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立時俏面一沉,訓斥道:“靈媛,你這丫頭怎的如此不明是非?沒有衛將軍,哪來咱們褚氏的今日?你三位兄長,尤其是你二兄能以弱冠之年居會稽郡丞,不全是衛將軍的舉薦?
你再想想自已,倘若當時陽羨被破,父兄死於非命不說,阿母和你落到徐道覆手上會是怎樣的後果?及時自盡都算走運!阿母清楚,你不就是嫌棄衛將軍的出身低?人家王家女郎論才貌、論出身,哪樣比不上你?怎麼人家不嫌,就你嫌?
所謂亂世出英傑,衛將軍乃人中之龍,恰逢相王大勢已去,桓玄入京在即,正是大展鴻圖之機,他日勢必一飛沖天,這裡都是自已人,阿母也不怕說句犯忌的話,將來天下誰屬還尚未可知呢!今日不顯,不代表永遠不顯,咱們褚氏數百年前不也是默默無聞嗎?你呀,莫要瞧不起人,看來你還被家裡嬌縱慣了,這女郎脾性是得改改!總之,阿母今日把話摞下,衛將軍一日不入士,你便等他一日,這一輩子,你生是衛家的人,死是衛家的鬼!”
“阿母~~”褚夫人越說到後面話越重,褚靈媛委屈的眼眶都泛出了淚光,小鼻子輕微抽動,貝齒緊緊咬住嘴脣,偶爾瞥向衛風的眼角餘光也充滿了不甘。
王蔓不由心中一動,有些擔心的看了眼衛風,她記起了褚靈媛紅丸已失,再配上那堅決不願嫁的態度,她覺得很不理解,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身爲高門士女的褚靈媛不可能不明白,從一出生就註定了婚姻由不得自已,在褚爽夫婦心意已決的情況下,爲何總是推推託託?難道外面真的有人?她認爲必須要把這問題弄清楚,不能拖,否則,如果讓衛風發覺自已受了欺騙,會發生什麼真不好說!
衛風卻不明白王蔓這一眼的含義,只是提步走到褚靈媛身前,凝視着她,緩緩道:“褚靈媛,我知道你對我有成見,我也曾經意氣用事冒犯過你,現在我向你正式道歉,不錯,我是許過三年內入士的諾言,今日我再重申,如果年底我入不了士,自此之後都不會糾纏你,但如果我僥倖取得了士籍,希望你能端正心態,不要再使小性子,安安心心做我的妻室,我自然不會使你後悔!”
“嗚嗚嗚~~”褚靈媛的眼淚水終於控制不住的奪眶而出,這不僅止於將被迫嫁給衛風的屈辱與無奈,更多的還是對失去紅丸的恐懼,王蔓連忙上前,把褚靈媛輕摟入懷,一邊拍撫她的後背,一邊把一連串的責怪眼神丟給了衛風!
殿內,褚靈媛的悲哭聲時緊時緩,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褚爽連忙打着圓場道:“衛將軍,你不要介意呀,都怪我們自小寵壞了靈媛,從今日起,家裡會好好管教她的,你放心便是,對了,你今日路過可是爲了相王?”
衛風拱了拱手,正色道:“太原王氏身負不世奇冤,是時候血債血償的了,不知府君可知建康形勢?桓玄進兵至了哪裡?”
褚爽沉吟道:“老夫就猜着衛將軍必不會錯過此天賜良機,早已託楊將軍使人打探,三日前,桓玄率水步軍四萬抵姑孰,歷陽太守司馬休之與豫州刺史司馬尚之屯重兵聯手相抗,想必分出勝負還得有數日,不過,司馬元顯因劉牢之未曾領軍來投,心生畏懼,故領兩萬禁軍龜縮建康不出,請問,衛將軍帶了多少兵馬入京?”
衛風淡淡道:“五千輕騎。”
“呃?”褚爽與褚夫人面面相覦,五千輕騎?這麼點人手能破去司馬元顯的兩萬禁軍嗎?
“哼!”褚靈媛更是哽咽着冷哼一聲:“以區區五千軍就想入京爲王家姊姊報仇,也不知是自大呢,還是輕敵!”
“哦?”衛風轉回頭,微微笑道:“靈媛不必擔心,司馬元顯縱是擁軍兩萬又能奈我何?他的禁軍有一半是強擄各級士人而來,並不誠心歸附,無事時,可裝點門臉,有事時,誰會爲他效死?我敢肯定,只要我奔至建康,禁軍或不戰自潰!”
“大言不慚!”褚靈媛小聲嘟囔了句。
褚夫人再次臉面一沉,不悅道:“靈媛,你胡說什麼呢?有你這樣和夫郎說話的嗎?”
“不是還沒成親嗎?”褚靈媛不滿的分辯了句,跟着就把腦袋往王蔓懷裡湊去,王蔓手上緊了緊,笑道:“衛郎、世伯與伯母,你們有正事要談罷?蔓帶着靈媛去說兩句私心話,可好?”
褚夫人微微笑道:“那就把靈媛交給世侄女了,去吧!”
“侄女先告退了!”王蔓笑了笑,又給陳少女施了個眼色,陳少女會意的跟了上來,三個女人向後殿款款而去。
不多時,已來到了褚靈媛的閨房,屋裡薰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王蔓不動聲色的向四下裡打量,一應陳設全是女兒家用物,沒有任何男人存在過的痕跡,那麼,上回的落紅是怎麼回事?她認爲自已突如其來,假如褚靈媛真的偷養了男人,必然來不及收拾整理,怎麼都會落些痕跡。
暗暗壓下這份不解,王蔓讚道:“靈媛,你這屋子雖然和兩年前沒什麼大的變化,但陳設更典雅了些,竟有股靈氣透出,看來姊姊得找個時間向你學學呢!”
“姊姊過獎了!”褚靈媛略帶些赫然的謙虛道:“靈媛無非是在家閒着無聊打發時光罷了,哪有什麼靈氣不靈氣的?來,你們先坐,靈媛去讓婢女送兩碗茶上來。”說着,就要向外走。
王蔓連忙笑道:“靈媛你不用麻煩,讓少女去就可以了,咱們姊妹有好久沒見了,姊姊想和你說說話。”
陳少女也能猜出些大概,點了點頭,離屋把門帶好,但出於女人天生的三八心,她並未走遠,而是躲在窗下偷聽。
這就不是王蔓所能理會了,她拉着褚靈媛來牀角坐下,突然笑容一收,美目中迸出精芒直射而去,褚靈媛一陣慌亂涌上了心頭,下意識的低下腦袋。
只不過,王蔓是個厲害女人,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似是無孔不入,儘管低着頭,褚靈媛仍有種渾身發毛的感覺,時間越久,就越發的坐立不安,於是擡起腦袋,咬咬牙道:“姊姊,你這是”
王蔓盯着褚靈媛的眼睛,問道:“靈媛,這裡就咱們倆姊妹,姊姊想和你開誠佈公的談一談,你放心,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姊姊問你,你心裡是不是有人了?”
“啊?沒有,怎麼可能!”褚靈媛不假思索的一口拒絕,隨即秀眉微蹙,不解道:“姊姊說笑了,靈媛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結識到陌生男子?”
身爲高門士女,家教也是極嚴,因爲女兒將來出嫁,代表的是孃家的臉面,王蔓相信褚爽夫婦定會嚴加看管褚靈媛,不會給她私自外出的機會,褚靈媛的驚愕也從側面證明了她沒有隱瞞,那麼,外人可以不考慮,會不會是家裡人呢?
這個念頭僅一閃,就被王蔓排除開去,褚府的男人,除了褚靈媛的父兄,全是僕役下人,衛風好歹是個良人,褚靈媛都對他百般排斥,又怎麼可能自甘下賤失身於賤口?要知道,士女,尤其是高門甲族出身的士女具有天生的優越感,別說與庶人賤口滾牀褥,嚴重的連不小心沾着磕頭都無比噁心,正如自已,如果不是家門突遭大難,即使衛風跪地上連聲哭求大獻殷勤,自已也甩都不甩他!
至於自家人監守自盜,王蔓根本沒生出這念頭,這要是揭出去得是多大的醜聞啊!
褚靈媛的簡簡單單一句,使王蔓否定了先前的猜測,略一沉吟,又道:“靈媛,你可能會認爲衛郎入士的希望不大,但他這人,從不無的放矢,說出的話,就一定要做到,何況衛郎入士並不是孤軍奮戰,除了你父母,還有琅琊王氏與陳郡謝氏相助,再憑着他的諸多手段,你認爲入士有沒有可能?姊姊提醒你一句,從古到今,你見過有誰如衛郎般崛起神速?逞論他還是個庶人,沒有家族、沒有親友撐腰,所擁有的一切全自於他的一雙手!”
褚靈媛不由渾身一顫,俏面竟現出了一絲惹有惹無的驚懼,顯然認同了王蔓的分析。
王蔓拉上褚靈媛的纖白細手,微微笑道:“靈媛,你是不是害怕衛郎?衛郎或許對你有些粗魯,可他就這樣的脾氣,其實呀,他平日待人很隨和,很好相處的。
姊姊也不瞞你,一開始姊姊和你一樣,也瞧不起衛郎,也也被他修理過,後來就認命了,現在不挺好嗎?他尊重姊姊,也從不因言語上的嘲諷挖苦而惱火,所以呀,你只要心甘情願嫁給他,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再退一步說,衛郎總要顧及你父兄的臉面吧?”
王蔓的美目中透出了真誠,灼灼看向褚靈媛。
“姊姊,靈媛”褚靈媛卻是欲言又止,目光閃躲,一副難以啓齒的模樣。
王蔓伸出手,扳過褚靈媛的臉龐,直視道:“你可是不甘心地位居於姊姊之下?要不這樣,姊姊把大婦讓給你,如何?”
“不是,不是的,靈媛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褚靈媛忙不迭的晃起了腦袋。
“哦?”王蔓不解道:“靈媛,姊姊與世伯、伯母都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衛郎也拉下臉向你道了歉,你爲何還如此排斥?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說着,王蔓俏面一沉,低喝道:“你的紅丸呢?給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