不歡——這可不是他所喜歡的世界!
這時候小謝已從畫上現身出來了,既好奇又有些畏懼地看着陳劍臣,不敢過分得靠近。在她看來,感受不到陳劍臣身上有任何法力波動,宛若凡人一個;但是內心深處又有莫名的本能忌憚,好像面對的是一個經過完美僞裝的天敵,非常危險。
嬰寧又拿出乾糧,問道:“小謝姐姐,你吃不吃?”
小謝連忙搖搖頭:“我爲陰魂,不能吃人間煙火。”鬼修卻要奪舍有了肉身後,才能如常人般進食。
嬰寧哦了聲,端去給陳劍臣。
解決了肚子問題,陳劍臣道:“嬰寧,我要進入陰司了。”
嬰寧道:“公子小心些。”
陳劍臣有了陰陽暖玉,要進入陰司地圖只需念頭一動,即可實現,除了肉身還需要一定的保護外,其他幾乎沒有什麼禁忌了,甚爲便利。
下一刻,陳劍臣現身的世界霍然一變,環觀四周,都是大片荒蕪的野外環境,靜寂無聲,昏昏然,又不是那種看不見路的漆黑。只到處都瀰漫着古怪的霧氣,朦朦朧朧的。其中一條羊腸小道蜿蜒延伸,通向遠方。
陳劍臣正站在路中,伸手拿起陰陽暖玉,輕輕一個點撥,居然從中拿出一盞燈籠來,白皮紅燭的燈籠,表面寫着兩個漆黑的大字:
冥府!
手一鬆,燈籠輕飄飄的就直直飛到上空去,漸漸只能見到一點紅光。
這是陳劍臣和汪城隍約定的信號。
信號一現,汪城隍將會奔赴趕來與陳劍臣匯合——當然,這個地理位置應該要在江州境內,出了境界,汪城隍就難以越界做事了。
陰司等級規矩森然,可不是能隨便亂跑的。
時至今日,對於陰司地圖,陳劍臣已經有了全貌性的瞭解,知道陰司世界劃分,一一和陽間對應,其中的京城對應處,便是核心的枉死城。十殿閻羅都居住在此城中,閉關修煉,極少出來。
出來管理的,爲各路判官。
陰司地圖不知廣袤幾何,亦分佈有山川河流,隱藏着不少奧妙。並且,在這裡面還會存在一些不服從陰司管理的鬼王級別存在,佔山爲王什麼的,一如陽間的賊寇。
陳劍臣席地而坐,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得得得,奇特急促的馬蹄聲,汪城隍騎着一匹極爲雄壯的陰馬,奔馳而至。
他沒有帶僕從,穿着便服,自是不想驚動第三者。
“呵呵,老汪來得好快!”
自從那事,陳劍臣對他的稱呼已然發生了變化。
汪城隍連忙抱拳施禮:“見過公子。”雙方的關係一改此前,汪城隍隱隱有了追隨陳劍臣的意思,自當尊敬有加,該放下的身段,統統都得放下。
其實他搞到如今的處境,也是騎虎難下,進退維谷。甘居陳劍臣麾下,很大的原因就是怕被陳劍臣一舉滅殺了。
“公子發信號,叫我來可有什麼事吩咐?”
陳劍臣笑了笑:“那武判官現在如何了?”
所謂的武判官,自是經過狸貓換太子的武判官。
汪城隍回答:“重塑練習得不錯,相信再過得一個月時間,就能做到天衣無縫了。”心裡納悶,陳劍臣沒道理單單是爲了問這一件事就發信號的。要知道雙方早約定,每過五天時間,汪城隍就會主動朝陳劍臣彙報情況的,根本無需特別過問。
陳劍臣點頭讚許道:“那就好。”心鬼宅妖是他專門埋在陰司的一粒種子,利用得好的話,以後或有大用。
頓一頓,又道:“其實我叫你來,另有一件事情相詢。”
“公子但請開口。”
當下陳劍臣將黑山老妖的事情原原本本道出。不料汪城隍聽完,一張臉竟變成了苦瓜臉:“公子,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那黑山山神,原是筆架山山神侯青。”
陳劍臣愕然:“他是侯青?”昔日帶着席方平大鬧筆架山,將山神侯青趕跑,後來又到城隍廟問汪城隍告狀要人。那時候被汪城隍直接一句話堵死了,說已把侯青調走,敢情是調到黑山來了。
端是山不轉水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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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劍臣面色一沉:“既然如此,老汪你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呢?”“表示”之意,自是讓他出手,直接將對方鎮壓掉。
汪城隍神情更苦:“不敢欺瞞公子,現在的侯青跟以前的侯青不一樣了,在下已拿他沒辦法,唉,放虎歸山,養虎爲患呀!”
陳劍臣疑雲大起:“到底是怎麼回事?”
汪城隍乾咳一聲,整理好思路,慢慢講述出來:原來那侯青,自從屈辱地從筆架山逃跑,請求汪城隍庇護。那時候汪城隍直接將他調到黑山這邊當山神,也算遠離江州城府了。不曾想到這侯青居然有大際遇,實力在短短時間內轟然膨脹起來,有傳言說他竟然凝練出了元嬰;還有更離譜的。說他連法相都具備了——反正變得很厲害就是了。
自身實力突飛猛漲,侯青飛揚跋扈的本性顯露無遺,佔山爲王,大肆糾集陰魂,自練陰兵,擁兵自重,闖蕩出了一個黑山老妖的名頭,響噹噹的,在陰司江州這一帶,連同比鄰的兩三個州府,都算是一張響亮的霸道招牌。
久而久之,江州陰司中黑山老妖的字號影響力甚至直接蓋過了汪城隍。
對此,汪城隍也是束手無策,處境風雨飄零——管轄地冒出瞭如此鬼雄存在,如果無法及時採取有效的措施壓制住,他這個城隍位置,到了換屆之時,十有八九都會被對方取而代之的。
汪城隍當然不甘心眼睜睜看着自己苦心孤詣才獲得的位置被人奪了去,一直以來都在想辦法補救,頭疼得很。於是便想做出一些傑出的成績來,以在三年一屆的考城隍中獲得好評,爲此他要選陳劍臣爲人徒,要從釋家手中重奪香火——無奈後面的發展峰迴路轉,陳劍臣成長的速度太快,正氣修爲達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已完全脫離了汪城隍的控制掌握範圍,乃至於事到臨頭,他不得不出手拿下武判官,也等於叛離了陰司。
一連串猝不及防的事件發生,汪城隍暫時哪裡還顧得上理會侯青這個黑山老妖?只是眼下陳劍臣問起,他才把實情坦白相告。
事情,果然不如想象中那般簡單。
陳劍臣沉吟片刻,問道:“陰司方面沒有路子?”
汪城隍嘆道:“陰司最核心的規則便是實力爲尊,又極爲護短,侯青所作所爲固然出格,但就算稟告上司,他也不會受到實質性的問責的……說也奇怪,他的實力怎麼可能突破得這麼快,簡直豈有此理。”
侯青爲筆架山山神時,修爲普通,根本不敢和陳劍臣正面交鋒便腳底抹油跑了。時過境遷,如今卻高高地超越了自己,汪城隍難免悻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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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劍臣卻想到侯青和樹妖之間的關係,樹妖實力強橫,作爲它的“好朋友”侯青,落魄之後應該會和樹妖保持某些特殊的聯繫,雖然不甚明確具體情況,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嘛。
汪城隍眼珠子一轉,忽而道:“公子,其實解決它也不是沒有辦法,但需要……”
話未說完,迎面和陳劍臣冷冷的目光相觸,猶如被兩道利刃刺到身上來,頓時心一凜,低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