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三月。坤甸碼頭上,一艘美國籍貨船正在螞蟻搬家一樣,向岸上傾吐着貨物。這種一千多噸的貨輪是邁勝洋行置下的產業,這些年邁勝洋行的發展壯大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在來坤甸之前,這艘貨輪剛剛將一船的機械、設備運到臺灣。劉暹在臺灣準備設立一家水泥廠,一家小型兵工廠,一家現代化製糖廠,以及一批蒸汽機,這將用於基隆煤礦和樟腦等產業的現代化改造方面。
卸完了貨物,這艘船來到了欽州灣,在連夜裝載了一批貨物後駛來了坤甸。
二百名自願來坤甸打仗賣命的秦軍士兵,以及又一批軍火、軍需物資,給送到了坤甸,送到了華軍手裡。
拉布鎮和孟加影城之間的荷印軍隊至今還依舊頑抗着。庫伊特一邊派兵阻擊華軍的主力,另一邊在向拉布鎮發起猛攻。戰爭的局勢並沒有因爲拉布鎮的陷落變得毫無懸念。相反,在拼命下的荷印軍猛攻之下,一切還皆有可能。
華軍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一仗不管能否將庫伊特部全部吃掉,荷印軍的第二次征討也是結束了。
樑路義在逐漸着義勇隊,這些部隊將成爲蘭芳新政府守備地方的主力軍。他現在武器不缺,缺的是人。
蘭芳幾十萬華人,願意起來反抗荷蘭人的青壯年,到現在已經是刮到底兒了。再想擴大軍隊數量,‘含’進意志不堅定的‘投降派’就是必須的了。
樑路義在韋昌俊領兵偷襲拉布鎮之前,就與他有過商定。如果戰局不順。必要時刻就發佈徵兵令。強令各地方青壯參軍入伍,這些人經過短時間突擊訓練後。就分散填進先前的各整團之中,或是充進義勇隊。只要不全以這些人爲兵源編練成建制部隊。影響力還不至於立竿見影。
所以現在,這道蘭芳歷史上第一道徵兵令,就張貼去了。
全蘭芳領地範圍內徵兵五千人,只可多不可少。
吳華清這幾天心情都有些緊張,自己剛剛適應了戴燕守備的位子,坤甸那兒就派下來了一項苦差事。
八百兵額,在戴燕哪裡招的來啊!?
放在三十年前絕對可以。當年的戴燕王國,鼎盛時有華人愈十萬。可是三十年前的一場大變亂,吳家的戴燕國王變成了甲必丹不說。當地的華人在荷蘭人和土著的夾攻殺戮之下,或死或逃,最後十不存一。現在三十年的將養,整個戴燕的華人也不過兩萬餘人。八百人,真的太多了。
當初羅芳伯在建立蘭芳大總制的同時,婆羅洲上不僅有和順公司跟蘭芳你爭我奪,幾年後的一個人也在戴燕建立起了第一個婆羅洲華人世襲的王國——戴燕。
此人就是吳華清的曾祖父,吳元盛。廣東嘉應州梅縣人,跟羅芳伯一樣。也是乾隆中期遷居到婆羅洲的。並且依靠自身能力很快就在當地創建了頗具影響力的聚勝公司,成爲當地的華人首領。
羅芳伯剛來只是就是吳元盛手下的小弟,可是後來羅芳伯的威望漸漸超過了吳元盛,並取代了吳元盛的首領地位。成立了蘭芳公司,吳元盛轉而成爲了羅芳伯的下屬。乾隆四十二年,羅芳伯在婆羅洲建立了蘭芳大總制。吳元盛被羅芳伯派駐到坤甸北部的戴燕地區。當時的戴燕王兇殘暴虐,治下土人都極怨恨他。吳元盛藉機殺死了戴燕王,被當地土人擁戴爲戴燕國國王。
吳元盛病逝。其子年幼,由其妻襲位爲女王。抵到其子吳德奎時代,整個戴燕國都甚是安穩的。華人土著相處很是融洽。但是到了吳華清的老爹吳廣淮當政的時候,此人才敢泛缺,戴燕外部又有荷蘭人的挑撥,國內土華矛盾驟然加劇,最後一場叛亂毀掉了吳家的大半基業。雖然最後吳家依舊掌控住了戴燕地區,但是戴燕本身已經變成了蘭芳甲太的治下。吳家人頭上的王冠也變成了荷蘭人賜予的甲必丹。
時到樑路義、韋昌俊撥亂反正,吳華清第一時間對坤甸表示了臣服。轉身一變成爲了蘭芳領地下的戴燕守備。
這裡的經濟相對富足。農田一年三熟,吃飽肚子是輕輕鬆鬆的。所以俗話說得好,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坤甸發佈的徵兵令上,給的軍餉雖然很具誘惑力,可是對於環境富庶的戴燕來說,這股誘惑力還誘惑不來八百個新兵。
兼之,在此之前已經有一批不忘血仇的人已經投奔了坤甸,這兵源就已經被砍去了一大部分。而且當年的殺戮纔過去三十多年,兩代人都不到的時間,這裡的華人以及那些被牢牢控制的土著,固然是不抗拒坤甸的統治,人們心底對於荷蘭人的兇惡卻還依舊有着無法消除的怯意……
反正諸多原因種種相加,吳華清這個戴燕守備是相當擔憂任務的完成情況。
不得已,吳華清對於這個任務只能採取強硬分派方式,八百兵額按照治下各鎮的人口濃度,按比例分配。
這下又把下面的人給愁壞了。任務完不成,不但他們自己要受處分,吳華清捱了尅也肯定不會忘了他們。
雙月溝。
這裡是戴燕最西面的一個華人聚集地,從這兒再往西就是土著的地盤了。可雙月溝並不荒涼,這裡有華人超過三千人,是戴燕的中心城鎮之一。
作爲此次戴燕新兵招募的主要地點之一,雙月溝分到一百四十個名額。可本地的頭人、副頭人、尾哥等忙活了好一陣子了,也才招募了不到三十人。這些當官的頭髮都要愁白了。
“守土衛家,人人有責。”宣傳語說的漂亮,比之顧炎武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邁進了一步,也更有實際意義。可眼下時候卻不能否認,吃喝不愁的戴燕華人的思想境界真遠遠沒達到這個地步。
所以,一些黑暗也無惡避免的來到了。
董家堡,雙月溝邊上的小村落。土華雜居,華人爲主。
三月初四,這本來只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可是因爲村長,也就是蘭芳體系裡的尾哥董伯貴不平常的舉動而使得整個村子都爲之轟動。
路旁兩側看熱鬧的人羣簇擁下,董伯貴領着自己的侄子董阿喜,還有村中的四個壯丁,拎着砍刀,拿着土槍,押着十個年輕漢子望着雙月溝而去。這是個年輕漢子中間還有一個是五花大綁的。
“阿銘那孩子真是可惜了,能幹也能吃苦,家裡老爹生病欠下的債都還的差不多了,只要下勁再幹上兩年就能娶媳婦,成家生孩子。現在被送去了軍裡,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活着回來。董伯貴那老東西真不是個玩意啊……”
“可不是。仗着自己是尾哥,就欺負人家勢單力薄的。阿銘這孩子要是有個長短,阿水哥一家可怎麼活啊……”
“還不是阿水哥家困難,拿不出錢來……”
“呸!我看這老東西是看中了阿水哥家的那幾壟地了。現在打仗可都是槍啊,炮啊的,不到跟前人就沒了,阿銘這一去,萬一回不來,那幾壟田……”
“這家撲街的,沒的好死呀……”
衆人的議論紛紛卻也擋不住董伯貴一行人的遠去。董阿喜聽了也是默不做聲。雖然他們家跟董伯貴是一門子至親,可是他們家對這個大哥大伯,真的是沒啥好說的了。
董銘扭過頭,最後望一眼身後的人羣,母親的身影終是沒有出現。現在的她,還能起的牀來嗎?
“看什麼看!”一杆子抽在董銘的脊背上,四人中最後的那個壯丁,董伯貴家下的佃戶,當然是以主人的話爲天命——看住了董銘。“快走——”
照那董伯貴的想法,董銘最好是剛入軍就死翹翹,撫卹銀下到手裡,身爲董家堡尾哥的他能刮一刮不說,董阿水久病之下再得噩耗,人也肯定熬不過。然後董銘的老孃若還活着,他就可直接把她送到雙月溝的義社‘供養’起來,而後他家那幾壟好田自然也就落入他手中了。可能吞不完,但至少能得個大半!
捱了一棍,董銘扭過頭默不做聲的忍受着,他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反抗或是頂嘴叫罵,只能讓自己受更大更多的苦罪而已。
自己日後還要報仇報復呢,現在必須忍受。
“當兵……”
人生只剩下了最後一條路可供自己選擇,董銘雖然看不到這條路的盡頭,也不知道走上這條路會遇到什麼艱難險阻,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全部的希望都傾注進這條自己毫無知解的路上。
想到曾經看到的荷蘭大兵的光彩,董銘眼睛中閃過一抹犀利的目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然後風風光光的回來,回來好好孝敬爹孃,再好好地問候一下狗日的董伯貴……
即便是光明的羽翼下也還有陰暗在生養。何況是現下的蘭芳?不公平永遠也是在所難免的。
劉暹就相信這一點,人世間的不平事,永遠也不會消失。強調所謂的公平,本身就是懦夫的表現。
董銘的遭遇固然有些可憐,但是一點也不影響整體的大局。華軍的勢頭仍舊在蘭芳境內穩定和堅定的步步高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