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途中加了賀蘭夜一行人, 行進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來。
本來按照南元煜跟謝明昭一開始的想法,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距離阿木音更近一些。
而從阿木音再往北就是霜城,他們決定先去阿木音, 然後在轉向霜城。這樣一來, 既縮短了在草原上逗留的時間, 儘量減少其他突發狀況的發生。再者, 已經到了這裡, 謝明昭也正好想去霜城親自看一眼,西乾暗地裡跟雪國有勾連這個可能也讓他不放心,藉此機會去看看正好。
賀蘭夜的身體狀況似乎非常糟糕, 他自己一個人一輛馬車,那個沉默寡言的護衛負責駕車。還帶了大概二十個左右的護衛保護着他們一行人去阿木音。
謝明昭跟南元煜坐一輛馬車, 婉拒了對方給他們安排車伕的好意。南元煜猜想謝明昭恐怕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再者, 若途中遇到什麼意外情況,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更方便行動。
這一路上,南元煜忍不住跟謝明昭詢問了下關於西乾國內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以及賀蘭夜當初被西南王抓住帶到了京都,南晉給西乾提出了什麼條件,來交換這個深受西乾王喜愛的兒子。
“當時是楚相和兵部尚書一起去跟西乾人談的條件。”謝明昭眯起眼,回憶道:“我外公當時就在京都,他的意思原本是想他來跟西乾人談, 但是被聖上拒絕了。聖上以他多年在外征戰, 姨母和大表兄都十分想念爲由將他留在了京都。”
“於是皇帝就派了中立派的楚相和你外公曾經的部下兵部尚書去跟西乾人談。”南元煜撐着下巴, 揣摩着當時皇帝的心思。“一來不會讓談判被你外公完全掌握, 二來, 也不讓你外公感到自己受到了天子的猜疑。”其實那個時候,皇帝對西南王早已有了防備之心, 但當時西乾虎視眈眈,南晉西南重地還要依靠西南王來鎮守,所以他也輕易動不得西南王。
“那,我問你一句,你不要生氣啊。”南元煜提前給對方打上預防針,畢竟他接下來要問的若是其他人恐怕會大發雷霆都不止了。
謝明昭已經許久沒見到他露出這樣小心翼翼的神色了,故意表情嚴肅道:“你問。”
南元煜嘴角一抽,你都這樣了,我還敢問嗎?
“嗯?”
“我問我問。”南元煜撓撓頭,一咬牙問道:“你外公,好吧就是西南王,他手握二十萬重兵,你姨母又是皇后,還育有一子,爲什麼他不乾脆威脅聖上讓他立你那個表兄爲太子呢?”
謝明昭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古怪起來,打量着南元煜的目光讓後者小心臟一顫一顫的。難道我剛纔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回想了一下,並沒有啊。那這人的眼神怎麼那麼詭異,好像面對的是一個第一天才認識的陌生人,又像是有很多疑惑和不解。
我說了什麼讓他難以理解的話嗎?
“怎麼了?”
“什麼?”
南元煜扶額,“我是在問你,幹嘛用那種眼神盯着我看。有哪裡不對,你直說就是了。”你這樣,看的我心裡毛毛的好嘛。
謝明昭清咳一聲,神色複雜的道:“阿煜,你有沒有發現——”
“發現什麼?”
“你在提到聖上時,就好像在說一個其他什麼人。”謝明昭想了下,“大概就像是說起你的鄰居或者是你認識但是並不熟悉的人。”
南元煜蹙眉,“什麼意思?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太懂。”
謝明昭輕嘆一口氣道:“我這麼說吧,你的身份我也完全清楚了,所以你再提起聖上時,那種陌生感就讓我覺得有些微妙。你好像把自己當做了一個旁觀者,聖上,皇后包括皇長子,在你提到他們的時候,你的語氣就像是你曾經說起過的鄉下隔壁的大哥哥時一樣。是完全遊離在外的,我知道之前你在那裡吃了很多苦。”
“但還是很奇怪,因爲那畢竟是你的親人,即便是怨恨也好,這些情緒你通通都沒有。”
“你把自己放的位置,十分的清晰。你就是一個過路人,聽了一段故事,而這些故事中的人,對你沒有絲毫影響。”
這是南元煜和謝明昭在一起以來,對方說的最長的一段話。
也是最令南元煜心驚膽戰的剖析。
如果不是謝明昭的表情還帶着些許猶疑,他都以爲對方對於自己的來歷已經一清二楚了。
但他不得不承認,謝明昭說的很對。
從他穿進這個世界,身邊出現的所有人,發生的所有事。對他來說,都太有疏離感了。他根本無法把自己融入進去,南晉也好,西乾也罷,即便是就在自己眼前的謝明昭,在他內心深處來說,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個虛擬的角色,他們存在於書裡。是和自己完全隔離開來的,他的感情投射在謝明昭身上,也不過是對這個曾經十分欣賞的角色的一種出於延續而已。
南晉與西乾開戰,他對戰況和結果毫不關心。
他擔憂自己的生死,卻又覺得總有一天,不管以任何方式,自己還是會離開這裡的。
簡單來說,他還完全沒有把自己當做是這個世界的人。
謝明昭的話,點醒了他。
但是要怎麼融入這個世界,對他來講,還有很長時間需要磨合。
至少暫時,他仍然是個旁觀者。
“大概是我情感比較淡漠吧。”現在他只能隨便找個理由搪塞謝明昭。
謝明昭目光淡淡的瞥向他,卻沒有回答。
南元煜一時間情緒忽然變得低落起來。
他開始正視一個他本該重視卻一直極力忽視的問題。
那就是,他到底能不能回到現實中去。
如果他將自己全部情感投入到這個世界中,有一天卻忽然發現自己還是要離開的,那麼他的感情怎麼辦?那些他加註了感情的對象又該如何?
如果他將來回不去了,要一輩子生活在這裡。那麼他就要改變之前的態度,努力的讓自己活得很好。
他不貪戀權勢,他也沒有那個頭腦去謀劃,但他現在身份卻由不得他放縱。
“其實做個普通人也挺好的。”南元煜揪了揪自己的頭髮,諾諾道。
“山河國破,百姓何處?”謝明昭淡聲反問,“你不會天真的以爲,什麼事都不做,只是看着就能活下去吧?”
“當然不是!”南元煜氣悶,“我又不是真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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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煜,你是南晉皇子,就算聖上他以前對你有諸多不是,但南晉與你的命運早已連在一起。你不可能獨善其身。”
南元煜揉了一把臉,笑笑。“我知道。”
所以他雖然一直在逃避,關鍵時刻卻仍然記得自己的身份。
“謝明昭,到了霜城。如果確認雪國真的跟西乾私下結盟了,我在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又與雪國有何關係?”謝明昭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問題關鍵——雪國。“你認爲雪國並不是真的跟西乾結盟?”
“我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南元煜搖搖頭,“難道你就沒懷疑過?我之前跟高曲大哥發現,雪國有一條能夠直達霜城的捷徑,可以繞過雪峰。但是,爲什麼是現在他們纔跟西乾人結盟?爲什麼不是幾年前,那個時候我們的國力還不如現在這麼強。”
謝明昭微微皺眉,沉吟不語。
他們都在想,爲什麼偏偏是現在。
南晉既無內亂,也沒有大災。
西乾爲何忽然發兵,雪國又爲何突然與之結盟。
霜城現在又是什麼樣的境況。
他們離開晉北這麼多天,晉北城內情況如何了?
這些問題全部堆積在心裡,但他們暫時都無能爲力。
一切,只有在到達霜城之後才能得到解答。
然而從這裡,到阿木音還需要大概三天的路程。
在這三天,又會不會在發生什麼突發的情況?都還是未知數。
中途短暫的休息時,南元煜看着不遠處從馬車上被敏察護着下車的賀蘭夜,即使不在他面前,也能看出青年現在的狀態很不好。他彎着腰,肩膀劇烈的抖動着。想必是咳疾又犯了,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着。
但他仍然只是休息了不到一刻鐘,就讓人通知南元煜兩人,再次出發。
看來他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到達霜城,比南元煜他們還要更加着急。
南元煜雙手在車轅上一撐,跳上了馬車。謝明昭坐在外面駕車,想了下,南元煜又掀開簾子出來坐到了謝明昭身邊。
謝明昭一笑,“怎麼,一個人無聊?”
懸在半空的雙腿晃了晃,南元煜嗯了一聲。“謝明昭,阿木音那裡,有你認識的人嗎?”
“嗯,有個朋友就是在那認識的。”
“你是什麼時候去過那裡的?”
謝明昭揚手甩了下鞭子,像是想起什麼似得,神色柔和了下來,笑笑道:“很多年前了,是我在西南軍時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