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妍月站在L型教學樓樓道的匯合處,這裡比較顯眼,會有很多人路過。
但這一次,好像大家都知道她等的是誰。
出奇的很多人此刻並沒有生出爲莊妍月不值,或者說雙方不對等,張晨不配這樣的念頭,反而有一種想看看到底有沒有結果,張晨是不是會被拿下?而且竟然有很樂見其成的想法。
只是莊妍月的預估好像有些偏差。
她沒有等到張晨。
她擡起頭,看向二樓的方向,那裡錯落出湛藍色的天幕,她又微微揚眉。
……
張晨和王爍偉從高三年級組的後樓道下來,站在粗大的黃角樹下,旁邊還有三角梅爬上了牆,王爍偉問,“接下來怎麼走?”
他不知道張晨在躲什麼,但他就跟着張晨走就行了,這像是一起探險。
“我們從後門走。”本來打算直接前往前大門出去的張晨臨時決定不保險,從後門溜。後門一般不開放,但今天是放假日,後門大抵會打開的。
果不其然來到逼仄的後門看到鐵門開了,張晨就和王爍偉出了去,來到外面的芳華街。
“張晨我想吃烤串!”
“拿你沒辦法,吃吧!”
來到門口王爍偉就被那邊烤肉給吸引了,張晨也聞之食慾大動,也就和王爍偉一人買了兩串大肉。
剛考好提着串轉過身來。張晨險些正面撞上了一道粉色修身毛線衣,牛仔褲的身影。
看着面前的莊妍月,張晨是真的覺得吃什麼串啊,從後門出來後趕緊遁走纔對啊,這種元嬰期的強者到底怎麼防?
而且他如果轉身走得再快一些,那就直接和莊妍月貼胸撞上了。
饒是這個動作讓莊妍月也有些失措,甚至手都下意識回擋在胸前,臉有一陣緋紅,但她也很快調整過來,巧笑盼兮的看着兩人。
王爍偉也是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道,“哇,莊妍月你是鬼啊!”
鬼一說出口,他立馬看向張晨,唸叨出聲,“泰國鬼……”他終於明白張晨那句話什麼意思了,以及他剛剛爲什麼拉着自己繞彎路子。
“你……有什麼事嗎?”
莊妍月沒有理會王爍偉的胡言亂語,看向張晨道,“上次我給你留了電話,但作爲對等……我還沒有你的電話。”
王爍偉在旁邊吃着串樂呵呵看着,還有望向張晨一臉的詢問,咋滴啥時候留的電話啊,我怎麼不知道?
莊妍月留的電話張晨還是抄進了自己的通訊錄小本子中,這時候高中生普遍沒有手機,莊妍月倒是有,她留的是手機號,但平時上課她不帶在身上。張晨家則沒那個條件買手機的。
所以張晨道,“我家裡只有座機。”
“嗯嗯。”
莊妍月點頭,髮絲輕輕舞動,一臉的柔和和期待。
似乎並不在意張晨到底是手機還是座機,而他單純的能答應給號碼,就足夠開心。
看張晨在發呆,她道,“快給我啊!”
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她“噢”了一聲,反身把身後的揹包轉到正面,從裡面掏出一支筆,一個小筆記本,遞給張晨。
張晨只好食指扣住兩根烤串,騰出來的左手其他部分拿着筆記本,右手接過筆,保持這個動作。
張晨其實是沒有拒絕她的理由的,特別是那天晚上她的送傘之後,確實是欠了一個人情。
“你要我電話,難道是假期想找我出去?我出不去的,我媽很兇。”張晨心想幹脆一股腦推到黃慧芬身上去。
誰知道莊妍月卻微仰着頭看他,嘴上的潤澤脣膏讓她脣瓣像是泛着光,“想啥呢,我約你出來幹嘛啊?張晨你想我約你嗎?”
敲重點啊同學們,張晨推給黃慧芬,她則把問題丟給對方,直接叩問張晨內心。
但她不給張晨迴應的時間,開口道,“只是你這次的進步太驚人了,年級排名一下子比我還高了,我想着你能這麼快衝上來,肯定有很多獨到的想法,如果有一些學習上的問題,可以打電話問你的吧?你不會小氣到電話都不給吧?”
看到莊妍月嘴角噙着的一副“你想多了!”的得逞表情,張晨大有一些面對她的話不好應對,知道沒有辦法推脫,張晨也就只能在筆記本上刷刷刷寫下自己家的電話號碼。
然後將本子和筆一併遞還給她。
莊妍月接過,而下一刻,他手上的一根肉串就被莊妍月順勢伸手捉了過去,搶在手裡。
然後她轉過身去,對他們揮手道別,“我會在遇到不懂的題的時候聯繫你的……那麼,假期快樂了噢!”
莊妍月一口咬下肉串上的一塊肉,嘴裡塞的鼓鼓的,也不顧嘴邊沾染的油漬,用力且認真的嚼着,像是完成了小小的報復。
……
張忠華有些疲憊的回到了家,今天通知調崗了,公司爲新發展戰略,進行人事調整,成立新公司,新公司工資更高,走產業路線,前途更好。
留下的人就放在南光公司沒有什麼前途的老公司裡面,工資降低,崗位調整,很可能自己都得去看庫房。
南光公司在這些年追逐互聯網浪潮,搞了很多領域,但是都不掙錢,而那些涉足的領域,撤換的撤換,撤不掉的,就只能勉力維持,而留在這些行業裡的,基本就是公司的邊緣人了。
很不幸,45歲的這一年,張忠華未能進入有前途新公司的名單。
年過四十五,人生過半,身後是家庭責任,前面是一眼可望到頭的人生狹窄前路。
而等到名單出來,發現自己在被調崗名單之上,就像是落了榜,張忠華大學考了三次,連續兩次落榜,第三次才考上工業大學。那兩次落榜的經歷他一直銘記終生。但這一次,他遇上了更加嚴峻的落榜。
生活就像是有無形的重擔落在雙肩。
他也不知道當名單出來的時候,是如何迴應的身邊老同事們惋惜和遺憾的開解。
他只覺得渾渾噩噩,只有一個念頭,以後家裡怎麼辦,張晨的未來怎麼辦?
回到家裡,老婆黃慧芬已經在家做飯了,她臉上也掛着憂慮,“你的調崗出來了是嗎?”
張忠華點點頭。
黃慧芬那一刻也就難過了,“這可怎麼辦啊……”
她只是一個小庫管,拿死工資沒多少錢,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是張忠華,作爲廠裡工程師的他工資加績效平均每月1200,加上黃慧芬的600塊,能維持這個家庭的運轉。
但是現在,調崗後張忠華工資將減半。家裡入不敷出,張晨又將迎來需要用錢的時候,經濟的壓力就這樣覆蓋在了家庭的頭頂,形成了隱隱的山。
黃慧芬做飯,但越來越煩躁,又開始在那裡罵了起來。
無非就是以前表姐和表姐夫所說的話,張晨成績不好,以後大學打點還有那些民辦大學學費都比普通大學高得多,要怎麼辦?
然後黃慧芬又生氣,“都要吃飯了張晨怎麼還不回來,哪裡野去了!”
話音未落家門有鑰匙孔轉動的聲音打開,張晨走進屋來。
一看這個架勢,張晨就大致知道前因後果。
張忠華看了張晨一眼,想到這個從小到大就沒怎麼省心過的兒子,卻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吃飯吧。”
菜已經弄好,桌子上坐好,黃慧芬又開始罵了起來,這次都不避着張晨了,她心中苦悶,直接罵張忠華,不懂得變通,不懂得跟上面溝通一下,人太老實,這種時候不懂得爭取,說不定他爭取一下,就不用調崗工資減半了,就能進新公司,繼續他的崗位了,工資只會更高,家裡日子只會更好,而現在,接下來怎麼辦?
最後話鋒一轉,黃慧芬就罵張晨,“成績下來了嗎?多少分你考了!我們都不敢看,我今天坐公交車回來,車上就聽一車人討論你們育德這次期末出了個滿分作文。你看看人家,同樣是你們育德高中,人人都在說,你再看看你自己……我們家怎麼就不能像是那些好學生家裡一樣,明明家裡不富裕,你還不懂事!”
張忠華也不去聽黃慧芬的罵罵咧咧了,只看向張晨,“考了多少分嘛,給我們看看。”
是啊,困頓儘管來臨,但人生還是要關注眼前。
張晨現在有多差,差在哪裡,他還是要例行爲他總結一下,並提出建議的,每個學期都是如此,儘管沒什麼大用,他已習慣。
張晨點點頭,然後把通知單拿了出來擺在桌上,“總分579。”
黃慧芬拍拍桌子,“你看嘛,379都考出來了!你好歹還能進400分的!你這是造孽啊!”
張忠華喝一口酒搖搖頭,艱澀道,“怎麼退步這麼多……”
張晨沉默了一下。他現在相信人只能聽進去自己所相信的東西。
提高了聲音,指着通知單,一字一句道:“張晨。男,高二五班,數學119。語文130。英語139。物理94,化學97。總分579。本次重點線550,年級排名第256名。”
等到唸完。
黃慧芬目瞪口呆,張忠華手中的酒杯微微顫抖。
黃慧芬吞了口口水,對張晨道,“你是怎麼抄到的!?——”然後她聲音尖銳,“你可別給我搞這些弄虛作假——!”
在她快暴起的當口張晨又不緊不慢拿出了獎狀,如封印暴怒殭屍的符咒。
“還有,媽,你今天公交車上聽到的滿分作文,我寫的。”
等到兩個人顫抖的拿過通知書和獎狀,張忠華用他長久伏案微微有些白濛的眼睛反覆看通知書,以及張晨隨後拿出來的試卷和那張獎狀許久,最後倒了滿滿一杯酒,狠狠一口喝乾。
年過四十五,被調崗減薪,受同事冷語,體會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肩頭揹負着的是家庭和責任,生活的重擔像是大山一樣。
而在這個時候,聽到了孩子前途有望的消息。
四十五歲的大男人,眼淚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