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
所以,不論是任何人,他做了多大的官,他心裡總是有一個小小的衝動,我一定要穿着錦袍回到家鄉,讓家裡人看看我現在成了什麼樣子。
鄒晨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有好幾秒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女兒在懷裡動了幾下,她纔算清醒過來。看了看邊的陳琦,只見他一臉的自豪和驕傲,就差沒把‘我是官’這三個字寫在腦門上頂着讓別人瞻仰了。
陳琦上前一步,迎着陳宗長下跪,還沒有跪實立刻被陳宗長和陳瞬伸出手扶住。
“琦哥今日已經是官身了,再跪我們不合宜了,不合宜了……”陳宗長哈哈大笑,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如何不合宜?”陳琦也跟着笑,“我永遠是祖父的孫子,當然跪得。”說着不顧陳宗長和陳瞬的阻攔,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頭,鄒晨跪在他的身邊抱着女兒也磕了三個頭。
陳宗長笑聲中拉住了陳琦的手,將他往大門處引。
男人們簇擁着陳琦進門祭拜祖宗去了,鄒晨則是被引到了擷英堂中。別氏身穿六品霞披花冠,一臉的慈祥,問東問西,一會問她是不是辛苦,一會問她在路上孩子可有沒有哭鬧,聽到鄒晨說一切安好,便點點頭。
七房玉英的母親,仗着自己沒有做過欺負過鄒晨的事情,便大聲道:“我就知道,晨姐是一個有福氣的。你看看,這纔多大,就已經是六品的令人。再等上幾年,說不得能做個夫人噹噹。”
鄒晨聽了這話便抿着嘴笑,看到了站在人羣中的玉英,友好的頜首。玉英見鄒晨單獨向自己示意,微微福了福,感激的笑笑。
婦人們聽到七房說開了頭,圍在了鄒晨的身邊,七嘴八舌的說着話,一迭聲的讚揚,早就忘了當初她們將自家的孃家侄女領到陳家的事情了。
外面,開始擺起了熱鬧的年夜飯,幾十張桌子上都擺放着幾盤涼菜。等到男人們祭祀完畢歸來,酒席也開始。鄒晨擡起眼看了看,估計陳家所有的人都到了。
隨着陳宗長一聲令下,僕婦們流水般地開始往上端熱騰騰的肉食。
年夜飯除了豐富之外,還要口彩吉利,上菜的時候都是要大喊一下這道菜的菜名,而且要說的極有彩頭。爲了給未來年討個彩頭,希望能大吉大利,五穀豐登。
酒席開始沒多久,陳琦便站起身挨個敬酒,他去敬酒時長輩們必然要站起來,然後拉着他的手,“我早就說過,十三的孩子自是好樣的,現在可不就是應了我的話,如今進了學士院做了學士,以後老陳家的門風還要依靠琦哥來支撐呢……”
說辭都差不多,多是恭維和祝賀。不一會,幾杯新酒下肚,陳琦的臉色便變得紅潤起來。
而婦人們這邊,則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着鄒晨。別氏笑盈盈的不停替她挾菜,看起來小心翼翼的,絕沒有當初的威勢。惹得陸氏連連嘆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當初你們怎麼對她,怎能想到你們現在還有求着她的時候。
鄒晨看起來極有禮貌卻又那麼的疏離,對祖母別氏恭恭敬敬的,如同以前一般。可是不知怎的,卻讓人覺得離她們很遠很遠,沒人問話絕不會
先說,也從不主動和別人說話,除了和別氏陸氏說上幾句話外,其他的幾個嬸嬸都是打過招呼後就不再開口了。
年夜飯是要慢慢地吃,直吃到深夜,又換上乾鮮果脯,男女老少強打精神,熬年守歲,孩子們則是被帶到暖閣裡讓他們安睡。
等到新年一到,一人吃了幾個新年餃子後,院子裡立刻熱鬧了起來,相互拜年聲,移桌椅聲,磕頭聲,問好聲不絕與耳。
給別氏磕了三個頭後又替自己的婆母鹿氏也磕了三個,別氏才拉着鄒晨的手,一臉愛惜的說道:“晨姐累了吧,你們這一路辛苦的,剛剛下了馬車就要守歲!”
鄒晨微微低垂了睫毛,福了福,“孫婦不累,倒是勞累祖母了。”
“要不然你帶着晶晶到暖閣先歪一會,等到天亮了我派人去叫你?”別氏看到鄒晨眼角下的黑眼圈,提議道。
鄒晨坐了幾天的馬車,到了家之後又沒有好好的休息立刻就到了陳家的老宅,確實是有些吃不消,現在連和人說話都是覺得有些恍惚。
“我陪着祖母守歲吧,嬸嬸們都在,我怎可獨自去安睡?”鄒晨搖了搖頭,強撐着說道。
別氏拉着她的手,笑道:“知道你孝順,可是你一路上卻是辛苦了,去好好睡個覺,等到天明也好去親戚們家裡走動……”
聽到別氏這麼說,便不再推辭,福了福告個罪,被僕婦們引到了到暖閣裡,看到晶晶睡的很香,就將她抱在懷裡歪在一張貴妃榻上,鄒晨着實累得很了,不過幾息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睡了兩個時辰後被人叫醒時,天色已經大亮。
陳琦這時正坐在擷英堂裡和陳宗長說話,“等吃午飯前去鹿家拜年,晚上回家吃飯……我們初二要回鄒家莊,初三要去黃家坪,初四早上就要回京城……”
陳宗長聽他安排的如此急,不由得說道:“晚幾日不行嗎?”
陳琦苦笑,“如今已經是官身,由不得自己,這也是我頭一年做官,上官給了兩日的恩典好讓我衣錦還鄉,明年的話怕是連家都回不了。”
陳六郎這時在一旁說道:“琦哥,你們初四走的時候,讓你璠弟弟和你一起走吧……這半年你弟弟說老是不見,怪是想你呢。”說完了這句話,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陳琦。
陳琦淡然一笑,“六伯這是說得哪裡話來,我去做官又不是去享受,每日早上卯時到學士院,至晚上戌時才下值,日日辛苦不無,璠弟若是跟我過去,難免無人教導,還是讓璠弟在宛丘跟着先生好好讀書纔是正經的道理……”
陳六郎聽到陳琦這樣說,臉色不由得拉的老長,“你家裡不是有先生嗎?那個姓丁的不就是可以教璠哥嗎?”
“六伯似乎弄錯了,丁先生不是我請來的,是我家娘子請來的……”陳琦面露不豫之色。
陳琦本就是不想理他,只是礙在親戚的面子上,和他說上幾句場面話就罷了,可是沒有想到此人得寸進尺,居然打起丁賢之的主意了?那丁賢之是何等樣人,豈會教璠哥?只怕自己提出這個話題就會立刻惹了先生生氣。
便理也不理陳六郎,和陳宗長說話,“祖父祖母這一段身體可好?可受了什麼氣不曾?”話裡的意思隱隱在指責陳六郎在氣陳宗生氣。
陳六郎聽了便氣結,剛想分辨幾句,便聽到陳宗長笑道:“我身體好着呢,你六伯在家裡侍候的好。”
“這樣便好,那孫兒便放心了……”陳琦到底是年輕,臉上便露出了一絲失望之色。原來祖父心裡最重要的還是六伯,而不是父親和自己。
自己到家也有一夜了,雖然剛剛睡了一小會,可是直到現在也沒有聽到祖父提父親幾句,滿院滿屋的人也沒有一個人問他身體可好,彷彿他現在只是變成了一個名字,一個用時拿來炫耀,不用時就根本想不到的名字。
“父親甚是掛念祖父,因爲他路途遙遠不能回來過年,所以讓我多給祖父磕幾個頭。”陳琦說着,站起身來恭敬的磕了三個頭。
陳宗長愕然,急忙伸出手扶住陳琦,“你們一個是我親兒子,一個是親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琦哥快起來吧,我知道你父親孝心了。”
陳琦聽了這話便皺了皺眉,微微嘆息一聲。
到了下午,倆人抱着孩子到外祖鹿家去拜了年,替晶晶討了好幾個紅包回來。
陳宗長拉了陳琦去商量事情。
“如今咱們家你爹是官員,你也是官員,便有了免稅田的名額。你們準備怎麼用?”陳宗長考慮了半天才說道。
陳琦微微一愣,“免稅田?確實是有,只是咱們家用得着嗎?我朝稅收又不甚重……”
大宋朝是個特權社會,官階越高,特權就越大,免稅的幅度就越高。比如一品可以免田十傾,人丁三十人,往下一層層遞減,到了九品官,則免田六十畝,人丁六人,閒官減半。而且每年的俸祿中還有職田和糧食,待遇很好。
“族中還是有日子不寬裕的,你若是沒有其他用處,不如把名額給了他們吧。”陳宗長說道。
陳琦突然想起鄒晨說過的話,現在這個世道,人人都在挖朝廷的牆角,當了官就拼命的買田,然後將自己宗族的人丁給免了。可是免了田稅,那多出來的田稅是誰交,還不是那些沒有什麼能力的老百姓嗎?又想到鄒晨也是買了個莊院,面積萬畝,可是卻從來沒有提過免稅的事情。不僅她的莊院如此,就連鄒家莊,據說也是將免稅田的名額輪流給莊中最窮苦的人家使用,而且還要求,若是你明年依舊如此窮苦,那麼後年就不再讓你種免稅田了。
所以,鄒家莊現在人人富足,根本就沒有人去打免稅田的主意,最後將免稅田交給了學館以做師資。
可是,既是祖父開了口,他也不好回絕,“不妨按鄒家莊的規矩辦,將免稅田交到族裡的族學,這樣家中的子弟們就不用再交錢上學了……”
陳宗長聽到陳琦這個建議,不由得鎖緊了眉頭,“你先給我寫一份文書,回頭我斟酌着辦……”
陳琦見勸不動祖父,便嘆口氣,站起身寫了一份委託文書,蓋了自己的小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