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德文很不情願的收回目光,又望向褚爽,怒道:“褚僕射,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嫁女給庶人,這置我朝士庶不婚的律法於何地?莫非你忘了王源的下場?你的士人身份不想要了?”
“哼!”褚爽重重一哼,現出了明顯的不快!
其餘人也把目光紛紛投了過來,充滿着濃濃的不解,司馬德文話雖糙,理卻不假,難道他連高門甲族的身份都不在乎了?
褚靈媛和王蔓不同,雖然都是高門士女,可王蔓沒有家族,索性破罐子壞摔,除了剝奪她的士女身份還能如何?非但起不到太大的震攝效果,反而會被人看作是欺侮弱質女流,因此司馬道子在得知了王蔓流落於山陰之後,並未往這方面動心思。
褚靈媛的身後卻有整個宗族支撐,嫁給庶人,的確爲朝庭與輿論所明令禁止!
依然是褚夫人,俏面佈滿了森寒,冷哼一聲:“我褚氏的事不勞煩琅琊王操心,靈媛與衛將軍只是訂親,並未真正過門,這又犯了哪門子法?是非輕重褚郎有數,當時早有約定,衛將軍何時入士,靈媛便何時入他衛家大門,至於做小做大,律法可有明文規定?”
“好!”司馬德文不死心的一指衛風:“他一輩子入不了士,難道你們把靈媛拖一輩子?”
褚夫人不以爲然道:“既然琅琊王問起,告訴你也無妨,不錯,靈媛年歲日增,的確拖不得,若是等不及了,先讓靈媛過去住着,名份方面日後再說。”
說到這個地步,謝道韞原本僅是猜測,可眼下完全可以確定。褚氏是徹徹底底的投向衛風了,如果不是堅信衛風將來會立國稱帝,又何至於如此委屈自家女兒?雖然就目前來說,不計任何名份把女兒送給衛風必會被人指指戳戳,但從長遠來看,一旦衛風稱了帝,這其中的收益難以想象!
謝道韞不自禁的打量向了褚夫人,褚夫人儘管不顯山露水,可這一細看,還真看出名堂了。褚夫人眼睛不大。眼尾略微上翹。雙眼間距較小,眼神凝實不閃爍,天庭飽滿開闊,顴骨稍突。鼻子較隆,種種跡象表明,褚夫人是個聰慧,目地性明確,極有主見的女人。
一瞬間,謝道韞明白了褚氏的處境,褚氏在未遇上衛風之前,已經被排斥在了中樞之外,沒落只在兩三代間。而衛風的能力有目共睹,在如今紛亂不休的天下,的確有着爭一爭的本錢,何況衛風有情有義,不失爲暗中投效的好選擇!
一理通。百理通,起先她還對褚炎之與衛風的關係有些不解,可這時,心頭豁然開朗!
‘當真是好算計啊!’謝道韞忍不住暗暗讚歎,又順其自然的思考起了桓玄的問題,桓玄的命脈在於能否全面掌控北府軍,掌控不了,將來難逃身死族滅的下場,從表面上看,北府宿將殺的殺,逃的逃,剩下的中低級將領都向桓玄表示了效忠,可實情真的如此嗎?掌握一支實力比自身強大的軍隊,殺幾個人就可以嗎?真有這麼簡單嗎?
漸漸地,謝道韞陷入了深思當中,其實不僅止於她,謝混與謝公義也看出了些端倪,或許沒有謝道韞那麼深刻,但褚氏的反常表現已經足夠引起他們的重視,他們不認爲褚爽犯了失心瘋,這擺明了是強行塞個女兒過去以換取長遠利益!
有關衛風的點點滴滴在識海里漸漸逞現,尤其是衛風強奪殷仲文府邸,爲庾氏出頭的那一段更是反覆回味,彷彿被一股神秘力量推動,叔侄二人紛紛把目光投向了謝文蟬,褚氏能不在乎非議倒貼個女兒,自家論起處境除了頂着門第最高的虛名,實則不比褚氏好上多少,那麼,自已可不可以也走這條路呢?
他們都明白雪中送炭與錦上添花的效果截然不同,何況攀附強有力人物並不丟人,否則,幹嘛還要聯姻?
謝氏的老中青三代均是暗暗撥起了算盤,就連晉陵公主與王凝之的子侄們也並未現出鄙夷之色,而是目光閃爍不定,彷彿在猜測着褚爽的用意,這讓司馬德文的期待完全落了空,他原以爲會引來口誅筆伐,光是唾沫星子也能把褚爽淹死!
期望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使他生出了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自已上竄下跳忙的不亦樂乎,可別人只當作笑話看,不禁羞惱交加,再也控制不住的大怒道:“想不到堂堂褚氏連臉都不要了,好,你既然不要臉,孤也不與你多說,今日孤把話摞下,只要孤還當這司徒一日,他便一日休想入士!走!”
司馬德文猛一揮手,帶着隨從,氣沖沖向着車輛走去。
“德文....”晉陵公主招呼了聲,剩下的話卻沒脫口,姑且不論能否攔下,攔下還能如何?倒不如讓他獨自離開。
不多時,車轍聲響起,一輛馬車帶着數騎孤零零地向遠處行駛,褚爽緩緩收回目光,看向衛風,嘆道:“衛將軍,老夫不是怪你,而是你何必刺激琅琊王?一切待入了士再說嘛!”
衛風無所謂的兩手一攤:“有二位府君與謝中書,縱使琅琊王敵視於我又能如何?司徒固然對入士有最終決定權,可凡事要講個理字,莫非他還敢當着主上與南郡公的面蠻不講理?”
王凝之、褚爽與謝混均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衛風卻是心中一動,這一靜下心來,他感覺褚爽瘦了些,按正常規律,人的身體隨着年齡增大是一個逐漸發福的過程,中年老人消瘦並不是好事,於是問道:“褚府君,這幾日可是不大舒服?”
“嗯?”褚爽一怔,便擺了擺手:“之前有些咳嗽,大夫說是春季受了刺激,服了幾貼藥已經止住,這兩天偶爾會噁心頭暈,想來是舟車勞苦所致,回到建康,休息一陣子應該沒事的,衛將軍的好意老夫心領了,但不必操心。”
衛風轉頭看了看,褚靈媛與褚夫人都是正常神色,並未現出焦急的神態,反而褚夫人還微笑着向自已點了點頭,顯然很滿意於自已對褚爽的關心。
再一看褚爽,面色稍有些灰敗,佈滿了倦容,但回頭一想,褚爽四十來歲的年紀,加上舟車之苦的煎熬,有些病容也很正常,要知道,古人在長途跋涉中,死在路上的並不是小數目,有相當一部分是被活活累死的!
因此衛風也沒太往心裡想,拱了拱手:“二位府君想必累了,還是趕緊回去罷。”
衆人紛紛稱善,簇擁着王凝之與褚爽向車駕走去。