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清軍不容許自己“戰無不勝”的威名被玷污,也許是他們真的不能在煙臺堡下拖延太久,總之他們在等了一個多小時後,再次出動了大批部隊。這次他們的人數和之前差不多,大約爲一千五百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些用木頭打製的盾車,這種盾車體型不大,但卻能爲士兵們提供一定的遮護。尤其是其正面防護能力較強,能夠扛住槍彈的射擊,不過這種盾車在東岸的棱堡體系下多少顯得有點雞肋,因爲他們顯然無法防護來自側面的打擊。
不過這個時候也不能要求太多了,能提供一點是一點吧。於是,大羣清軍縮在盾車的背後,推着盾車往前衝。而在盾車的兩側,還有一些舉着大盾的清軍士兵,這是爲了防護來自側面的襲擊。有了盾車的防護,清軍雖然行進速度稍慢,但傷亡確實減少了一些。因爲一些長距離的跳彈已經無法對他們造成有效打擊了,以前這種已經處在強弩之末的跳彈依然能夠奪走大批清軍士兵們的生命,但現在他們顯然安全了不少。
在被擊毀了三輛盾車後,剩下的七八輛盾車陸續衝到了城下。此時煙臺堡甲乙兩個城樓處炮彈、弓箭、鉛彈橫飛,尤其是兩側打過來的葡萄彈和凌空爆炸的開花彈,清軍根本沒法防禦。他們手中的大盾只能防一防弓箭,在五六十米範圍內連鉛彈都防不住,就更別提那些四散飛舞的炮彈破片以及葡萄彈了。不過饒是這樣,這羣清軍仍然頑強地衝到了煙臺堡城下,然後扛着雲梯的輔兵將其搭上了城牆。
大羣清軍戰兵手執短兵器剛從盾車後鑽出來,只聽“轟!轟!”的爆炸聲連綿不絕,城頭扔下了密密麻麻的手擲炸彈。這些爆炸的炸彈首先將無甲的輔兵炸得哭爹喊娘,然後一些離爆炸點較近的清軍戰兵也被炸死炸傷了不少。一些油罐子也被從城頭上扔在清軍盾車上,緊接而至的火箭將其迅速點燃,清軍頓時躲藏不住,紛紛從盾車後現出身形。城頭上的東岸士兵見狀抓住機會,鳥銃、弓箭齊發,清軍成片地倒下。
不過清軍也抓住東岸士兵探出身子的機會進行反擊,雖然他們的弓箭對東岸人造成的傷害極爲微弱,但是一些鳥銃手在近距離上發射的鉛彈仍然擊中了一些挺身隊士兵。他們身上的板甲在這麼近的距離上可沒法防住鉛彈的射擊,因此一些較倒黴的東岸挺身隊士卒不幸中彈身亡。戰鬥就這樣膠着地進行着,清軍人數衆多,雖然傷亡不小,但依舊死戰不退,這也許是雙方開展以來東岸人所遇到的最爲頑強的一股清軍了。
不過士氣再高、意志再頑強,人終究是血肉之軀,是無法在被各個方向打來的炮彈、彈片、箭枝、鉛彈的聯合打擊下長時間堅持的。很快,在兩次攀登雲梯的清軍戰兵被左右打來的槍彈打成馬蜂窩後,戰兵死傷殆盡的清軍終於堅持不住,留下了七八百具屍體後剩下的士兵們一鬨而散,丟下了正在熊熊燃燒着的盾車,撒丫子往後跑了回去。
董學禮赤紅着眼睛、喘着粗氣地看着前方潰退下來的士卒。他的老兄弟們在剛纔那一波攻勢中死傷慘重,起碼有三百多名跟着他從寧夏殺到陝西、再到北京、然後又到河南的老兄弟身死當場。這樣的老兵戰鬥意志、技術都沒得說,對他老董也是忠心耿耿,別看他手下有近三千五百人,但這樣的老兄弟經過多次戰鬥折損後也纔不過千五之數,是他在亂世賴以存身的本錢。但現在一下折損了這麼多,這讓他如何不怒!如何不心痛!
由於他們打得還算頑強,督戰的八旗包衣們沒有太過爲難他們。潰退下來的老兄弟們紅着眼睛,和董學禮相對無言,他們這仗打得實在是太慘了。上去的一千五百多人死傷七百多人,幾近一半,他們何時受過這樣嚴重的損傷?即便是前陣子被大順軍隊包圍在孟縣,前後大半個月的守城戰外加最後的突圍也只不過讓他們損失了千餘人而已,但在這個什麼狗屁城下這纔多會功夫,一下子七百多人就沒了,其中甚至還有三百多老兄弟。
要不是過早退下來會被督戰隊斬首,他們早就不想打這勞什子破仗了!想想當時周圍的彈片呼嘯聲、箭枝破空聲、鐵彈彈地的咚咚聲、慘叫聲、呼喝聲、怒罵聲,聲聲猶在耳邊,那麼多兄弟就在這種環境裡悄然倒下,其中很多人甚至是從寧夏一路跟過來的老人了。
“這個城打不下來!”避開了督戰的八旗包衣,有人悄悄斷言,他的觀點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他們都是剛剛從前面退下來,戰場上是啥情況他們最清楚。在他們看來,這個破煙臺堡正面戰場狹窄,完全展不開兵力,再多人也只能一波波上,其他人只能在後面乾瞪眼。而面前的東岸黃衣賊兵銃炮犀利,火力威猛,完全就不是血肉之軀能夠對抗的。
董學禮先是小心地看了一眼離他們尚遠的正藍旗包衣奴才,然後狠狠地瞪了一眼這些老部下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這仗是什麼樣他心裡有數,今天豪格一口氣派出了七隊人馬輪番上前蟻附攻城,但卻都潰退了下來。說實話,大家已經很盡力了,他董學禮就敢拍着胸脯說剛纔那戰中他沒藏什麼心思,也沒讓自己的老兄弟們收着力打,但真的是打不下來啊!
這個什麼煙臺堡左邊是泥沼、右邊是那些甲板鉅艦的控制區域,也就正面那段狹窄的區域可供進攻方攻擊。也不知道當初修這座堡壘的黃衣賊如何想的,竟然將老巢選在這麼一個絕勝之地上,這個破地形,就算來個十萬二十萬大軍也白搭啊,完全展不開兵力嘛!你永遠只能派那麼兩千人去攻擊它,黃衣賊火炮這麼兇猛,再加上一些敢戰的士卒,守起城來輕鬆地很,打到明年也打不下來。
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五六萬大軍頓在這麼一座小城下大眼瞪小眼,死傷雖然只有三千多人,看起來還不是很大,但問題是你的對手黃衣賊傷了幾個人你造嗎?他們只死傷了十幾二十個人你造嗎?
董學禮轉頭看向了後方營寨中那頂碩大的華貴帳篷,此次統兵主帥、大清的肅親王豪格就在裡面。他到底在想些什麼?董學禮心下暗自腹誹,這個滿清的天潢貴胄也許一開始根本就沒料到打個小小的煙臺堡也會這麼費勁。那些黃衣賊滿打滿算不過萬把人,他豪格以親王之尊,親統大軍攻來,哪還有不一鼓而下的道理?但如今事情顯然是僵在這裡了,炮戰打不過人家,好不容易從錦州調來的紅衣大炮損失了足足六門;而如今蟻附攻城竟然也頗爲不順,死傷頗衆,這事情如今該怎麼收場呢?
豪格怎麼想的他董學禮不清楚,但很快傳令的包衣帶來了今日戰鬥到此爲止,各部嚴守營地的命令,這令董學禮略略鬆了口氣。今天已經打了這麼久了,衆軍士氣多有不振,確實不宜再打下去了。
3月13日一大早,大批民夫被包衣們驅趕着出了營地,然後他們捧着大捆的柴禾、木板、土袋之類的玩意,朝煙臺堡左邊的泥沼區而去。而滿八旗騎兵們依舊在營地外列成了一個鬆散的陣型,既是防備東岸人出城掩殺,也是爲了監督這些民夫們努力幹活。
這是要在這一眼望不到頭的泥沼區內硬是填出一條通路來啊!董學禮暗自嘆了口氣,這大清的肅親王看來終究是不甘心啊,他看起來是想試試從西面攻打黃衣賊的城堡。
不過董學禮卻很不看好這個思路。且不說黃衣賊不是瞎子,他們在城頭上看得到清軍的動向,自然會做出相應的針對性部署;就光看煙臺堡的構造,董學禮就發現攻打西面的城牆一樣會受到三個方向上的火力夾擊,基本和正面是一回事。況且西面地勢更不好,那裡有一個很大的湖泊(人工水庫),湖泊與城牆之前的距離只有短短的百來步。這個距離更是沒法展開兵力,派人去純粹是送死。與其這樣,那還不如派個兩千人從東面試試呢,那裡的城牆根離海面足足有三百步,不過黃衣海寇停在海面上的炮船是一個威脅,終究還是不妥。
這麼一番分析下來,董學禮只能絕望地發現,他再一次證明了他們真的拿這座小小的堡壘毫無辦法,即便他們願意付出重大傷亡的代價進行強攻也毫無辦法。相信這裡的人不止他董學禮一個人看清楚了這個事實,其他很多人就算原來不明白,但現場觀摩了這幾天的戰鬥過程後他們也早就丟掉了腦中的任何幻想,心裡很清楚地知道這座城攻不下。
但是知道歸知道,卻也沒人願意第一個說出來。特別是和託、李率泰、額孟格、圖賴、柯永盛之類的大將,他們心裡明白着呢,反正死的都是炮灰,犯不着因爲他們的生死而惹怒肅親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