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行跟在隨先生身後,隨他看着魚缸裡的魚,說道:“隨先生這魚可是將兩種魚放在一起雜交得來的麼?已經和野生的有了很大的不同,恐怕是優選了好幾代才得來的。隨先生下得功夫不淺。”
隨先生突然開口道:“你也懂養魚?”
敏行道:“只懂些皮毛。只是走得地方多了,見得也多些。”
“那你都見過什麼樣的魚?我這裡的這幾種你都見過麼?”
“隨先生這裡的幾種還是都見過的,別的麼,描述起來不太容易。”敏行想了一忽,才接着說,“有眼睛極突出的,有頭極大的,有雙尾的……各有不同,極是好看。”
隨先生激動起來,伸手向敏行抓來,口中急切地問:“在哪裡看到的?求你告訴我,是在哪裡看到的?”一開始那個不動如山的淡然之人瞬間消失了。
敏行後退了一步,纔沒給他抓住,口中卻思索着答道:“卻是早些年前見過的,那時年紀還小,廟會上來了個遊方的道士,託着個大陶缸子,裡面裝的就是。”
“他後來哪裡去了?”隨先生一又眼緊盯着敏行追問道。
“既是遊方的道士,哪裡知道他後來去了哪裡?不知道去了哪裡?更奇怪的是,他的魚卻是不賣的,當時祖父帶着我看,我看着好看就叫着要,祖父疼愛,要買兩條給我,可他說什麼也不賣,我爲此好幾天都不高興,故而記得清楚。”
隨先生臉上的表情變了好幾變,敏行覺得有一個表情竟是要是哭的前奏,嚇了一跳,心想,這癡迷外物的人真是傷不起。但他終於沒有哭,卻也沒了剛纔的精神,整個人黯然下來。
敏行道:“不過,我倒是聽他提了一下那魚怎麼得來的。”
隨先生一下又鮮活起來,熱切地道:“那魚是怎麼得來的?”
敏行不再賣關子,坦白道:“是捉了野生的金色鯽魚和紅色鯉魚,慢慢養着,再一代又一代的優選雜交,最後才得來的。”
隨先生追問道:“只要這兩種嗎?別的都不要?”
敏行搖頭道:“不要,只這兩種。”
隨先生想了想,也沒想出什麼結果來,便也就罷了。卻又狡黠的一笑,道:“你給我說這個,想要我給你做什麼?”
敏行驚異了,心道,還以爲他不通世故,原來不是啊。但也知道跟這樣的人還是坦白些好,遂笑道:“我要建個園子,園子裡有池子,想放養些好看的魚,就尋到您這裡來了。您看您能幫我嗎?”
“能幫,就去直接捉了紅魚、金魚來,放進去就行了,你說是不是?”
敏行笑道:“很是。只是去哪裡捉這許多紅魚金魚呢?”
隨先生痛快地笑道:“我知道,你什麼時候要了,來找我就是,我帶人幫你去捉。”
敏行解決了一件大事,把前
邊的不快也就拋到了腦後。莫語看着敏行那張輕鬆愉快的笑臉,偷偷地長出了一口氣。
在別人的忙碌,敏行的悠閒中,時間飛快地滑過去,蓮花變了蓮子,夏天只剩依稀的影子。敏行的園子在修整調節了無數次後,終於初步成形。其實也就築了一圈圍牆,修了個小河池沼的混合物而已,嗯,還有幾座參差不齊的假山。不過進了秋季別的開了工就快,雨季畢竟是過去了。
園子裡開始修亭子廊子閣樓一類,這一類一定要美麗精緻。敏行便也常到園子裡做監工,和匠人們多溝通多商討,確定位置圖案顏色等等細節問題。於是敏行也忙碌起來,總也沒有出去賞景遊玩。
這一天半夜醒來,感覺窗外很是明亮,恍惚了一下,才意識到那不是室外徹夜不滅的燈光,而是月亮,是一輪明亮的圓月。莫不是到中秋節了?敏行猛地坐起來,這個在前世無比重要的節日,在這個時代卻還不曾有任何說法,真是遺憾!
敏行披衣下牀,踱到窗前,推開了窗扇。月亮的銀光立即鑽了進來,落了一頭一臉一地。敏行心裡涌起淡淡的傷感,這樣如水的月光,這樣圓的月,讓人不能不想起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可這兩句詩在心頭尚不及消散,另一首詩中的那一句就以更強勢的姿態涌上心頭“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白如自己一樣是孤寂的吧,只能與月與影爲伴。
敏行在窗前停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想回牀上去,索性穿了衣服去湖上吧,湖上賞月該別有韻味吧。正是夜半時候,院裡的人都睡得正沉,敏行輕手輕腳地沒有驚動任何人,一個人開了大門,解纜上船,劃去湖心。
深藍的天空那麼遼遠,極遠的天邊閃爍着幾顆星星,而那一輪勾起無數人思鄉之情的圓月,靜靜地掛在天空,彷彿是一隻無所不察的神眼,冷然裡透着憐憫,平靜裡帶着嘆息,看着這世界,看着這月下無眠的人兒。
敏行想哭,想放聲痛哭,夜晚總是讓人變得更感性,也更脆弱,何況是這樣的月圓之夜!看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聽聽四下,一點聲息也沒有,遠岸上的垂柳是一團團的黑影,近處的荷葉蓮苞靜靜的立着,彷彿睡着了。葉下也許還有熟睡的秋蝶秋蜓,誰也不知道這兒有一個孤寂的找不到心靈歸屬的靈魂。
敏行終於哭起來,先是低聲的啜泣,慢慢的聲音就放大了,再過一會兒,終至嚎啕。枝葉間有鳥兒驚飛起來,俶而遠逝;水中有魚兒出來冒個泡又迅疾地沉了下去。似乎都不忍聽這從心靈深處發出的悲聲…..
敏行哭了一會兒,心裡的鬱悶解了一些,只是頭痛的厲害,身上也覺得潮冷的緊,心知若再不回去,一場病恐難避免,於是掙扎着站起來取篙撐船。撐了幾下,覺得力不從心,頭暈目眩,幾要跌倒,便不敢再立着。坐着卻撐不動那長長的竹篙,急了一身汗
,最後昏睡過去。
一大早,兩聲驚叫在小院裡引發了巨大的恐慌。先是王言的一聲驚叫“爺不見了”。莫言莫語詢問了王言幾句後,不顧可能的男女之別和敏行“誰也不準進我內室”的三令五申,把敏行的住處翻了個底朝天,又翻了王言住得廂房。一無所獲後,正要去翻前院,又聽到了守門小廝的驚叫“大門沒栓”。兩人衝出大門,正碰到夜宿小吃城的王訥,王訥看着兩人大驚失色的臉,正要暗諷兩句,卻又看到了兩人身後滿臉淚水的妹妹的臉。不禁急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可是敏行出了什麼事?”
這種時刻也沒人注意他的稱呼,王言哭道:“哥哥,爺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叫不見了?一個大活人怎麼會不見了?”王訥愕然道。
王言道:“早上,都比平時晚了好長時間了,我見爺一直也不從屋子裡出來,就去喊,喊了好幾聲爺也不應。我就說,‘您再不應聲,小的就進來了’,也沒人應,我就真進去了。一看,爺竟然不在屋子裡,淨房裡也沒聲音,我又大聲喊,還是沒有應。他們倆就進來找,也找不到,後來,木子就說大門沒栓……”
王訥急道:“你們這麼多人在院子裡,就沒人發現人哪去了?大門沒栓是什麼意思?是昨晚忘記栓,還是有人打開了?”又轉頭向着莫言莫語兩人,“你們會武功,怎麼也睡得這麼死?就一點兒聲音也沒聽到?”
兩人正悔得要死,原來兩人都是替換着睡,這麼長時間一直平安無事,不免放鬆下來。到了杭州府後,敏行更是一副長住的樣子,莫言又整天在園子裡忙,晚上就不再留一個人值班,沒想到就出了事。這會兩人急着要去湖邊看看,也沒心思理王訥。王訥見兩人不說話,擡腳就往湖邊奔,也忙把手裡爲敏行買的早點扔給王言,奔向湖邊。
三人還沒到湖邊,就看見湖裡自家僱的艄公正用力撐着船往岸邊行來,看見這幾人,焦急地叫道:“公子在船裡,公子在船裡。”
幾人剛鬆了口氣,又聽艄公道:“公子好像是病了,臉通紅……”
莫言一聽,一個縱身躍上離岸尚有兩丈的小船,伸手一探敏行的額頭,果然滾燙。
敏行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從那天昏昏沉沉地被莫言抱回房裡,到今天已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請了當地有名的老大夫來診,老大夫聽了聽病因,看了看面色,摸了摸額頭,連脈都沒切,就下了結論——風寒。開了藥,另又囑咐,多喂水,吃不下飯可以多喂米汁,小米汁最好;熱度不退,多用溫水擦拭手心、腳心,用酒擦拭也好。然後揚長而去,渾不把敏行的病當回事。
幾人再去請他,他便瞪眼道:“着什麼急?有什麼好着急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夫已是開了藥了,你們還待怎樣?莫不是信不過老夫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