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太原王氏不愧爲與王謝比肩的老牌士族,這所位於建康的主宅共有百餘進院落,以主殿及殿前廣場爲中軸線,構成了一處宏大的建築羣。
內宅中更是有如花園一般,遍植奇花異草、粗細不一的人工溪流蜿蜒盤旋,嶙峋山石清奇而又險峻,一棟棟獨院小樓座落其間,展現出人與自然的完美和諧。
“衛郎,妾的三妹住在這裡,隔壁的那棟早先住着妾的二姊,在她嫁了人之後就空着了,這一棟是四姨娘的,她呀,又年輕又漂亮,除了出身不高,論起才情與美貌,一點都不比妾差呢,中間那棟最大的你見着了沒?對了,你沒猜錯,妾的父母住在這兒....”彷彿家裡的所有人都還健在,王蔓拉着衛風,一路上唧唧喳喳個不停。
衛風雖然始終附合,還時不時的插上兩句,心裡卻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他擔心的觀察着王蔓,這種精神狀態令他很是不安,王蔓最需要的不是歡喜興奮,而是大哭一場!
“衛郎....”王蔓突然停了下來,怔怔望着眼前的一棟小樓,美目中竟閃出了一絲畏縮,好半天才小聲道:“這是妾與小蘭住的地方,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嗯!”衛風抓起王蔓的手,微微笑道:“說起來,女兒家的香閨我可從來都沒進過呢,聽說閨房的色彩與女主人的性格息息相關,還可以從中窺出她的心底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秘密,臥室的顏色。器具的色調,以及各式各樣的陳設,都是女人在私蜜空間中盡情潑灑自由思維的一種體現。
火紅色表示熱烈,淡黃色是菊花蜜一般的溫甜,淺藍色帶有淡淡的憂鬱,彩色是香豔奢侈,綠色透出了一股濃郁的清雅書香氣息,青色是大氣疏朗。淡泊冷漠的女人則以白色爲主,我就好奇,王蔓你的閨房能暴露出哪些秘密呢?走罷,既然你與小蘭住過,那還等什麼?快帶我上去看看。”
這話一出,王蔓的俏面憑空綻出了一絲羞怯與遲疑,把剛要邁出的腳步收了回來。人的心底都有些小秘密,作爲夫妻,她可以向衛風敞開一切,但心靈中仍有一小部分只屬於她自已,她不願意被衛風識破她的所有心思,這和愛與不愛無關,而是出於人的本能。對個人隱私的下意識保護行爲。
作爲一個現代人,衛風當然明白王蔓的躊躇,於是眉頭一皺,跟着又道:“只是不知道你這座小樓有沒有被人用過,聽說殷仲文迫於桓氏的淫威雖不敢納妾,卻有幾個女兒。”
王蔓頓時俏面一沉,冷哼一聲:“希望殷仲文識趣點,沒讓那些低俗女人住進來!走,衛郎,趕緊和妾上去看看有沒有被動過!”
說着。王蔓迫不及待的拉着衛風,匆匆邁上了樓梯。
這是一棟二層小樓,一般來說,一樓是婢女健婦的住處,二樓供主家專用,但小蘭是王蔓的貼身婢女,地位要高於普通婢女,因此與王蔓同住一間寢屋。只不過小蘭住外間,王蔓睡裡間。
推開屋門,迎面撲來一股淡淡的泥灰腥味,地面附着一層薄薄的浮土。屋樑邊角掛着幾張碩大的蜘蛛網,王蔓立時渾身透出一股輕鬆,連忙招呼道:“衛郎,來裡面看看!”
衛風趕忙跟上王蔓,饒有興致的打量起來,迎面是一張大牀,掛着淺黃顏色的帳幕,牀的斜對面是一座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檯,華美而又奪目,梳妝檯兩側的牆上分別有一副刺繡絹帛,一副是團花似錦,透出了喜洋洋的氣氛,另一副是蜻蜓戲荷,暗合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蜻蜓立上頭的少女懷春意境。
衛風不由詫異的看了眼王蔓,心裡有些不大舒服,這兩副圖,一副喜氣洋洋,一副少女懷春,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但衛風立刻就搖了搖頭,自已是半途殺入,趁着王蔓走投無路之時奪了殷簡之的未婚妻,自已纔是第三者啊!該抓狂的是殷簡之,自已吃哪門子乾醋?更何況,王蔓連殷簡之的面都沒見過,作爲高門士女,從小就被灌輸了爲家族獻身的理念,既然父母安排的聯姻抗拒不得,幹嘛不敞開心扉歡歡喜喜的接受呢,豈不是勝過自尋煩惱?
衛風的心底一片釋然,過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王蔓以清清白白的身體成爲了自已的正妻,這讓他對王蔓又更添了份憐愛!
王蔓的心神全被自已的閨房吸引了去,美目中射出緬懷,仔細看着每一件器物,並未留意到衛風的神色變化,因此衛風也不多說,把目光移向了另一邊。
屋子左側被一張屏風隔開,放眼望去,能隱約看到一張古琴,琴身烏黑古舊,雖與全屋的清致典雅渾然不搭,卻於無形中,把整間屋子的格調提升了數個檔次。
衛風情不自禁的繞過屏風,屏風後方只有這一張琴,琴臺也造型古樸,沒有太多的裝飾花紋,僅在一角擱着個青瓷花瓶,搜着一支早已枯萎的芍藥!
‘這枝芍藥理該是小蘭摘來的!’衛風的嘴角現出了一抹微笑,他永遠也忘不了,小蘭一口口喂自已吃糕點時的情形。
“衛郎!”心神正逐漸陷入了思念當中,王蔓也走了過來,凝視着衛風,輕輕道:“謝謝!”
衛風上前一把摟上,王蔓不自覺的微閉雙眸,稍稍仰起了俏面,一瞬間,屋子裡被一股濃濃的溫馨浪漫圍上,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衛風並未如往常般略有些粗暴的親吻自已,甚至也沒把自已抱的太緊,這是怎麼回事?
王蔓睜開秀眸,入眼處,衛風面帶微微笑,古怪的看着自已,再往四下裡一掃,立時明白了,自已二人全身披甲,身上硬邦邦,沒一點手感,又哪來的情調啊!
王蔓羞惱相加,俏面騰起了兩小朵紅霞暈紅,一把將衛風推開,沒好氣道:“這是妾的屋子,妾還住這兒,來,衛郎你別站着,過來和妾一起收拾!”
衛風卻搖了搖頭:“王蔓,這事用不着你我動手,找幾個姊妹過來就可以了,咱們下去佈置靈堂,爭取在天黑前把司馬道子與司馬元顯的頭顱奉於你父靈前!”
“哎呀,妾差點耽擱了正事,都怪你早不提醒!趕緊走吧!”王蔓很不講理的狠狠瞪了眼衛風,拉上他,急步向外走去。
衛風滿心無奈,被王蔓拖下了小樓,剛剛回到正殿,李駐已快步奔來道:“將軍,末將正要找您哪,弟兄們打探到您外姑(岳母)的下落了!”
“什麼?李將軍,家母在哪?”王蔓渾身劇顫,急聲問道。
李駐趕忙施了一禮:“回主母,太主母在黃門郎孔道府中!”
王蔓把焦急的目光投向了衛風,衛風不假思索的破口大罵道:“讓兄弟姊妹們都抄起傢伙,他孃的,孔道老匹夫敢淫老子外姑,老子就敢把他全家卵子打爆!”
“遵命!”李駐正要去召集人手,衛風又喚道:“等等,留個三五十人看家!”
“末將明白了!”李駐拱了拱手,一溜煙奔了出去。
其實王蔓清楚,衛風既然放言要廢了孔道,就絕不會留手,雖然可能會帶來不測的後果,但她的心頭也縈繞着憤怒,根本顧不得了,庾氏可是自已的生母啊,可以想象,被擄到孔道府上整整三年,這得受多大的罪?以母親的年齡,收爲妾氏都不大可能,很可能已經滄爲了侍妾一類的存在!
侍妾就是家妓,一想到這,王蔓的鳳目中充滿了血翳!
不多時,殿前廣場上聚起兩百來騎,聽說去搭救主母的主母,均是羣情激憤,衛風與王蔓雙雙跨上戰馬,衛風猛一招手:“走,跟老子去向孔道老匹夫討還公道!”
轟隆隆的馬蹄聲驟然爆響,騎隊施風般馳出了府門,諾大的聲勢與沖天的煞氣再次引來了鄰居們的關注,紛紛猜測着又該誰倒黴了?甚至有好事者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遠遠尾隨着騎隊一路跟着。
黃門郎的全稱爲給事黃門侍郎,秩僅六百石,掌侍從皇帝,傳達詔命,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孔道雖然姓孔,卻與孔聖人那一脈沒有任何關係,因此,把他說成次等士族有些貶低了他,但絕對與高門甲族搭不上邊,可以勉強理解爲中等士族。
如烏衣巷、東效皇族勳貴聚居區、大小長幹裡這類豪門彙集之地他沒能力入住,他的府邸位於宮城宣陽門外的百官居所,距衛府約有十來裡,由於正處白天,街面上有行人,騎隊沒法把速度催到最快,所以得有一會兒才能趕到。
衛風還在趕着路,桓玄已參見過天子司馬德宗,被皇后王神愛假皇帝命下詔,除原有官職不變,加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州刺史,加假黃鉞、羽葆鼓吹、班劍二十人!
可以說,除了會稽王封號,桓玄全盤接收了司馬道子父子二人的所有職位!
爲示清廉,儘管桓玄很想入住會稽王府,但只能壓下這份慾望,改爲在緊挨着西籬門的石頭城暫住,剛剛被擡進大門,桓玄望向那二三十丈高的石頭山(今南京清涼山)皺了皺眉,一名親隨已帶着滿臉的古怪之色,奔來施禮道:“稟南郡公,您的....您的姊夫殷仲文與您親姊在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