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廷柱也是膽小,我這不過才一萬一千多戰兵,總兵力也不過兩萬四千多人,他就不敢出戰了!什麼時候咱大東岸軍隊有如此威勢了?”揚州城外,莫茗意氣風發地騎在戰馬上,戴着潔白紗布手套的右手斜指着揚州城,哈哈大笑地說道。
只可惜他手下的軍官此刻都被揚州城高大巍峨的城牆吸引住了目光,沒幾個人附和,讓他好生無趣,因此便斂了笑容,下令軍夫隊開始紮營,同時命令所有騎兵穿戴整齊備戰,治安隊則前出偵查敵情。
命令一經下達,就無需莫大帥再多過問了,專業的參謀團隊自然會將這些事情一一安排妥當。作戰參謀開始佈置營區,後勤參謀開始清點物資、指點扎營,情報參謀開始偵查敵情,行軍參謀開始圖上作業、繪製地圖……總之一切都井井有條,顯示了東岸陸軍較高的專業素養。
紮營的地點選在揚州城北約三裡外,因爲揚州北城曾經被清軍火炮轟塌過,後雖經修補但終究不如原來的堅固,因此東岸陸軍的炮兵軍官們一眼就相中了這裡。在報經莫茗覈准後,這兩萬多人的營地乾脆就紮在了城外的一條小河邊——便於取水和防禦。
兩萬餘人的紮營自然不是那麼簡單的,這其中涉及到各種軍事學問、經驗和原則,東岸人以前也沒組織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因此這個時候大家都是羣策羣力,按照自己的理解構建野戰營地。炮兵營地設在哪裡、精銳的東岸陸軍設在哪裡、挺身隊第一聯隊設在哪裡、僕從軍翟從諤部又設在哪裡,這都是有講究的。
此外還有騎兵的安置,軍夫和後勤輜重的安置,哪裡要拉鐵絲網、哪裡要設瞭望塔、哪裡要挖防火溝、哪裡要挖淺壕,這都是學問啊。還有各種突發事件如何處置、各部夜間如何呼應、營地一旦被攻破該如何行動等等,平時的預案雖然做了很多,但這個時候依然不免手忙腳亂。好在大家也都不是第一次上戰場的初哥,在各抒己見充分發揮各人的主觀能動性後,這些小問題小細節都被很好地處理了。但饒是這樣,整個營地的粗粗完工依然花費了東岸大軍整整三天之久。
這三天時間裡,城內的清軍曾經出擊過一次,其人數約四千餘人。正在紮營的東岸大軍如臨大敵,立刻派出了黑八旗新軍三個步營2300戰兵在營地外披甲列陣,同時陸軍第102、104連以及挺身隊第一大隊1個火槍手中隊(新近換裝)並炮兵一部(8門火炮)亦上前增援,同時騎兵大隊也出動了一個大隊(1000人)的騎兵。
這支清軍似乎以綠營爲主,戰鬥力稀鬆平常,但也絕不是東岸人在山東遇到的那些地主武裝般一觸即潰。相反,他們在東岸炮兵的打擊下還堅持了一小會,直到被千餘名波蘭騎兵衝陣後纔出現了些許慌亂。不過這一剎那的慌亂已經足夠決定他們的命運了,莫茗在關鍵時刻將剩餘的1500名騎兵也投入了戰場,同時身披重甲、手持長矛的高大黑人士兵也列陣前行,再加上不斷移動過來的輕型陸軍野戰火炮的打擊,這支清軍終於無可挽回地崩潰了。
在騎兵面前崩潰的步兵下場是可悲的,特別是在這些深諳騎兵戰術的波蘭、韃靼騎兵面前更是如此。這些驍勇的騎兵戴着皮帽,拿着騎槍或彎刀,肆意分割着崩潰的清軍陣列,然後將他們留給正從後面趕上來的步兵料理,自己則繼續前衝,繼續分割敵人陣列……
四千清軍最終只有一半成功溜到了揚州北門外,並在城頭紅衣大炮的支援以及護城河的阻隔下才逃出昇天。但經此一戰,他們對黃衣賊的戰鬥力終於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領兵的漢軍正白旗牛錄章京蔡士英僥倖逃得一命,回去後心有餘悸地對頂頭上司、漢軍正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驚呼“此劇寇也!”
損失了兩千綠營炮灰對石廷柱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但黃衣賊如今悍勇卻讓他很是心驚。在北京時他也時常聽人說黃衣賊在山東、北直隸甚至江北鬧騰得很厲害,迭破州縣,讓豪格、勒克德渾、李率泰等滿漢名將被牽着鼻子走,好不狼狽。攝政王對此極爲憂心,嚴飭各省督撫、總兵加強防務,必不能再往黃衣賊突入內地如入無人之境。
石廷柱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被多爾袞選派到了揚州,任江北提督兼淮揚鎮總兵,整理江北各處及沿江水寨防務。這一年來他是幹得戰戰兢兢,生怕出了什麼事而被朝廷責罰,說實話作爲漢八旗的他爬到如今這個位置也挺尷尬的,上面已經是玻璃天花板、升無可升。這個時候朝廷往往會找一些小錯誤藉故處罰、貶斥他們,所以他現在過得尤其小心翼翼,很多時候晚上都睡不好覺,尤其害怕被朝廷猜忌。
而幸運的是,這一年多來黃衣賊似乎消停了很多,這讓石廷柱略微鬆了一口氣,他猜測黃衣賊的內部許是有什麼變故。不過到了今天,美夢終於醒了,他的好運也到頭了,黃衣賊竟然大舉在揚州府泰興縣、常州府靖江縣之間登陸,然後迅速向揚州挺進。其兵力也是駭人地多,石廷柱曾在城樓看過,約莫在兩三萬人之間。
這個數字是嚇人的!以往在山東,一萬多黃衣賊就已經鬧得不可收拾了,沂州鎮總兵許定國的萬人大潰敗(已被問罪下獄)、濱州海防總兵李率泰的連連失地(已被削去世職)等等無一不提醒着石廷柱這是一股悍匪。
以前或許石廷柱對此還有些半信半疑,但昨天的那場四千人的大潰敗他可是清楚地看在眼裡了。黃衣賊的步卒身形頗健,渾身鐵甲依然行走自如,而且行進間隊形絲毫不亂,顯是訓練有素。那些火銃手也相當不簡單,和明軍那些遠在射程外就胡亂放槍的烏合之衆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些人似乎打老了仗都是老兵油子了,小隊齊射、大隊齊射玩得純熟無比,很多花樣他石廷柱也是從未見過。而且他們的兵頭弁目(士官)似乎非常有主見,能夠審時度勢指揮麾下士卒(閱讀戰場能力強)做出各種合理的戰術行爲,完全不是我大清綠營那些呆頭呆腦的基層軍官可比。
但最讓他憂心的還是黃衣賊的那兩三千騎兵。這是一股怎樣的騎兵部隊啊,裡面的騎手馬術嫺熟得叫人驚訝。說難聽點,大清的滿洲官兵很多人騎術真不如他們。馬上格殺技術也相當高明,看起來不像是生手,倒像是經常在戰場上廝殺的老兵。
這就麻煩了啊!石廷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揚州城內兵力不缺,從各地選派過來的綠營兵甚衆,計有原袁繼鹹部江西兵一萬餘人(袁繼鹹部共十萬人降清)、黃得功部部分人馬五千人、左夢庚部四千人以及揚州左近新編練的團練武裝三千多人,共約兩萬多人。此外,城內尚有他直屬的漢軍正白旗兵丁四千人——這是他的老本錢。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戰兵(約不到二萬人),再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部隊(鹽丁、稅丁、炮兵)合起來也近兩萬八千人了。但問題是這些人裡面沒一個騎兵,都他孃的是步兵!雖然他直屬的四千漢軍旗都有馬,但那都是騎馬步兵,當不得真的,真要和黃衣賊這兩三千騎兵交起手來可就要露怯了,到時候難免會發生一些不忍言之事。
想到這裡石廷柱就有些氣悶,如今黃衣賊已經兵臨城下,看樣子似要用黃衣大炮攻城,自己是迎戰呢還是據守待援呢?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出戰?剛剛那四千江西佬就已經敗了一陣了,報銷兩千,逃回來的兩千也驚魂未定士氣全無。不出戰?那黃衣賊可有的是辦法對付他們,比如用他們犀利的大炮將揚州城牆轟塌——這事清軍一年多前剛剛乾過,然後利用他們猛烈的銃炮火力和嫺熟的戰技攻克揚州城。雖然揚州城內有四門珍貴的火炮,但石廷柱可完全沒信心這些火炮能和黃衣賊的相比。
這事情難辦了啊,難道坐困愁城麼?手下有人提議重金厚賂黃衣賊,讓其“敗退自走”,石廷柱雖然頗爲心動,但內心殘存的自尊和一些現實因素讓他斷然否決了這個提議,而且將提出此議的原黃得功部將馬得功也嚴厲訓斥了一番。要不是此人曾立下奇功,說不定石提督此番就要斬此人以正軍法了。
石提督在揚州城內糾結着,但城外的東岸大軍可不會給他時間。莫茗莫大帥信心滿滿地打算立刻對揚州城發起攻擊,雖然城內的敵人據說比東岸大軍還要多,但在他看來都是一羣烏合之衆而已,只要自己一方穩住陣腳不犯錯誤,這些清軍綠營是拿他們沒辦法的。
1647年5月9日晨,佈置完陣地的東岸炮兵隔着護城河對揚州城牆展開了炮擊。清軍佈置在北城的兩門大炮開始反擊,東岸炮兵則針鋒相對地調集了四門12磅長管重炮抵近壓制,與清軍火炮展開了對射。雙方之間的大戰就以這麼一場火炮對射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