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鄭地處中原,相比其他地方的乾燥和寒冷,這裡的天氣要好得多。可是即便如此,清晨時的溫度還是很低,隗還在熟睡,我將衣袖上的霜露拂去,悄悄起了身。
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我,是隗。
“姐姐,你放心,我答應你不離開,便不會去找老鴇的麻煩。”隗真是奇怪,不僅死犟着不願離開這,還生怕我去找老鴇算賬,導致我們會被驅除出去,哎,算了,反正過了這段日子,我打開銅環便知道了,我笑笑道,“我只是最近憋着慌,想一個人出去逛逛。”
隗便安下了心。任由我獨自踱步到內院。
也許是太早的緣故,這院內是冷清而無人的。長廊兩旁的青草上還掛着露水,清晨間的天氣還冷得厲害。那高高的樓臺上,銅爐中泛出的煙霞,薰出一股馥郁的香氣來。這香氣彌補了院內的冷清,發出悠長而均勻的呼吸聲,這樣的呼吸彷彿是是每天清晨例行的早課。
隗姐姐啊,雖說我答應了你不離開,但是那坑爹的老鴇,我怎麼可能不去找她麻煩?
我轉而風馳電掣地衝到老鴇的房間,她正躺在塌上閉目養神,旁邊一個侍女替她搖着扇子,將食盒內的清晨小點,一顆一顆餵給她吃。
叉,把我們送入虎口,你卻在這邊優哉遊哉。
我一隻腳踏上她的軟榻,侍女被嚇到了一邊。老鴇給她遞了個眼色,侍女便倉皇要奪門而出,哼,想去請救兵?門都沒有,我飛身右斜,伸出右掌,一掌打暈了侍女。
老鴇自知理虧,但卻強擺出坦然的姿態“吟女兒,你這大清早的,是做甚麼啊?”
“哼,做什麼?昨天你做的好事你不記得了?”我質問道。
“哦,原來是這啊,真是對不住女兒。”老鴇堆笑着上前,卻忽然伸手抓向我,厲厲生風,這個老鴇,是會武功的。
只可惜,她的武功比我差。最終,我輕鬆擒住了她的雙手,就好像擒住一隻秋蟬的羽翼。
螳螂兒捕蟬,黃雀在後。
一掌不知何時,直接劈上了我的後背。這掌是如此靜悄悄,以至於我竟然察覺不出來一點動靜或是氣流,這掌卻又是如此勁道,劈得我只覺得渾身氣流上涌,難以控制,我抓住老鴇向右躲開那人的第二掌,正好看見一隻少了三根指頭的手,是那個婁老,我見着第三掌又劈來,躲不急,我只得將老鴇推向前去,婁老見得自己馬上就要劈到老鴇,突出的鼻子更加突出,圓凸的雙眼更加圓凸,他急忙收了掌,伸手接住了老鴇,我趁着這個機會,想要越過他們出門去,婁老卻哪肯放過我,轉身橫劈過來,我只得硬生生與他對了一掌,本來就直往上涌的氣流更加控制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這婁老卻還真是想送我上西天取經了,居然接着雙掌劈來,哎,死到臨頭了,不過死也要死得硬,閉上眼睛什麼的,我是不會做的。想到這,我也掄起雙掌,打算跟他再對一次掌,但這婁老卻突然收了掌,默默走到一邊,恭恭敬敬站好,低下了頭。
門,突然就被推開了,伴隨着的,還有一陣笑聲。
叫水的少年衣袂舒展,行動起來歪歪扭扭的,好像弱不禁風似的,但卻能讓人從這散漫中感覺到一分從容,依舊是挑了一處隔斷處靠着,咧笑露齒,眉眼如絲,他就這麼喜歡倚着牆麼?
那老鴇和婁老見少年進來,竟然乖乖的帶上門出去了,你說婁老平日裡溫馴服從,恭謙的像條狗,他這樣做,我不奇怪,但老鴇素來該擺架子的時候擺架子,該裝清高的時候裝清高,此刻,她的樣子卻比婁老還要恭謙,這倒是第一次見。
見得他們出去了,我便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個恩客啊,不過出的價錢多,是個大恩客而已。”少年嘻嘻一笑,無所在乎,彷彿該疑惑,該質疑的人是他,不是我。
少年的眼神很亮,棱角分明,有時若有孩子氣,有時又若有邪氣,但一切卻都在這嘻嘻一笑中收放自如,他並不俊美,但卻讓人從心底感覺出衆,我竟然看他的笑,看得有些恍惚。
“姐姐,你知道爲什麼你的武功,內力和招式都算上層,但往往遇到了高手,便立刻會敗下陣來?”少年見我看着他,便也雙眼看着我,毫無怯意,反倒邪得厲害。
聽他說話,我方回過神來,細細品味他的話,再回想我從師闢疆,再到重瞳教我,武藝確實長進不少,但往往一遇高手便敗得一塌糊塗,不覺脫口而出問道“爲什麼?”
“但凡武藝修到某處境界,便遇了瓶頸,沒有悟性或者機緣,往往很難再上升。”少年又露出他招牌式的似笑非笑,他的小身板和消瘦臉頰,不完美卻總是光彩奪目“不過我有一個機緣。”
“什麼機緣?”我立馬問道。
少年卻是一直笑,一直笑,笑得放肆,美得可怕。我被這少年的笑牽引着,彷彿進入一個洞穴,越往裡走好奇心便越強,求知慾到不能控制。
少年懶洋洋的一勾嘴角,說了四個字。
我的耳根瞬間就紅了,怎麼說我也算個武俠迷,這四個字意味着什麼,我心裡是完全清楚的,這算是武俠新境界,再說,這少年寫意風流,極致風華……想到此處,我不覺自己罪惡,剋制着迴轉身去,想離開這尷尬的地方。
“姐姐與我本無情意,卻又何妨?”身後的少年出聲清朗“更何況,難得姐姐不想?”
這清朗而無邪的聲音,卻彷彿在暗中帶着一根羽毛,輕輕在你的心上拂過來,又拂過去,拂得你心神癢癢,莫名的難耐,我終究站住了腳。
我迷濛的迴轉頭,驚鴻一瞥中,我的雙眼彷彿一個最大的鏡頭,大得把腦門和下巴都框在外面的那種大鏡頭,只見他剩下眼睛鼻子嘴巴牙齒三個酒窩,都排在恰恰剛好的位置,一齊笑開,笑得猶如鮮花怒放,俏兮兮活色生香,這鏡頭瞬間便顛倒了歲月。
繡幕芙蓉一笑開,斜偎寶鴨親香腮。
我躺在塌上,側身對着他。他也側躺着對着我,啊水真瘦啊,除了鎖骨就是肋骨,我心中暗暗地想着。
“姐姐,你真美,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阿水他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就像一個嬰兒,但他有眼神,他有背影,他有劉海,這些都是他的武器,都是他奪人魂魄的武器。
“呵呵,你不是說與我本無情意,單單只是雙修麼?”我調笑道“那爲何又與我說這般甜言蜜語?”
“呵呵,你若真心喜歡一個人,內心酸澀,深情難啓齒,反而會說不出話來,所謂甜言蜜語,多數說給不相干的人聽。”少年伸手拿來老鴇還沒來得及吃完的食盒“我若哪天一句甜言蜜語都不對你說,那我纔是真對你有了情意。”
少年說完,拿出一顆小點丟入嘴內,又將食盒遞給我,我也抓了一把吃了起來,我喜歡這少年的軀體,和這沒有感情只有慾望的旖旎,我喜歡這種乾淨利落,單純簡單的滿足關係。就好像一支點燃的煙,煙暈在黑暗中漾開,配着絲滑的背景音樂,吐出一圈圈慵懶的菸圈,什麼都不會留下。
當我與少年一前一後,說說笑笑從老鴇房內出來,我與他揮揮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再回轉頭,看見了綠衣的隗。
我把這事告訴了隗,隗並沒有指責我,反倒贊同我的觀點,我的膽子和癮於是愈發滋長,這少年不謀而“恰巧”每隔兩三天便來探望我一次,每當這時,隗便知趣的找個藉口,離開房間。
每每事罷,我們互不過問各人前塵或是將來事,我喜歡叫他阿水,而他總是歪歪斜斜的躺着,或是偏頭靠着隔斷,說些無關緊要的甜言蜜語,總是那樣一派神秘而迷人的微妙,音容笑貌,總是那樣蘊味深長耐人尋味,他的身體輕輕盈盈鬱郁勃勃,美到盡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與無情之人,纔是最最天然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