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操場上,數千新兵正進行分列操練,在各自教員、教習和中隊、分隊、班長的帶領下,訓練軍姿、隊列、射擊、拼刺、投彈、操炮、築壘……,腳步聲、喊殺聲、口令聲,乃至是喝罵聲充斥了整個操場,塵土帶着滴滴汗水在陽光下一陣陣地飛揚而起,濃烈的汗水味道隨風消散。
俄軍在不住的向中亞調遣援軍,新軍的援兵也陸續的向伊犁彙集。這其中就有一支支心懷決死之志的旗人軍。
天下平定已經十年了,前清戰俘陸續都放回了故鄉,或遷移到了邊地。唯獨旗人和那些在戰場上爲滿清拼死效力的漢人後人們,他們還繼續艱辛的活在日日夜夜的勞動之中。
嘗夠了這種累死累活沒有什麼自由日子滋味的旗人們、漢奸們,對戰爭是嚮往的,用自己一條命換來全家的新生,是值得的。更別說這中間怎麼說也有一絲生機!
現在的新疆,南疆、北疆匯聚了十七個自旗人、漢奸當中選出的新兵營,總數接近五萬人。這中間有去年老早就開始招募,已經有接近一年的作訓時間的老兵,也有戰爭爆發前夕,甚至是爆發後才招募的絕對菜鳥。但不管他們是什麼時候被招募進軍隊的,不管他們都經受了多長時間的訓練,他們的命運都只有一個——戰場上的``炮灰!
可這樣的命運,也能讓他們甘之如飴。
“預備!”操場上,一個少尉教員高聲一叫喊。一箇中隊的新兵都以右側位六十五度角挺槍立正。
“注意,腳跟用勁。重心快速前移,用力蹬腳跨步發動腿力、腰力、臂力。右手擡槍托於右胸側下方兩寸,左臂作30度旋轉快速前伸。突刺!”
“殺!”一百人的聲音匯聚成一聲,一百把寒光閃閃的刺刀猛地刺出,聲勢確實駭人。
“兩臂向目標用力推槍,用左手掌握方向。同時要以右腳掌的蹬力,腰部的推力,讓身子向前突……”
“左小腿帶動大腿向前踢出一大步,踢的時候,腳距離地面不要超過二拳,別擡得高。高了沒辦法再迅速變力。刺中敵人的時候,左腳着地的同時右腳自然地向前滑動。”
“自然,要自然。要刻進自己的骨子裡。你故意的去做這個動作,本身就拉慢了你的速度。”
“突刺時,一要“快”,二要“狠”。”
““快”,就是對準突刺點後迅速刺過去,不能引槍,也就是不能把槍往後拉一下再去刺。引槍就等於告訴敵人,我要刺你了,對方有了準備,當然你就刺不到了。”
““狠”。就是要三力,兩臂的推力、腰部的推力和右腳的蹬力,都合成一股力。狠狠地刺向敵人……”
這名少尉軍官走進隊列中,檢查新兵們的腳位、腿形、刺殺後槍聲的角度。一一糾正到滿意後,才行出隊列。大聲道:“左臂回縮,右臂緊貼槍托快速擊出,扭腰、右腿發力跨步,格擋託擊!”
“殺!”
“左臂前伸,右臂回縮,左腿跨步,擺槍挑刺!”
“殺!”喊殺聲還是那樣的鏗鏘有力。
已經抵到新疆的曾國荃在旁看的是頻頻點頭,而他身邊的周馥卻是滿臉的驚訝。這個昔日李鴻章的心腹幕僚,現在也坐上了正三品的安西省參政了。
周馥是個標準的文人,對於軍隊,尤其是現代軍隊是真的不瞭解。
“玉山啊,可別看不起這幾下。這可是真功夫。拼刺中最基本的動作,正面突刺、格擋託擊、擺槍挑刺,每個動作中腳步都會向前跨出一步,做好了那就是一般的練家子也不是對手的。動作之間銜接流暢,更可以循環反覆,是白刃戰中最有力的拼刺動作。”
周馥年已五旬,當年李鴻章從編練練軍和新軍的時候,他是跟軍隊打過幾天交道,但對實質並無瞭解。這些動作在他眼中就是幾下非常簡單平常的刺殺訓練。現在聽曾國荃評價真的高,不由疑惑道:“如此簡單也能制敵?”
“哈哈哈,我國朝軍隊,屢勝外夷。揚我國威,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對於不懂軍事的周馥,曾國荃也不想解釋太多。
烈日下的操場上,官兵們個個汗流浹背、衣裳溼透,時而有體力不支者暈倒在地。
曾國荃不會看不起這些旗人。當年他們老曾家能名揚天下,靠的可就是滿清的賞識。即便到後來是時勢造英雄。
曾國荃很清楚當初的八旗大爺們有多麼頹廢和廢物,要是當年的旗人們能夠吃得下如此的艱苦,這大清會不會亡掉,都要兩說。
劉暹即使起兵滅掉了前清,天底下誰也不會認爲劉暹天生就有反骨,只會說是滿清自己不爭氣,讓人瞧出了機會來。
所以現在的曾國荃非常的感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再來!連續突刺!前進!前進!”少尉教員的聲音嘶啞地吼叫着。
受訓的旗人新兵們喊聲依舊嘹亮。“殺!殺!殺!”
黃塵漫天,汗水滴了八瓣,後面幾排士兵的身影幾乎已經看不清楚了,只有那反射着陽光的刺刀依然清晰可見。連續突刺,連續跨步向前,帶給新兵們的不僅僅是體力的消耗和對突刺動作的更深體會,還有一往無前的氣勢悄悄地浸潤進他們的骨髓。跨步前進,前進,前進,再前進!只有前進!長期訓練後形成的本能造就的是決不後退的習性,這就是鋼鐵的軍人意識了。
劉暹不迷信精神力量,但哪一個指揮官都會欣賞精神力量帶來的高昂士氣;他也不迷信武器制勝,卻會跟全世界的軍官們一樣喜歡集中絕對優勢的火力摧毀對手。白刃戰在他眼中是很重要的一種軍事手段,可更重要的是鑄就軍人發自骨子裡的無匹氣勢!
喊殺聲中,塵土不可避免地席捲了旁觀的曾國荃和周馥,兩人的歲數都不小了,忍不住連連咳嗽。但誰都沒在意,更不會幹出呵斥這種丟份兒的事兒來。
“大帥,不如您回驛館稍息片刻,等這熱勁兒下去了,玉山再陪您來看?”
曾國荃揮手驅散塵霧,堅決地道:“繼續!繼續看下去。老頭子就是想知道,當今隊伍是如何調教出一支天下強軍的!今後咱們地處邊界,少不了觸及軍伍,可不能什麼都不知道啊。”
“立——定!”一排人牆滾滾向兩人所站之處壓來,步履鏗鏘有力,嚴正威武,最後在距離曾國荃十幾米元的地方隨着口令停止了前進。
愛新覺羅.載澤身穿軍服站在最前排,雙眼在正視前方的同時,腦袋卻想盡力去看那兩個年老的身影。年輕的載澤並不認識曾國荃和周馥,但他知道,能夠身穿便服進入訓練場的人,絕對都不是一般人。
作爲這支大隊中的排頭兵,他身處的排頭兵位置不允許他轉頭,甚至眼球的轉動也不允許!所以他只能用餘光來觀察曾國荃和周馥。
所有人都汗流浹背,軍服都被汗水浸透了,但這絲毫沒有減弱了他們的嚴整隊列滾滾向前又遽然而止的氣勢。
曾國荃和周馥的目光同時集中到了載澤身上,這個排頭兵實在有些醒目。身體壯實,相貌俊挺,雙眼中蘊含着的神光,掩飾不住的自信、堅毅,讓他從第一列二十二人當中脫穎而出。
“排頭兵,出列!”
載澤向前小跑了三五步,在曾國荃面前五米的位置站定,然後是一個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嚴格軍禮。
曾國荃也站定,立正,舉手行禮道:“姓名、年齡、家世!”
“新兵愛新覺羅.載澤,二十二歲。聖祖爺第十五子愉恪郡王愛新覺羅.胤禑之五世孫!”
曾國荃眼睛眨了眨,跟周馥對視一眼,都明白這人是誰了。愉恪郡王愛新覺羅.胤禑是無子的,載澤的親爹大名叫奕棖,他本來也不是叫載澤這麼個名字,是奉旨過繼給綿愉做後嗣之後,改命載澤的。光緒三年襲封輔國公,可惜啥福也沒享到,滿清就倒了臺。
沒想到自己倆無意中竟點出一個前朝的皇親國戚了。
“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走出訓練營後,周馥腦子裡迴盪着這麼一句詩。載澤,旗人軍,這裡真是一個再清楚不過的明證了。
周馥一時間心裡空蕩蕩的。滿清宗室子弟的落魄和下場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有一天周家也落魄了,子孫後代會是怎麼個樣子?而且周家雖然跟李鴻章交情沒的說,可誰敢保證未來就沒慘淡的那一日?
曾國荃更是在苦惱着。他已經快七十了。安西總督這一任後,就該告老還鄉了。可能他都等不到那一日,人就不行了。那麼今後的曾家就只能靠一個曾紀澤嗎?
這倒不是說曾家後人裡沒有人才了,全是紈絝了,而是除了曾紀澤以外,曾家沒有第二個能挑起家門大梁的人了。
兩人本是興致勃然的來看一看新兵訓練,卻懷着一肚子的鬱悶不樂回去了。而且他倆還沒時間去先消火氣,劉暹發電報讓他們倆趕緊西進到巴爾喀什湖,那鹹海地區的勝負就要分出了,安西省的架子要儘快的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