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六月二十八日,天色已接近了傍晚,孫恩全軍都擡頭仰望着天空,衛風也站在帳外留意着天象變化,與之前的朵朵白雲快速飄動相比,此刻風力有了明顯加大,旗幟都被吹的呼拉作響,天空中則是亂雲翻滾,烏雲以肉眼僅見的速度在一層層的堆積加厚!
“啪!”一滴豆大的水珠落在了腳下,激起一小蓬塵土,王道憐頓時驚呼道:”將軍,終於下雨了,今夜孫恩該走了吧?只是....他如果沒想到,平白錯失了機會,這該如何是好?”
“這....”衛風略一遲疑,便堅定的搖了搖頭:“不可能,即使孫恩反應蠢鈍,盧循與徐道覆又豈會不提醒他?今晚肯定會走,咱們也要預作準備,颶風來的突然去的也快,一旦風雨減弱,就立刻過江去救援謝將軍!”
衆人心想,這哪是去救援啊,而是擔心謝琰僥倖逃生,暗中下黑手吧?但沒人會去揭穿。
張寧又假模假樣的問道:“將軍,眼見颶風將來,要不要把斥候召回?外面狂風暴雨,弟兄們都挺辛苦的,末將以爲,孫恩不至於今夜前來劫營。”
“嗯~~”衛風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也對,就讓弟兄們都回來好了,注意加強營寨防備,莫要有意外發生!”
“遵命!”張寧拱了拱手,疾步向外奔去,衛風也揮散衆人,領着王道憐與陳少女回返了自已的營帳。
夜色在一點點的加深,雨勢則越來越猛,營帳儘管做了加固,但仍如一個個氣球般被狂風吹的鼓漲漲的,似是隨時會炸裂開來,耳朵裡盡是呼嘯的風聲與嘩啦啦的雨聲,天地間一片水幕,眼睛只能看到兩三丈的距離,這的確是颱風過境!
王道憐產生了些擔心,忍不住問道:“將軍,早兩年每當颶風來襲時,妾都呆在家裡,門窗緊閉,還沒有如此深刻的感受,想來浙江江面應該是波浪翻滾了,如果孫恩不敢冒險過江,那一番謀劃豈不是全白費了?”
衛風搖了搖頭,嘿嘿笑道:“這是孫恩唯一反敗爲勝的機會,他如何會放棄?哪怕前面是火海,趟也得趟過去!好了,不用理他,風雨天除了上牀睡覺,什麼都做不了,來,王道憐,咱們先去浴沐,還有陳少女,你跑什麼跑?”
“哦!”王道憐俏面微紅,落落大方的替衛風解起了衣服,陳少女也止住剛要邁出的步伐,習慣性的拿塊白布向腰間繫去。
趁着風雨,衛風得給他的二兄弟找點活幹,而孫恩大營裡,儘管盧循分析了衛風絕不會突擊的兩個重要原因,可孫恩總有些擔心,凡事都有個說不準啊,但來到帳外之後,他再不擔心了,風大雨急,弓矢不能用,火把不能點,除了偶爾劃過的閃電會照亮夜空,數丈以外就是黑茫茫的一片,甚至說話都要扯着嗓子才能讓身邊人勉強聽到,這還如何作戰?恐怕古往今來,除了自已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雨幕中,營寨間的空地擠滿了人,雖然吹風淋雨,好在夏季並不覺得冷,反而令人精神一振,所有輜重已全部丟棄,每個人只攜帶最基本的作戰武器與吃剩的魚乾,之前該動員的都動員了,全軍上下都清楚這是反敗爲勝的最後一個機會,況且奪來禁軍的精良裝備,自已的戰鬥力也會有極大的提高!
人員排的非常密集,僅剩的兩千多親軍分散入各隊,所有人按隊胳膊攙着胳膊,一方面是爲了防止有人偷偷脫逃,另一方面也爲了便於在風中行走,孫恩眯着眼轉頭看了看,就猛一招手,緊接着,由前至後依次都有人招手,全軍七萬人向着江邊艱難行去。
三十里路程,按人類的正常行走速度,一個半時辰綽綽有餘,伴着零星的狂風撥倒樹林的轟隆隆聲,孫恩軍足足花了將近兩個半時辰,才抵達了浙江南岸的防海壘。
雨水在防海壘表面形成了道道徑流,於底部彙集成一大片湍急的溪河,所有人淌着齊腰深的水爬到防海壘頂端,頓時大吃一驚!藉着閃電的光亮,可以看到江面如被煮沸了般浪頭翻涌,丈許高的浪花拍打着堤岸,船隻雖然都下了錨,也被數根粗大的繩索緊緊拴在岸邊,同時還按孫恩要求,每三到五艘橫着綁成一排以抵禦風浪,卻仍是隨着波濤忽上忽下的反覆顛簸。
船上,早已被打過招呼的水手正吃力的把舢板搭向堤岸,卻由於連續不斷的顛簸,有相當一部分都掉落入了江裡,被海潮向着上游頂託而去!
盧循倒抽了口涼氣,這純屬玩命啊!當即大聲喚道:“將軍,咱們能上得了船嗎?上去了能到對岸嗎?”
孫恩的底氣也有些不足,卻強撐着,扯着脖子叫道:“上不去也得上,這是我軍的最後機會,落江裡淹死總好過被朝庭砍頭,上!畏縮不前者,斬!”
說着,孫恩猛一咬牙,第一個邁上舢板,舢板無比溼滑,還隨着船體搖晃,彷彿行走在萬丈懸崖邊緣,孫恩貓着腰,以長劍撐住舢板,一步步向前挪動,令所有人的手心都捏着把冷汗。
所幸孫恩年齡雖大,但在體力方面並不遜於年輕人,身體隨着舢板的晃動擺出相應的姿式保持平衡,而且堤岸的高度與船身幾乎持平,這也省去了諸多麻煩,在步步驚心中,孫恩剛一靠近船隻,就被水手接到了船上。
孫恩迅速回過頭,雙手連連揮舞,示意岸上的人加快,有了主將帶頭,又有親軍催促,全軍排成隊列,依次向船上行走,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上船,有個別軍士腳底一滑,直直墜落入江裡,還有人倒黴的被浪頭撲到,活活衝了下去,洶涌的江面連個浪花都不翻起,無情的吞噬着撲向它懷抱的每一個人!
上了船的人,均是一副驚魂未定之色,抓住一切可以抓的物件慢慢挪向船倉,足足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堤壩上再無人影,水手才揮斧砍斷繩索,又合力把錨拽起,就看到一排排船影以極快的速度離岸而去,甚至有的還是打着橫!
由於風大浪急,船隻都扯下了風帆,全靠槳手艱難划行,可人力哪能及得上天力,船隻被海潮頂託着斜向衝去上游,只能勉強保持住一個大概的方向,要想在正對岸登陸,那是沒可能了,還有些較小的船雖然也綁在了一起,卻敵不過大自然的力量,很不幸的被浪頭打翻沒入了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