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暹——[xiān]先
楔子
同治元年春,太平軍扶王陳得才部聯合捻軍進入陝西,關中各地戰亂涌起!
與此同時,四川李藍起義軍一部,藍朝柱、周紹涌等進入陝南區域,漢中鎮總兵布克坦不能抵。四月,起義軍圍攻漢中府城,兵火燃燒西鄉、石泉、漢陰、鎮安等地。陝西爆亂髮生後,藍周軍隊趁勢猛攻清軍,五月,攻陷西鄉縣,六月,洋縣淪陷,陝西布政使毛震壽,漢中總兵陳天柱大敗。藍朝柱兵力最強,被各部起義軍公推爲首領,自稱“漢顯王”,鐫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玉璽。
“天下雖大,我等卻已退無可退。後面就是縣城,就是鄉梓故里,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妻兒老小——”
城固縣城東北三十餘里地,柳林鎮的磚牆上,一個年輕魁梧,體魄健壯的後生,操着一口漢中的土話,對牆頭下二三百個氣虛惶恐,驚弓之鳥一樣的落敗民勇大吼着。
“你們想讓城固跟洋縣、西鄉一樣被亂賊佔領鄉里,任由他們在我們頭頂作威作福嗎?想讓自己的祖宗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家祠毀盡,被捲去當匪賊嗎?
想的,就從後門滾出去。以後別說自己是城固的爺們,俺城固沒這樣的孬種。不想的,就給我站直了,領頭的帶好自己兄弟,編整統計,隨後聽我遣令。”
“都好好想想家裡的父老鄉親,爹孃妻小。一個個都是帶把爺們,怎麼就怕了那羣龜、孫王、八蛋的龜兒——”
磚牆的內裡,幾十道神情複雜的目光,一樣在注視着那道身影。
與外頭的二三百人不一樣,這幾十人固然也很形象狼狽,但衣着、氣色明顯高出外頭人衆不止一個檔次。被簇擁在中間的七八個人,渾身勁裝都是上好絲綢製成,他們是城固民團的高層。擁着他們的幾十條彪壯大漢,身材高大,渾身上下還在散發着惡戰罷尚沒散去的鬥狠殺氣。
“世叔!咱真要把外頭的幾百號人都丟給劉暹那小兒啊?那可都是咱們花錢費糧養出來的啊!”
王昆陽真的不適合身上穿的這一套束袖勁裝,沒有一點英氣顯露,長着一張小白臉的他還是適合穿着長袍馬褂,捧着詩書搖頭晃腦的去讀四書五經。
自詡爲讀書人,以自己的秀才身份自得的王昆陽,真心是分外看不起落魄戶出身,刀客裡討活兒的劉暹。
時局敗亂,自己堂堂大戶子弟,竟與之爲伍!
鄧玉章就是王昆陽口中的世叔,城固民團總團練,武舉人,家有千畝良田,萬兩銀財,是整個縣境都屈指可數的大佬人物之一。
“昆陽賢侄,願賭服輸。咱們既是敗了,臺子就要讓出來給人。”
站的位置不一樣,眼光就不一樣。鄧玉章的高度強過王昆陽不是一頭兩頭,他纔不會看不起劉暹。
好勇鬥狠,他鄧玉章也是舞刀弄槍之輩。中武舉後,沒入綠營混跡也一樣在陝南道上熬煉過。刀客!鄧玉章見得多了。
非常時,行非常事。眼下刀客用途,比書本強。
“昆陽兄,現在非小處計較之時。李藍亂賊勢大,府城都已經被他們圍了。真若是讓他們殺進了城固,我等之家的損失可不是幾百團練的錢糧所能比的。”
“就是。丹陽兄所言不錯,現今惟保住柳林鎮爲第一要務。”
“悔不聽劉暹所言,以至有鋪鎮之敗……”
城固民團人口二千好幾百,劉暹所帶領的一部僅僅是二百人左右,卻一直能‘獨立自主’,究其原因,除了民團總練鄧玉章沒有打擊逼壓外,最大因由就是民團內山頭林立,除了尊鄧玉章絕對的威望外,誰也不服誰。
王昆陽、李丹陽、孟熙春等,一個人身後就是一個城固境內響噹噹的家族豪強,就是一個山頭派系!
當然,劉暹一夥人較爲彪悍的武力,也是自身的一大保障。
“哼,我們一千多人在鋪鎮一心一意抗敵也擋不住亂賊的拼殺,劉暹只二百人,你還真拿他當了不起的人物了?”至於牆外的二三百敗亂民團,則直接給王昆陽無視了。
鋪鎮到柳林鎮二三十里的路,從中午到下午,一路逃來,不要說是底層的團丁民壯,就是他們這些上層,也沒了一點戰心戰意,滿心惶惶。
二三百敗兵就算是給劉暹把話圈住,鼓盪起一點血勇,在數千亂賊殺到的時候,也會立刻化爲烏有的!
驚弓之鳥,就是如此。不回到完全之地好好修養一陣,絕地派不上用場。
兵敗如山倒,神仙也救不了。王昆陽纔不信劉暹有那力挽狂瀾的能力呢。
“各家各族要保住資財,以我之見,還是緊早返回本家,召集家丁民勇,固守待敵。如心不濟,也可趁着這段時間,早早遷居縣城。”
王家幾十個殘兵敗將王昆陽看是要不回來了。也罷,就算是給劉暹做墊背的財資好處費了。
王昆陽不準備再在柳林鎮待下去了,他要立刻回家報信去!城固真要有一場大難了。
“五哥,王昆陽走了。一羣人走了七七八八,飯食都不成用。”
“剩下的都有誰?”
“鄧二爺和李丹陽。”
放下手中水碗,劉暹笑了。都走了好啊,外頭的三百民丁就是自己的了!“夠聰明!走,咱們陪二爺喝酒去!”
“劉卓!帶弟兄把外頭的場子看好,誰敢跑了,照狠得給我打。”
有鄧玉章和李丹陽在,說明一切‘已經’敲定,還是照着自己盼望的路子應準的。
“二爺,李公子……”
“劉暹,坐下來,咱們說說話。”
十碗八盤一桌酒席,菜已擺好,鄧玉章、李丹陽更已經就坐。這處屋子裡除了他們三再沒有旁人。兩人還剩的弟兄是在外頭,分作兩席,正由着劉暹的親信陪着。
“這些人就是你的好處費!”
沒什麼好說的,大家都是明白人。
略帶些酒氣的劉暹,兩三刻鐘後在鎮子東送別了鄧玉章和李丹陽。劉暹與鄧李桌面上談話,總結來就是三點:
一、敗兵就是好處費!
二、亂賊兇悍,事若不濟,劉暹可領殘部退入鄧家樓、李集鎮。
對的,拉攏劉暹的人,除了鄧玉章,還有那留下來的李丹陽。
三、如果,是說如果,劉暹能在柳林鎮頂住殺到的李藍匪軍,錢糧物資包括火藥器械,城固各家族豪強,包括縣衙在內,絕對會一波接一波的源源送到。必要時候援兵也會來!
不過,鄧李二人語氣發飄,明顯的不信任劉暹能頂下即將到來之敵的廝殺。
“孃的,小瞧人是!”
“這是以爲咱跟他們一樣廢材啊?”
“也他孃的不看看這些天爺們忙的是什麼!藥子、藥銃,可不是他們的破刀爛槍能比的。”
……
“柳林鎮也不是鋪鎮。這裡比鋪鎮繁華多了,一丈多高的磚牆,兩層的過街樓子,配上五哥準備下的藥子,真要頂不住,白瞎了咱七尺高的個子!”
……
沒人願意自己被小瞧,鄧玉章、李丹陽離開後,劉暹的左右弟兄,頓時是不忿叫嚷來!
“這話都先別白話的,等以後見了真章再說。”劉暹沒有壓制兄弟幾個的不服。
只看着鄧李一行人慢慢縮小的身影,雙眼眯了一眯,旋即睜開來,面色淡淡然。
可不是大敵當頭故作出的巋然不動,乃是一種自心底裡散發來的蔑視,徹底底**裸的蔑視!
“五哥,一共納了247人。再有三十一個軟蛋裝孫子溜走,被教導隊堵在側門,一個不剩全拿下。”劉暹開頭說是領頭的,可實際上團練中的大小頭領那是各家的骨幹,都已經‘各回各家’,這小三百的敗兵是真正的一盤散沙,內裡沒有幾個可服衆兼有聲望的。
“教導隊擴編,每人一什。三十一個軟蛋編入苦力營,交由輜重隊管教遣用。”
走到驛站前門樓空地,劉暹就看到黑壓壓一羣人正在那蹲着。一旁有兩個派飯點,十幾個教導隊成員和一中隊丁勇提刀拎槍的散佈四周。
飯點飯食已經發派完畢,最早拿到飯食的民勇也都已經吃好,怵怵縮縮坐頓地上,兩眼中盡是對自己命運的彷徨。
從中午戰敗,一路奔到到柳林鎮,這羣人絕對累慘了。看到這時劉暹一夥人來到前,卻又個個掙扎着立起身子,臉上全部堆起討好的笑。就是那些飯食沒吃完的民勇,也慌張的站起身,不管自己嘴裡是不是還塞着饅頭。就如劉暹想的,也如王昆陽說的那樣,‘雞血’時間一過,這羣敗兵就會恢復到原先的頹廢模樣,難堪一用!
落膽喪氣的人,果然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恢復的。
劉暹從人羣前走過,目光如劍,一道道與他兩眼接過的目光,就像猝然觸碰了炙鐵一般。觸目之下,人人俯首。
前半句對教導隊隊長劉卓說,後半句對隊伍裡唯一的文化人——落地秀才範德榜說的。
劉卓範德榜腰身一挺:“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